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感觉精神从无光的深海挣脱出来，她出现了瞬间的失重不适感，灵魂自未知的处所归来。
“我——”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红菱只觉得真象难以接受。
哪怕陆闲云就在她面前，双目又恢复了最初见时的空洞漠然，只有简单的目光移动。
那是陆闲云的潜意识。
重新真实地站在自己原本所处的世界之中，感受万物宁静地沉寂着，红菱心中的落寞难以言说。
对任何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修行之人来说，这几乎都是必然的反应，没有谁能痛痛快快地放下拥有过的权柄。
就在刚刚，她轻易地获得了震撼世界的神力，原本无法应对的对手变得如同废纸般脆弱，一戳就破，弹指间就能碾碎。
那样无所不能的力量，别说是镇压敌人，征服世界都只是时间问题。
可就在志得意满之际，她却又瞬间失去了一切，从巅峰坠落到谷底。她的脖子上还有一道清晰的血线，那是清醒时无意识的动作正好撞上了刀口。
关于“花神”的记忆那么清晰，结婴、化神的过程那么真实细致，绝对不可能是梦境这种无根之木。
“我……”红菱一遍遍回想那段其实并没有多长时间的记忆片段，用了很长的时间平复心中的怅然若失，说服自己接受力量得而复失的现实。qupi.org 龙虾小说网
“总而言之，该死的人类！”然后她毫无逻辑地迁怒。
红菱越发憎恨人类，尤其憎恨人类男性，尤其是陆闲云。
她绕着陆闲云转了两三圈，反复确认陆闲云的反应非常木然，看着像是任人宰割的绝佳状态。
“到底能不能动手？”红菱又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很久。
陆闲云是什么情况，她也大概有个模糊的印象，知道这种半死不活的巡航模式比清醒时都更蛮不讲理，是一刀下去就捅了陆闲云窝的程度。
“不管了！只要我做好准备，我就能做好准备！”她一咬牙，终究还是想要在回去之前在陆闲云身上狠狠割一块肉下来。
她将腕甲垒起到了扭不动关节的丧心病狂的程度，又将腰、腹、头部几处致命要害位置层层加封，曾经的单层防护被陆闲云的破戒刀突袭之下差点击穿，现在她上了三层，绝对绰绰有余。
玉简秘藏的材料总量并不算多，身体的其他部位无法完全兼顾，红菱仍然以很低的消耗伪造出了虚有其表的空壳。
“我得谨慎。只要能起到迷惑的作用，哪怕是多耽误一分一毫，也是值得的。”
她觉得她准备好挑战陆闲云了……以她未曾想过的、失去一只手臂的沉重代价作为学费。
到头来不仅没得手，还丢了手，红菱放弃了游刃有余离去的最佳选择，喜提极限追杀半炷香时长体验卡。
岩山城，陆闲云站在原地，他不说话，穿着龙袍的龙首君王也不说话。
哪怕是岩山龙这种层次的生命，在这种干瞪眼的气氛中也会觉得略有不适。
相比于他的各种小动作，陆闲云却显得很淡定。
【陆闲云，坐在你面前的生命体显然知道许多事情。它像是对大多数事情都不感兴趣，观察居多，不进行实践。】
【你应该有很多事情可以去问它，你是否会这样做？】
陆闲云想了想，又想了想，思绪中有过波动，像是假设了许多事情，设想了种种后果，最终还是回归到平静的状态。
“懒得问了，准没好事。就当没见过吧，以后也最好别见面。”
“它若是会带来颠覆性改变，我问与不问都是徒劳。这个世界上的种种问题已经够多了，上天的下地的出深海的全都有，就算要增加一条死亡赛道，我也不想现在抢跑冲进去当炮灰。
和本地人相互折磨至少还能预估得到危机规模，这家伙一来就出现了化神的境界，虽然是虚假的，以后指不定还会惹来什么妖魔鬼怪。
而且花妖作为那些知识的第一受益人，肯定不希望有人和她分享秘密。不过她早都恨死我了，多一条理由也没什么。
至于给人当跟班的甜头……我要是那么容易动摇，早就选择在大秦混得风生水起的路子了。”
【哪怕是面对貌似前所未有的机会，你也依然保持平常冷静的态度。】
【你选择无视一些风险度很高的机会，依然沿着原本计划的路线发展。】
【从拿到太清心法的入门篇开始，没能混到大宗门里直接开启养老的你进入了除魔师阵营，从此之后你决定先站牢在镇魔司行列。】
【只要镇魔司和妖魔们的矛盾没有彻底摆平，都不用急着考虑改换阵营的问题，尤其是现在妖族内部的矛盾重重。】
【你被镇魔司任务处的人员略微熟知，几次下来，他们将你归类为可靠的定级评估师。
你在出海时遇到了衷心投效之人。海上担任临时统领的王树回去之后，借着出海的这次功绩抓住机会，如今已经到了副统领的位置。
因为当时利用槐木牌九建立的契约关系太多，你甚至都快忘记这号人了。
你得到了郡王郡主的注目……一切都在稳步推进。】
【这些年你做得非常不错，很多事情单独放到别人身上，都是值得一生骄傲的成就。时间即将零点，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
“你最好不是在讽刺我……”陆闲云无语。
岩山龙坐在王座上，看着一言不发走神的陆闲云。它的想法其实并不复杂，只是想要找个人在现实中验证一些关于蓝色颗粒的事情而已。
但它看着陆闲云那副谁都不爱的表情，心里就有抵触情绪在发芽。
哪怕陆闲云稍微问问有什么事，它或许都直接顺台阶往下走了。
可陆闲云死都不开口，不想和这个来路不明的非正常生物产生交集。
所以岩山龙最终也只是沉默到了最后一刻，在明月正当空的时候，随着岩山城一同无声消失。
它们一走，一切都像是活了过来，云卷风起，那些在战场中不幸被波及的除魔师们开始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飞溅的血液一粒粒回到伤者的身体，破碎的骨骼像是积木般横竖拼凑。
那些被击碎的山丘、撞倒的树木、踏碎的土壤，全都像是时间倒流般回到了完好的模样，连周围环境的声音都是倒放的。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锅里的汤变清了，消失的粒子并没有回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岩山龙显然又不能说是无法干涉现实的。
夜晚的山风吹在陆闲云脸上，真实的感觉铺面而来。
陆闲云是最快苏醒的，他坐回了原位置，亲眼看着静止不动的蒸汽和火焰重新开始跳动。
他心里却在想一件头疼的事情。
链刀彻底碎了。
碎裂的原因并不难猜，陆闲云清醒的时候，手里除了有破碎的半截武器之外，还有大半截手臂。
花妖是没有真正的骨头的，她作为人而言，是一种拟态。妖族也有不同的骨骼构成大类，以那些领主们为例子，其中部分人形魔主大体上和人类的形态相似，但另外一些则完全不同。
红菱下意识地保护了关节位置，却没想过陆闲云的潜意识直接对着她的上臂中段砍下，击碎了薄薄的金玉，彻底切断。
“烧了吧，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手断了，完完整整死掉多好，我会很认真给你埋好的——”陆闲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其实想起了顾倾城的断臂，被狐妖炙烤，当着原主人的面啃噬。
一直到最后，哪怕是残留的骨头也没能在挪移神通激发后一并带走。
这一遭，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至于以后顾倾城会不会知道，陆闲云是不在乎的，本就是随性而行，而不是为了什么。
正要动手毁掉手臂的时候，他又想到了别的思路。
“不，或许我可以研究一下花妖的生命形态和其中残余的力量？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能多摸索到一些幻术的运用就很值得，以后也去找找借物追索本人的推算之术也是好的。”
他将破破烂烂的袖子烧成灰烬，把红菱的手臂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总觉得蛮瘆人的……把别人的手臂放到自己口袋里，带在身上，像是个神经病一样。”
陆闲云的注意力回到周围上来，起初安静的山谷里一片躁动骚乱。
岩山龙的离去自然带走了它所执掌的岩山城，以谁也不知道的形式、谁也不理解的状态去到谁也不知的地方，那些在城里受苦或是享乐的人陆陆续续苏醒。
越是难以醒来的人，说明在其中陷入越深，所以在陆闲云之后醒来的是两位郡王郡主，然后是除魔师群体从职务大体上逐级往下苏醒。
就这一点上来说，证明郡主在清源郡实现了很高效的基本选拔，挑出来的都是安全与自我意识更加强烈的高警觉者。
等到最后迟迟才能脱身的九品除魔师终于愿意面对现实的时候，他们迎来的是暴风骤雨般的职场性死亡。
如果在岩山城是与自然灾害共赴黄泉，那到还好。可如果是在岩山城花前月下、流连忘返的，自然免不了一顿唏嘘，留下没有个三五年绝对挥之不去的黑历史。
这段时间差，足够在他们之前醒来的除魔师们相互探讨，大体搞清楚当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新入职场的小王除魔师是“牺牲者”中的一员。
当他眷恋地告别了梦中的花魁，双眸中噙满了泪水、用整张脸抒写悲痛的时候，哪怕一个词都没有说，周围十几双会思考的眼睛都促狭地相互对视，显现出了“你懂的”、“咳咳！我们都懂”的表情。
“小王！梦中何人所见，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如若不然……嘿嘿嘿，严惩不怠！”人群中的小队长主打一招先声夺人，准备诈唬结果。
这招已经“屡试不爽”过了，多数不够狡猾的后辈们都栽了。他们苏醒得最晚，本就说明他们的精神力量强度不够，同样也能部分反映出灵敏警觉性。
“不是，爹，我没有去见孟小蝶，我真——”小王慌乱地哀嚎着解释，还留恋他的岩山城之恋。
等感觉周围严肃的气氛像是终于绷不住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打量状况。
促狭的眼神、促狭的眼神、促狭的眼神……
无数双吃瓜的群众目光关切地落在身上，小王觉得某种莫名的躁气从脚底升起，热血直冲头顶！
职业人生好像完蛋了！
“我不是我没有……”小王的脸涨的通红，显然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喔噢噢噢噢我不信我不听！”周围的除魔师疯狂起哄。
“这里的爹这么多，从实交代！你刚才究竟是在叫谁！”
“什么小蝶？没听到！”
“孟什么蝶！没听清！”
“孟小什么？没听见！”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小王的心房一层层剖开。
小王蹲在角落力，抱着头，呜呜哇哇地大叫着没什么意义的话语。
掩盖周围人的声音是不可能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听见同僚们正在说什么。
相比之下，陆闲云这边安静很多。
两位郡王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庄严，而郡王郡主们苏醒的时候，陆闲云已经好端端地静坐在原地了。
如果不看双眼，根本不会觉得他是醒着的。
总指挥们明明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情，但双双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出口。
比麾下除魔师晚一步醒来这件事固然不太想去刻意提及，他们心中还有别的心思。
“他到底早多久苏醒，这家伙……果然很有门道，以他自称的武道境界来说，果然是在仙道领域很有建树的人。武道之路被过高的仙道修行彻底压死，我之前的猜测绝对是正确的。”清源郡主面无表情，心中却觉得陆闲云越发顺眼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专攻不对口，她都想提出收为义子的事情。
给予密切身份的话，有些重要的事情和机会也能顺理成章给过去。
另一边的西渊王心中所想同样也挺丰富。
“郡主是我苏醒后醒来，如果我没感觉错，她应该是因为我下意识的动作而被激醒来，可我并没有感受到闲云的动作。
要么是很早醒来，要么是完全没有动，不管是哪个，都很不同寻常……”
三个围坐在汤罐周围的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多说在精神世界的遭遇，对于私事的态度很谨慎。
“你之前也感觉到了吧？”清源郡主问西渊王。
“是，我已经遭遇过好几次了，第一次用了好几个月才醒来。我始终都好奇，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被野兽撕烂。”
陆闲云心想就这破环境，你哪可能只是被撕烂，可能已经从五谷轮回跨越到生死轮回了……然后在那家伙离开时被重新回溯成原装无拆修。
他低着头，眼神在锅里乱飘，周围的两位指挥自然都注意不到。
“这到底是什么？”郡主问郡王。
“其实我不知道，没有见过引发这一切的本体。”
两人注意到陆闲云的状态，顺着他的目光，也同样看向了锅里。
“怎么了，这好像没——”郡主的声音戛然而止，三个人都被这个事实震惊到了。
“不是我干的。”陆闲云老老实实澄清。
“我想也是，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
西渊王和清源郡主都把勺子伸进汤里，捞了汤确认味道。
“哎……”西渊王叹息。
“果然变成普通的汤了啊。”郡主也同款叹气，不过她大概确实喜欢吃羚鹿，挑了一条煮好的排骨往嘴里送。
坚硬的骨头在她那里像是爆米花一样脆，喀喀两下全都吃进肚子里。
“变成普通的汤了！？”陆闲云心动，他之前并不愿意尝味道，现在倒是正好。
估摸着两位总指挥都没了兴致，陆闲云开始风卷残云，顺便还把附近的白帆和苏塔拉进饭局中。
陆闲云可没有把别人钓在边上围观吃饭的恶趣味，何况这也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陆闲云态度真诚，白帆自然就没有拒绝，苏塔倒是抵触情绪很强烈，但——
“真香！”一口下来，他很不要脸地变卦了。
陆闲云混在周围三位中同时用鄙视的眼神看向苏特使。
“行了，我们朝第二山环靠近吧。想来不用我多说，各位应该也有了较为直观的感受。各位，各位！这就是蓝山的真面目，以后还会遇上更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请务必保持警惕，也保持信——”
“别鼓励这群家伙。”西渊王本来想挑着说些惊醒的话，结果被清源郡主从中间截住了话头，“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下次再轻易中招，还是早点滚回家当饭桶吧！！”
“这种发言……真的没有问题？”这番话把西渊王给惊住了。
这虽然不是折辱，但多少有点这种意思。
他看见了陆闲云同样见鬼的表情。
结果除魔师们情绪高涨地纷纷回应，明显比起他那些话，除魔师们反而更吃这一套。
“疯了，这群人真的莽。”这样想着，陆闲云将大半锅汤和大量肉排倒进了不亚于锅的碗里，一口气喝干，又连珠炮般吐出十几根大大小小的鹿骨。
白帆张大了嘴看呆了，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没受过这种刺激。
结束晚餐，清扫掩埋痕迹，熄灭火源……除魔师队伍从山谷原路返回，这次扭转了前进方向，朝着远方横断的山脉推进。
渐渐有没见过的草木出现，树林和水源更多更大规模，陆闲云的汤锅依然烧着文火，里面的食材换了又换。
这一行，倒是有其他除魔师安排过来帮他提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