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嬴欢欢笑了一声。
古往今来，开国者称祖，继位者称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看向旁边街道，如今她们已经来到项城半个月，百姓逐渐意识到新来的姬国军队没有烧杀抢掠的意图，慢慢地，项城街道上恢复了之前叫卖喧闹。
但是还是有不少人知道她们二人是姬国军队的上级将领，看到她们二人坐在这里，旁边桌子上的人，慢慢都远去或者离去了。
嬴欢欢：“半个月了，你可看出来项城的问题所在？或者说，我们这一路，从幽州开始，给你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张焕目光跟随她的视线，也看向路边，眉头逐渐皱起，她没看出来。
嬴欢欢没有等很久，就自己回答道：“我看到百姓大多数都是一日两餐，少数一日一餐，甚至，有冻死的尸骨就横在路边，却无人收殓。”
张焕沉默，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嬴欢欢没有再说下去，呼吸着冬天冰冷的空气，口中溢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轻不可闻，“先休养生息吧，无论是幽州，还是项城，现在都经不起波澜了。”
张焕沉默了一会儿，“蓝辉国主今早派遣使者送来降书，主要说愿意禅位与殿下。若您愿意，可以挑选一日，她率领百官于都城门口捧玉玺相送。”
嬴欢欢：“现在不宜生事，告诉那边，不需要皇位相赠，我做护国大将军即可。”
嬴欢欢自己也不知道蓝辉国有没有护国大将军，但是她知道，既然她说出来了，那就一定会有。
张焕起身，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开。
嬴欢欢清净下来。
一直三天过去，都没有人来打扰她，所有的一切安排好了，才有人来请她判决明天接受蓝辉国主头像是否可以。
嬴欢欢在奏疏上画了一个圈，表示同意。
第二天，天公作美，是个艳阳天，蓝辉都城外面是一片干净清白的雪，嬴欢欢也没有特意梳洗打扮，似平日里一般一身玄色大氅，坐在高头大马上，马儿慢慢地踱步过来。
蓝辉国国姓李，此时站在百官前面的国主李佑，随着远处马儿上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李佑腿肚子打颤，几乎站立不稳。
她分明穿着代表天子的五爪金龙冕服，头戴冕旒。偏偏在这个场景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的落在远道而来的马上的身影上。
一身简单休闲的黑色大氅，此刻，却比明黄色龙袍更让人心生敬畏、不敢靠近。
嬴欢欢是正常的速度来的，她也不知道她带给百官的心理压力，她走到近处，能够看到李佑了，就翻身下马，她觉得她这种行为很礼貌。
但是她没想到李佑宁愿她在马上坐着，等走得近了，怕嬴欢欢再行礼，李佑竟然先一步跪下了。
嬴欢欢都愣了一下，但是她面上却如常。
李佑没有等她说话，飞快的开口，把已经背了一夜的圣旨内容流利顺畅、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说完最后一句，她心中松了口气。
“……”
嬴欢欢没有应声，而是先弯下腰，扶起李佑的手臂，“陛下身体不适，回去后记得让御医看看。但是雪地冰冷，还是先起来吧。”
李佑哪里敢反抗她，她都被灭国了，在现在的她心里，嬴欢欢的形象和恶鬼差不多，她生怕嬴欢欢一个不高兴就把她杀了，她怕是不介意手上再多一条命。但是她还不想死。此时感受到臂弯里嬴欢欢有力的手掌，她勉强故作自然地笑着，顺着力度想要站起来。
由于脚软，她不明显的磕绊了一下，才站稳。李佑偷偷打量嬴欢欢是否有嘲笑她的意思，就看到嬴欢欢恍若未觉，不动声色。
李佑心里莫名地轻松了一点，她站稳。
嬴欢欢松开手，刚要行礼做一下表面功夫。却被李佑反应迅速地反手拉住了，“护国大将军不必多礼，朕知道护国大将军的心意，说一声接旨即可。”
嬴欢欢顿了一下，“那，臣、接旨，谢陛下。”
李佑干笑着，眼睛游离地时不时才看她一眼，现在流程已经走完了……
嬴欢欢收下圣旨，面不改色地把圣旨放到袖筒里，“臣明日会准时去参加朝会。”
李佑：“……那朕明天就等大将军了？”
嬴欢欢：“……”
嬴欢欢：“嗯。”
李佑再次吞吐地出声：“……那，朕就回宫了。”
嬴欢欢没再多说废话，退后一步，弯腰，睫毛垂下，“恭送陛下。”
李佑回宫了，嬴欢欢也再次回到项城。
回去的路上，嬴欢欢问：“砖窑建的怎么样了？”
下属回答：“有一个已经建的差不多了，明天开始就可以烧砖了。”
嬴欢欢：“嗯，还是和之前一样，先把主路铺好，之后现在将士们没什么事，让人去协助建造房屋。还有城中百姓，也发出去布告，如果想要这样的房子，可以付钱买，也可以以工抵债，干够足够的活，也可以获得青砖房。”
她没有看见下属低下的眼睛满满的敬仰，下属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殿下在她们眼中，早就是她们的信仰，回答：“是。”
但是这种轻松的心情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张焕走进城主府大堂，“殿下，第五道催促您回京的圣旨送来了。”
张焕其实可以理解，如果她不是太女殿下这边的，听到太女殿下现在在蓝辉国被封为护国大将军一定也夜不能寝，毕竟谁不知道呢。这所谓的护国大将军，读作护国大将军，其实写作皇帝。
自从拿下项城之后，嬴欢欢身边就再也不缺刺客了。
吃饭都不能安生。
看看把京城的那些人都逼成什么样了！
但是好处是，在数次在刺客群里逃生后，嬴欢欢的武功更上一层楼了。
曾经她还只是三脚猫功夫，现在怎么也能算得上普通中等水平了。
嬴欢欢接过来圣旨，近来几次，她都是说不在，让下属帮她领旨。聪明人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不承认，她们也没办法。
嬴欢欢草草扫了一眼圣旨上字，大概意思不变，还是催她回京，一些好听的封赏，还有隐晦的一些不满和忌惮。
张焕：“殿下您年节都没有回去，现在已经是春季，恐怕现在非但是本来就别有用心的那些人，就连一开始支持您的，都心里怀疑您真的想要拥兵自立了。”
可是她们又可知道，殿下已经拒绝了蓝辉国主禅让帝位呢！
都怪她的隐瞒工作做得太好。
张焕心里很自豪，为选择对了人。她后来没过多久，就想明白为什么殿下拒绝皇位了。原本是三国并立的局面，她们知道蓝辉国名存实亡，但是在飞云国看来，却并没有改变大局。
如果嬴欢欢真的接受了皇位，那么就是姬国的实力一下子就远远超过了飞云国，但是现在蓝辉国还不稳定，飞云国主如果有魄力，狗急跳墙，直接发兵攻打，那么按照现在姬国和蓝辉国的样子，孰胜孰败两可之间。
但是更显而易见的，天下必民不聊生。
于是她们只能尽全力做好隐瞒工作。
嬴欢欢心中有数，“确实该回去看一看了。”
丞相府，娄明韵等在门口，看着丞相走过来，急不可待地往前一步，又克制地停下。
丞相走过来，心中无奈至极，面上也多少带上了点儿。
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娄明韵手指攥紧了衣摆，“奶奶，您、今天要上朝了吗？”
丞相：“是啊，已经罢朝三日，明日就是休沐了，今天总得把这几天的事情说一说。”
娄明韵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今天、陛下对太女殿下会……”
他没有说下去。
丞相看着宠到大的孙儿，直白道：“女皇都已经用罢朝来躲避了，今天上朝，这件事，若无意外，就该有定论了。”
娄明韵沉默。
意外，什么意外能够阻止早朝上的国事议论呢！
他知道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
但是，他抬眼哀求地看向奶奶，“奶娘，至少，您不要针对她，好不好？”
丞相挑眉，“我若是出手，你以为现在还会是这种局面？”女皇还能坚持到现在？
但是看着娄明韵，丞相终究还是不忍心，答应了。
娄明韵看着马车出门，消失在街角。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找了借口让明兰出去。他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拂过悬挂在床边的大氅。
丞相府只有他一个男子，丞相无故也不会来这里，所以谁都不知道，他这里还有一件她的衣服，以及初见时，她递给他的伞。
娄明韵轻声道：“我想了许久，如果真的要阻止，最大的意外，是你回来。”
“你能回来吗？”
你真的对这里毫无留恋吗？
或许是其他人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今天就连一直都热闹不改京城街上，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街边、店里、人群汇集处斥责太女殿下有不臣之心的声音也少了。
知道的多的，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今天那个最终的结果。
在她们心里存在了十八年的太女殿下，今天之后，她们真的要改叫其大皇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