第 20 章 第20章

马车在路上行进着,明明行得并不慢,苏怀瑾却还催促驾马的侍从行得快些。

楚越眼见他此刻面色仍有些苍白,且下意识地以手支颔,想起他今日中了迷药,虽已服了解药但仍有些不放心,便道:“督主,你是不是头又晕了?一会儿就回府了,慢些行吧。”

“无妨,不必。”苏怀瑾温声道,想到今日临出门时答应了顾音若为她买爱吃的小食,还想着为她买件新衣,见现下天色不早担心店家已打烊,便只想快些行至店门前。

楚越又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知拗不过他,便随他一道在卖桂花糕和蜜饯的店前停下,买好后又行至一衣饰铺子前,而后缓步入内挑选。

苏怀瑾此刻又换下了那身青灰色飞鱼服,换上此前那身白色广袖文士长袍,加之他本就容貌俊美气质清贵,店家只以为他是个官宦或书香人家的公子,“敢问这位公子,想要什么衣饰?”见他正挑选着,这便上前招呼道。

店内琳琅满目的各色女子衣饰,一时竟让他目不暇接,在店家的指引下,他的目光最终停驻在了一件广袖襦裙上,藕色对襟上衫搭配渐变色曳地长裙,细细看来,这下裙应是用真丝织成,依次渐变的色彩于衔接处融合得恰到好处,对比分明又浑然一体,好似夕阳西下时天边晕染的彩霞,裙摆飘动时其上的纹路好似水面上漾起的波纹,故又似云锦般的霞光倒映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苏怀瑾不禁想到王勃《滕王阁序》里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公子好眼光!这件衣裙是本店的新品,是用真丝织就,材质和织染技艺都属上乘。货源可遇不可求,公子若是喜欢,便买下来吧。”店家见苏怀瑾看这衣裙看得入神,便趁势上前游说。

“好。”苏怀瑾莞尔一笑,便将这衣裙买下,示意店家用锦盒装好。

“好嘞!”这件衣裙自是价格不菲,店家见他买下,登时便喜不自胜,“不知公子买下这衣裙,是要赠与何人,尊夫人么,还是公子的心上人?”

苏怀瑾脑海里浮现出与顾音若初相识的那日,返程时山间的落霞,在渐暗的天边迤逦开一片绚丽,想象她穿上这衣裙的模样,定是风姿绰约、美不胜收,这下听闻店家如此问,嘴角不自觉地融上一抹明媚的笑意,却仍只道:“是给我家妹子买的。”

“令妹有你这样的兄长,可真是有福了。”店家一面说着,一面将装上这衣裙的锦盒递到苏怀瑾手中。

苏怀瑾接过这锦盒,转身与楚越一道上了马车。此刻暮色渐沉,苍茫夜色下,马车继续向苏府前行,苏怀瑾却将这锦盒递到楚越手里,淡淡吩咐道:“拿着,收好,好好保管。”

“怎么,督主不是要将这衣裙赠与顾姑娘么?”楚越不解地问道。

“现下既非年非节,又未逢她生辰,平白无故赠衣作甚?”苏怀瑾语气依旧平静,神色间若有所思。

“哦,我明白了!”楚越闻言却是面露喜色,“督主是准备待她生辰时再送的吧?给她一个惊喜,只是不知顾姑娘生辰要等到何时了。”

苏怀瑾却是并未就此说下去,只再次吩咐楚越定要将这衣裙收好,什么时候赠予顾音若时,他自会过来取。

其实,寻个适当的理由赠衣是假,心头的迷惘和不确定才是真,他始终觉着,这丫头离开是迟早的事,届时他会为她寻一个更好的归宿,至于赠衣这等加深牵绊的亲密之事,若明年她生辰时还在自己身畔,便再说吧。

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下时,一轮皎洁的明月已悄然爬上梢头,顾音若早已在府门前等候多时,见苏怀瑾下了马车,便娇笑着行至他面前,秀丽面容上巧笑倩兮,“哥哥回来啦!快进屋歇息吧。”她示意他快些进屋落脚,却并未立即询问裴岩之事。今日裴岩下狱后,苏怀瑾便吩咐手下的东厂番子向宫外苏府传信,故而顾音若已然知晓了这消息。

苏怀瑾亦望着她微微一笑,而后将为她买的桂花糕和蜜饯递到她手里,“裴岩今日已被圣上下旨打入了昭狱,不久便会有结果了,你爹当年的案子,翻案必不会太远。快尝尝这个,看看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味道!”

顾音若接过糕点,却并不急于去品尝,只道:“他是恶人有恶报,音若…..谢谢你,”顾音若躬身向他致谢,虽知他们之间本不必如此多礼,但想到他为了给顾家翻案做了这许多事,她便只想向他郑重地道一声“谢”。

“我说过,于我,你什么时候都不必言谢。”苏怀瑾莞尔一笑,伸手扶她起身,身子却仍未与她贴得太近。只因不想被她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气,虽换下那身冷峻飞鱼服作了白衣,他却仍觉着自己不是个“干净”之人,换上这身也不过是为了不吓着她,至于内里,依旧是残缺而阴厉的。

“哥哥是哪里不舒服么?”顾音若缓缓起身,抬眸望见他白衣映衬下的俊美面容,竟如这衣袍一般苍白,因着行医之人过人的洞察力,她很快便察觉到他身子似有些不适。

“无妨,只是有些累了,歇息下便好,”苏怀瑾微笑着示意他自己无事,想起今日的种种,心下却仍旧有些没底,“只是今日抓到一名裴岩豢养的死士,还未问出些什么那人便自尽了,可惜。”

“裴岩此人老谋深算,怕是一早就做好了这些人暴露后的打算,又哪会由得半点消息从他们嘴里吐露出来?”顾玥道,面上露出一丝恨意,这三年身处教坊的时光她也并非全然虚度,暗中通过来此的恩客也有意无意探知了许多裴岩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早已猜到父亲当年之事是由此人陷害,不想来到苏府后,苏怀瑾这些年的探查与她的猜想不谋而合,“无论如何,他现下已然入狱,我们等消息便是,哥哥快回屋歇息吧。”她缓缓道,也是平静的语气,想到他总不愿叫自己担心,骤然上前号脉怕是又会引起他的抵触,便示意他赶紧回屋歇下。

这三年,暗暗成长的人,从来不止一人。

苏怀瑾便同她一道向内室走去,月光下的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其间却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音若,你…..先去洗漱吧。”苏怀瑾方才进门时便看出她怕是一直等着自己回府,以至于现下还未洗漱,便示意她先进去。

“我先吃点东西,你洗漱完了我再进去。”顾音若拿起桂花糕品尝起来,同时示意他快些进去。

苏怀瑾这便不再推辞,独自走进了浴室。浴室内热气蒸腾,弥漫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缓缓将身上的衣物一层层尽数褪去,直到,解开腰带除去下身的遮挡,走进那浴桶中。他的身体清瘦而修长,锁骨秀美,腰肢纤细,皮肤白皙光洁比之寻常男子更细腻些,身上也不见那些粗糙男人惯常会有的大片肌肉,但却是说不出的匀称和顺眼,只是那处…..他沐浴时目光从不在那处上多做停留,也许,不去看,便可以暂时忘却。

因着不愿让身子暴露太久,他洗漱总是很快,但只这一会儿光景,水雾蒸腾间他便觉头又有些发晕,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旧日里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他曾经幸福的童年,随着这些场景接连上演,被碾得支离破碎…..摇头凝目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脑海中思忖着裴岩之事的疑点以及若生变故如何应对,转眼便擦干身子穿好衣衫,离开了浴室。

顾音若在外面的房间里品尝着桂花糕,不自觉回忆起了曾经远去的岁月,回忆起药庐里秋意正浓,桂花飘香,师父端庄秀美的面容,师兄笑意粲然的眸子,自然还有,那被她唤作“瑾哥哥”的男子策马向她行来,他的笑容令她如沐春风,他的眼中倒映着她的模样…..

“哥哥…..”顾音若见他穿着一袭白色睡袍走出,半干半湿的乌发垂在精致的颈项与锁骨间,俊眉修目,白皙的肌肤晕染着一层微红。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却在他望向自己时又旋即低下头去,“哥哥,时辰不早了,睡吧。”一面说着一面走向里间沐浴,却未曾发觉自己脸上的绯红之色。

苏怀瑾本欲开口劝说她搬回自己的房间安置,毕竟自己现下身子已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但他尚未开口,这丫头便快速走进了里间,仿佛并不给他这说出口的机会。

“哎…..”一声轻叹在室内回响,荡漾出似甜似苦的气息,弥漫在这方寸之地间。

待顾音若洗漱完毕出来时,却见这人已然伏在床上沉沉睡去,本欲帮他披上锦被以免着凉,却见他身子蜷缩成一团,呼吸也有些急促,“疼…..疼……”

“哥哥哪里疼?”她急了,忙问道,同时伸手搭上他的皓腕。

床上的人儿并未回答,顾音若当下却已知晓是怎么回事,他是中了迷药,这迷药不是寻常之物,但所幸,并非无药可解。披衣起身,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妆奁模样的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锦囊,而后将其内的香丸至于一碗碟上,再将其点燃。室内开始萦绕着清冽香气,随后由淡便浓。这便是解药,这些年沦落教坊,因着防身之用,她从前所学半点未曾落下,甚至,还随身携带着这些必备之物。

顾音若将他的身子轻轻扶起,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轻抚他胸膛,直到他渐渐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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