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废土85

人在自然面前是没有抵抗力的。

纯白教皇不容许私人的武力, 存在天赋的人皆进了教会与骑士团,特拉丹更多的只是无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天灾极少在特拉丹降临,温室里的花草便从未为生存挣扎过, 即使每天定量给的水分与养料是如此苛刻, 即使必须照着固定的模子生长,也是平平静静老老实实地长着。

但是生态平衡被破坏了。

秩序是需要稳定的土壤的, 如果既定的和平被摧残, 固有的规则被损害, 即使秩序仍旧如着遮天蔽日的大网一般笼罩在上方, 无根之木也会不受控制。

因为生命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因为死亡是所有生灵都会畏惧的事实。

在这样恐怖的存在面前, 对生的渴望足够冲垮一切理智, 更不必提道德。

就像纯白教皇的精神统治也是以敬畏作为服从的原动力——“人类浅薄又复杂。生命宽度如此浅薄, 人格与性情又是如此复杂。即使是被强行改造的‘傀儡’, 也仍拥有个体的生命。圣光总有无法照耀的角落, 而自我就会在那些阴暗的地方无限生长。”

最初刚出现那个病症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只以为是普通的着凉, 因为多出现在青壮年之间,以年轻人的身体素质, 大多也只要洗个热水澡吃一碗浓汤就能好转,再不济就去教会请教士施个圣光咒术。

但谁都不知道它竟会蔓延得如此迅疾——男人、女人,然后是老人、孩子, 传染者呼吸困难全身乏力,不能劳作, 最后各个器官迅速衰竭, 死前身体扭曲、拼命呼吸, 就像被魔鬼扼住喉咙而死——即使是教会的教士都无差别被传染。

圣光虽然无法治愈这种瘟疫一样的病症, 可以减缓死亡的速度,可以减轻痛苦,数不尽的人挤在教堂中,哭泣着哀求着挣扎着嚎叫着,祈求怜悯。

不能拒绝弱者的求助,但是魔法力量是有定量的,补充远远不及消耗。

’我也想活着啊!‘他艰难地吞吐着呼吸,双手死死地攒着法杖,已经无力听取旁者的哀求,只有内心的尖叫几乎要突破胸膛凝聚成实质 ,’我也想要活啊——‘

面对身前无处探长想要抓住他衣袍的手,他恐惧地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发出一声惨叫,违背教义的惩罚倏忽降临,灵魂中剩余的所有的圣光都一齐释放出来,灼烧着他的血肉。

‘不、不……求主宽恕……’

他哀求着化为灰烬。

那个裂缝刚存在的时候,谁都没怎么注意,人们照常作息,照常生活,只偶尔像看待某种稀奇之物一样,观察它。

但是裂缝竟然在生长。

它不断变长,变深,开阔,很快就变成沟渠,很快就变成深壑。

最初是羊,然后是牛,后来是人,不断有生物像是被引诱一般掉下去,坠落深不可测的裂缝。

就像大地开了一只巨口,贪婪地吞食着生命——谁都不认为这是□□了,皆道肯定是魔鬼的手笔。

作为镇上唯一的教士,守护这片土地之人,他必须要去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有坚韧不拔的意志、有当仁不让的决心、有视死如归的勇气……直到他看到那朵花,闻到那朵花的香味。

那朵纯白的、甜美的、长着他妹妹模样的花朵。

长在裂缝之中,往下看一眼,便能看到它在朝他招手。

这是幻觉,他在心里说道,这魔物是在迷惑他,他很清楚,他唯一的亲人他最爱的妹妹早已经死去。

但他仍然控制不住地睁大眼,想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那样鲜活的倩笑的少女。

他是在坠落的瞬间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整个世界都好像在离自己而去,他拼命挣扎想要施法飞起来,但底下却好像有无数双手在拉扯着他的脚,将他不断往下拖。

只有一道攻击打中了那朵“花”——然后幻象被打破,他抱着幻影绝望地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维拉尼亚就站在裂缝边,静静地看着底下,她伸出手一招,摘下一个东西。

这是一种灰黑色类似于岩石的植物,崖壁上密密麻麻全生长着这种东西,它们外表像是死物,但是肉眼不可及之处却伸出无数的细丝,如无形的菌丝一样在飘摇,甚至探出裂缝之外,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活物。

但凡触碰到活物,它便能化作其最渴望之物,引诱目标下去以猎食。

这是一种来自地下王国的魔法植物,生长在地底深处,而且长期处于休眠状态,若非大地开裂,它们也不会向上生长。

“人心就不是能被压抑的东西啊,一点诱惑都会惹动波澜。”

她慢慢说道:“生命的宽度与底蕴就放在那里,为什么要奢望超越本质的东西呢?”

“那样丑陋、肮脏、肤浅、自私、退缩……就是你所谓的喜爱之物?”如闪电般的声音追随着维拉尼亚身影出现与消散的位置,瞬息千里。

“不,”维拉尼亚一边逃一边笑,“真实才是。”

为生存而挣扎的模样并不十分丑陋,就算是不折手段也有几分渺小的可爱。

为善自然值得称道,为恶却也不显得讨厌——维拉尼亚看待人类总有一种莫名的是非不分的宽容。

并非优越感,而是像母亲对待孩子一般,大概是因为熟识了人类的本性,接受了他们所有的弱点,发生的一切都在容忍的范围之内,所以无所谓。

或许是因为种族不同的缘故?

就像人在见着两群蚂蚁争斗一般,也很难有所喜恶,即使你知道那也是智慧生物,也与你一样有情感有爱憎。

生命层次的不同造就了不同的态度,这就是维拉尼亚与萨尔菲尔德最大的区别。

“真实的人性,是无法装进模子的,”维拉尼亚不断地刺激对方,“你以一己之力维系着圣光的秩序,但只要有任何外力的侵蚀,没有经过风雨考验的人们必定会随之崩溃。”

“因他们所有并非由衷而生,而是你强加其上;因他们所认同并非自我选择,而是无路可走。”

“萨尔菲尔德,你不懂人心。”

“越是压制越是反弹,越是束缚越是挣扎,自由是会野蛮生长的——你怕是忘了,你的模样,也是人类的模样啊。”

纯白教皇疯得更厉害了。

追赶着穿梭于一个又一个人类的潜意识,生命会凋零,但其精神组成的无意识海洋的粟米,却仍能维持很长的时间。

见过堕落,也看过光辉。

为救素不相识之人甘愿粉身碎骨的年轻人,拉扯着一群孩童艰难跨越山岭求救的女孩,耗尽最后的圣光庇佑身后子民的主教……

维拉尼亚顺手收集人的记忆,构造并还原了一个属于“纯白圣诞”的梦境。

这是纯粹的宗教之争,十万异教徒惨死白银之城外,血肉骨骼塑成“哀泣之墙”——这是纯白教皇的象征,对特拉丹巨大的无法反抗的威慑。

她在梦境世界混了那么久,造梦的能力还是得到一些的,虽说不甚完善,但对于普通人类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对于那些被灾难覆盖到的人,观赏他们的潜意识;对于那些被圣光照耀,暂时还远离灾难的人,维拉尼亚将他们的潜意识丢进了梦境,然后让他们站在异教徒的角度参与了整个“纯白圣诞”,亲自体验惨死并消融的全过程。

她还对着萨尔菲尔德无辜地微笑:“你觉得他们会觉醒吗?”

这场追逐战在无意识海洋展开,隐蔽得不为人知,就连黑龙瓦格雷也没有很清楚确切的过程。

但这不妨碍祂评价:“简直……丧心病狂。”

祂都有些同情纯白教皇了:“你是要活生生把他给逼疯呀。”

维拉尼亚很自然地回答:“他就没正常过。”

“所以你为什么没有亲身前去?”黑龙很好奇,“虽说你现在看着占据优势,但仅仅是依靠信使寄身,有更多的不确定性了。”

“那当然是谨慎为好啊。”维拉尼亚笑道,“还别说,对付他,我实在是极怕的——尤其,我不知道他的底牌还有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又弯了眉眼:“他实是偏执又天真,至此也仍会对自己所憎恨之物抱有期待,与其说是我抓到了他的漏洞,不如说,他是任由那漏洞存在,就连补漏都显得那样粗糙随意。他难道不知道人性是怎样的东西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种族的可悲与可恨,他只是过于自负,偏执地认为自己会赢。”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他放弃特拉丹,也害怕他放弃人类的身份。”维拉尼亚叹息道,“一旦他脱出‘人类’的限定范畴,我都想不到他会可怕到哪种地步。”

“所以我还不愿意就这样站到他面前,小心一点更安全。”

军队还未抵达特拉丹,维拉尼亚与萨尔菲尔德的赌约仍在进行中。

维拉尼亚一点一点刺激对方的极限,想要逼迫他翻出自己的底牌,但她没想到,火没烧到他身上,也没烧到特拉丹,而是先烧到了全大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大陆上原本就为几个神格碎片打得你死我活,这灾难比黑暗年代的天灾也没好到哪里去,维拉尼亚说服几个种族出兵特拉丹,攒出的军队不多但也不能算少——按理说,对于纯白教皇来说,敌人该越少越好,但是他竟然抛出了一个让全大陆都无法拒绝的东西。

他拿出了生命的神格!

古老的、完整的、强大的——“生命”权柄的神格!

这样珍贵的东西,他却好像全部在意,甚至直接将这玩意儿放在白银之城的钟塔上,引动全大陆的疯狂。

这是嫌还不够混乱?

这是嫌敌人还不够多?

这东西只会让他更成为全大陆的公敌——所以他究竟想做什么?!

维拉尼亚比他者知道得更多,她马上就猜到,这东西绝非萨尔菲尔德原有,唯一有可能拥有它的应当是梦魇。

梦魇到底翻了什么车,连这种东西都会被死对头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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