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今天出现在操场上的,无非两类人。
一类是挥洒青春的运动健儿，另一类，则是确信生命在于静止的咸鱼。
除了她同桌。
宁羡左手边放置着政治课本,右手拿着后半段没写完的剧本。
坐在观众席间，时不时低头扫一眼政治书。刚扫几句,又开始写剧本手稿。
江岚不清楚，到底是白蛇传给予了宁羡背政治的灵感。
还是必修三文化生活给予了宁羡写剧本的灵感。
不过,对于这两样毫无关联的东西居然能够对宁羡起到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作用,她是极其佩服的。
运动健儿在场下激烈角逐。
场外,观众席上也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哀转久绝。
“加油,加油！三班加油,三班必胜！”
“陈清觅你是我女神啊啊啊,冲冲冲！你就是最棒的！！”
江岚作为转班生,没有那种强烈的班级荣誉感。
看见其他班的人都梗着脖子拿出了小学生唱孤勇者的气势哇哇乱叫,她只觉得吵闹。
谢谢,眼睛和耳膜都有被吵到。
再看看旁边一心向学的宁羡。
感慨同样是九年义务教育，别人怎么就这么优秀。
而有的人被打磨了九年，归来仍是清澈愚蠢的少年。
江岚暗中拉踩了神和凡人。qupi.org 龙虾小说网
同时作为坐在神身边,最接近神的咸鱼,她推了推鼻梁上难得一戴的银框眼镜，居然开始做起了数学题。
无它,只因咸鱼当久了，偶尔也想翻个面换换种群。
题还没写完两道,她旁边那位喊加油喊到声嘶力竭的兄弟,就已经连吃了好几颗润喉片。
吃完之后瞬间满血复活。
扯着嗓子,用尽全力向全操场的人证明他比鲁迅更懂呐喊。
“五班……呜，五班加油啊！米娜桑，还不可以认输！”
得，不仅懂呐喊，而且还是个热血中二少年。
江岚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宁羡那么强大的屏蔽能力，只能放下练习册，看起了早上刚拿到手的正确剧本。
刚扫完两页，她就不由得抬起头，望向了坐在旁侧的宁羡。
宁羡正在专心写剧本，眼睛都没动一下。
道理江岚都懂。
可是，剧本上哪有“西湖风雨急，你莫要着了凉”和“相公何故看我”这两句台词。
最终，江岚还是忍不住问了。
得到的是宁羡抬起头，一句淡然的答复：“你即兴表演，我即兴改的。”
江岚：“好的。”
江岚微笑：“宁羡你太厉害了。”
曹植好歹都要走七步才能叨叨几句“煮豆燃豆萁”，她同桌眼也不眨一瞬间就把词给改了。
这合理吗？
不过，
由于这是发生在宁羡身上的事。
即便江岚觉得再不合理，但联系起她同桌平时的种种作风。
好像所有不成立，瞬间也变为成立了。
毕竟神就是神。
仙凡有别，不能以常理衡量。
江岚正这么想，对面就气喘吁吁跑来一人，边跑还在边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唤她和宁羡的名字。
仔细看，原来是顾半夏。
瞧见宁羡蹙起了眉，江岚放下剧本，走出去问：“顾半夏同学，你怎么了？”
“嘤嘤嘤，志愿者人手不够，江岚你和大神有空没？有空的话，能过来帮一下忙吗！”
江岚表示明白了。
“嗯嗯，我去问一下宁羡。”
话音刚落，又有人绕过警戒线从对面跑过来，高声喊着她的名字。
“江岚，江岚！”
江岚眼皮直跳，很想百米冲刺过去捂住这群毫无边界感的同学的嘴。
然而为时已晚，观众席上的人已经在看她了。
包括正在写剧本的宁羡。
宋静书大跨步跑过来，边喘气边对她说：“江岚，能不能帮个忙……”
江岚沉默了。
她一个人能帮几个忙？
顾半夏试图跟宋静书进行交涉：“啊这，我们志愿者这边有点缺人手，也想拉江岚帮个忙。”
宋静书：“我们这边情况更紧急，周屿刚刚正在练习跑步，结果被练习砸铅球……不，被练习扔铅球的高一学生给砸到腿了。”
江岚和顾半夏同时呆住。
“卧槽！！周屿被铅球砸到腿了？她有没有事啊！”
观众席上一堆人蜂拥而至，险些把顾半夏和江岚挤出去。
宋静书扯纸巾擦汗：“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已经在往医务室送了，也不知道后续还要不要去医院照个片。”
“万幸扔铅球的是个比较瘦的女生，力气也小，不然可能就要出大事了。”
同学们放下心：“没出大事就好，吓死我了。”
“幸好幸好，看来周姐还是命大。”
江岚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跟顾半夏低语：“但是被铅球砸到，肯定也很疼吧。”
顾半夏：“是啊，我之前被篮球砸到过一次，当时都觉得很疼，更不用说铅球了。”
宋静书听见江岚的声音，连忙把她拉过来。
“所以，江岚你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啊！周屿被担架抬走之前，都还在求体育老师把她换下去，让你上场代替她比赛呢。”
江岚愣住：“我？”
宋静书：“对啊，周屿说我们班也就只有你能代替她跑女子一千五了。”
女子……
一千五？？
江岚震撼极了。
“……那个，静书啊。其实我以前只参加过女子五十米和百米短跑，一千五的话，平时没怎么训练过，到时候成绩恐怕会不太好
……”
这是真的。
虽然江岚跑步很快，但也仅限于短跑。
要真让她上场跑一千五，怕不是得贻笑大方。
宋静书：“没事没事，江岚你尽力就好。只要参与了，多少还能有点分，如果弃权的话，我们班一千五这项的得分就是零了。”
江岚：“好吧。”
既然同学们对她的要求是不得零分，更何况周屿还负了伤，那她确实也只能上了。
“什么时候跑啊？”
“江岚你等等，让我看看啊。”
宋静书还在翻运动会安排表。观众席间，就传来了宁羡的声音。
“下午第一场。”
……
时间紧迫，江岚只能趁着还没开始比赛，在上午这个时间段，找了个空场地进行练习。
宁羡随身携带了电子表，刚好被宋静书派过去充当计时器。
一开始面对站在终点处计时的宁羡，江岚还有点不习惯，总担心自己跑步的样子很滑稽，在她同桌面前露了丑态。
到后来累到失去思考能力，江岚也就懒得关注自己的形象了。
反正每次跑到终点时，只会收到宁羡平平淡淡的一句：“六分四十九秒。”
“六分五十秒。”
“六分四十七秒。”
……
“不行，跑不动了。”
跑了三四次，江岚实在没力气了，站在原地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宁羡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温开水，静静捧着杯子。
等江岚能够缓过气了，再把手里的杯子递出去：“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江岚说完谢谢，连喝了好几口。
等到放下水杯时，才蓦地意识到，这杯子好像是她同桌平时喝水用的。
可是。
宁羡好像有洁癖。
可是她的嘴唇，刚才挨上杯口了。
要是换作往常，江岚肯定又得替自己尴尬了。
但她现在累得想死，根本没精力用脚趾扣地，只能有气无力地问：“宁羡，我能再喝几口吗？”
反正挨都挨了，还不如一鼓作气再喝点，解解渴。
宁羡看着江岚额上的汗珠，点点头。
只不过，当江岚嘴唇微张，轻轻触碰到杯口边缘时。
宁羡站在旁边看着，不经意间，她的眼睫扑了扑。
然后宁羡从江岚湿润的唇齿间移开视线。
别过头，去看远处蓝白相间的教学楼，教学楼表面平铺的金色阳光。
江岚喝完水，坐在地上稍作休息。
宁羡接过水杯，说：“下午要比赛，早上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跑了。”
江岚乖巧点头。
隔了几秒说出来的话，却很叛逆：“我等会儿再跑一次，就不跑了。”
毕竟她身上还背负着周屿的重托，以及沉甸甸的班级荣誉。
在这种事情上，江岚还是想再努力努力的。
宁羡明白江岚的想法，但还是问：“你不保存实力吗？”
江岚眨眨眼：“我没有实力。”
“但是，就算按你最差的成绩来算，六分五十秒，在运动会上也能排前五了。”
宁羡低头看着江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跑下去，肌肉可能会拉伤，而且消耗太多体力，也不利于下午的比赛。”
江岚顿了顿，没说话。
如果没听错的话，宁羡刚才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所以，宁羡这是在夸她吗？
得到了同桌的表扬，江岚的心情突然变得有点好，连带着眼睛也笑得弯弯：“好，那我就保存实力，不跑了。”
江岚可开心，可骄傲了。
原来，宁羡觉得她是有实力的。
心里这样想着，说出来的话也逐渐变得口无遮拦起来：“那你到时候，也会在终点等我吗？”
宁羡消音了一两秒。
在这段短暂的沉默时间里，江岚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
先不说宁羡为什么要放过这大好的背书良机，在终点等一个完全没可能跑第一的人。
而且，好像只有志愿者才能在终点处接应运动员吧。
宁羡又不是志愿者。
想到这里，江岚正准备尬笑一下，找个其它话题带过刚才说过的话。
宁羡却对她说：“我会。”
“我会在终点线等你。”
……
下午两点二十七分，塑胶跑道被阳光炙烤得发烫。
观众席间，学生们陆续撑起了遮阳伞。
离女子1500米开跑仅剩三分钟，江岚已经站在场内候场了。
旁边几名女生正在热身，做膝关节和踝关节运动。
江岚也跟着做了会儿拉伸运动。
正感到紧张时，瞟见了一道姗姗来迟的熟悉身影。
她惊了：“唐浅玥？你怎么也来跑一千五。”
唐浅玥比江岚更意外：“江美女，该问这句话的应该是我吧。你不是自诩是全年级唯一的划水健将吗？怎么划着划着，也来掺合运动会了。”
“该不会……你也是被迫上场来凑数的吧。”
江岚不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唐浅玥了然，深深地看了她的咸鱼伙伴一眼。
拍拍江岚的肩：“待会儿不急，我俩慢慢跑，只要参与了，总会有个一两分的。”
江岚：“有道理。”
开跑前十多秒，唐浅玥站在跑道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江岚，你平时跑步快不快？最好的成绩是多少啊。”
说起来，她以前没见江岚参加过运动会，还不知道江岚跑得到底有多慢。
如果太慢了的话，那待会儿就恕她不奉陪了。
在全校面
前逛街，属实还是有点丢人的。
江岚正在观察她同桌有没有站在终点线那里，随口回了句：“好像是六分四十七秒吧。”
唐浅玥：“？？？”
草。
“砰！”枪声在此时响起。
参赛学生顿时如离弦之箭，齐齐从跑道上冲出。
唐浅玥的骂声，被跑道上掀起的尘埃所淹没。
秋阳明耀，照在少女们的脸上，以及迎风飘动的衣摆间。
宁羡的眼神随飞扬的尘埃而移动，落在最前方的女生身上。
她和各个班的志愿者站在一起，却并没有听见加油喝彩声，只感受到焦外虚化般的安静。
安静的不仅是她的视线，还有被阳光无限拉长的影子和时间。
她的目光沉静深远，只聚焦在跑道上，那个人恣意飞扬的黑发间。
这时候，宁羡突然觉得秋天的阳光其实很好看，只因照进江岚眼睛里的光线明亮灿烂，耀目到近乎刺眼。
江岚没有心思看阳光，她只是后悔。
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为了让她同桌看见，一个劲儿就冲到最前面去了。
跑一千五头一圈就加速，可是大忌啊。
木已成舟，江岚后悔也没用，只能慢慢放缓速度，按照三步一呼吸的规律保持匀速前进。
然后她就发现了，这一届的学生身体素质好像不太行。
自己已经把速度降至最慢，然而超过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看来第二圈可以加速跑了。
路过一班所占据的观众席时，江岚在一众嘹亮的加油鼓劲声中，听见了顾半夏撕心裂肺的咆哮。
“啊啊啊啊江岚加油！！江岚冲，江岚冲啊！！”
有一瞬间，江岚险些以为自己不是在比赛跑步，而是听从顾元帅的指挥上前线去打仗的。
虽然江岚已经累得不行，眼前好像也浮起了黑斑和光点，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浑身又涌上一股力气，闷头向前冲。
殊不知此时自己脸上的笑，已经被运动会小记者用手机拍下，成为以后唐浅玥痛骂她的证据之一。
视线摇晃颠簸，耳畔鼓起的风声好像也带着闷意。
江岚觉得，她这辈子好像都没跑这么累过。
累到低下头，累到想死。
等到江岚跑到第二圈，路过终点时，余光意外瞥见了那个人安静挺直的背脊，以及紧紧跟随的视线——
她呼出一大口沉闷的氧气，又感觉到存活，然后猛地抬起头，拼了命地往前跑。
广播站正在播放着各个班级写给运动员的加油词。
“李茹同学，你的汗水挥洒在跑道，你的青春在飒飒秋风中飞扬。前进吧，奔跑吧！请你相信，高二（七）班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孙鲜鲜同学，运动场上有你的飒爽英姿，跑道间有你一往无前的身影。加油，为高二（五）班取得
荣誉吧！”
等播放到一班的加油词时，江岚已经快要跑过第三圈，离终点线仅剩最后五百米了。
但她前面还有三名女生。
跑了一千米，此时坚持到最后的人，早就已经累到没有知觉了。
能够凭借身体的本能，加速跑完最后一段都很难，更遑论爆发作冲刺。
江岚脚步虚浮，眼前发黑，双腿麻到每一步都不像是踩在实地上。
她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力气做冲刺了。
就在这时，江岚从耳畔掠过的风声中，听见了一班写给她的加油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江岚同学，险峰万重，愿你不畏前路，敢于攀越；洪流千叠，愿你乘帆迎浪，逆流而上。请相信，青春的意义，就在你坚定奔跑的脚步之间……”
“……路不穷，不言败。加油，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在终点线等你！高二（一）班全体同学敬上。”
虽然江岚有点没听清其中几句话，但只听了个开头，她就知道撰稿人是谁了。
最后四百米，江岚张开嘴唇呼吸，心跳剧烈到在阳光下听得清晰。
她本以为，窒息感和溺水般的失重感已经将自己麻痹。
但当江岚抬起头，望见了站在终点线的那道人影时，她突然间觉得很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让她的朋友，她的同桌，这个班级里的所有人，如愿以偿见证这一刻她的失败。
江岚觉得很不甘心。
因为她明明能赢。
所以她不甘心不胜利。
观众席上，一班的同学此时都站了起来，正在疯狂给江岚打气：“江岚加油！冲冲冲！”
“最后几百米了，江岚加油冲啊！再坚持一下，你就是我的女神！！”
只有站在终点线等待的宁羡，攥紧了冒冷汗的手，一边希望那个迎着风骄傲奔跑的女孩能够跑得再快点，赢得漂亮，成功拿到第一。
一边又希望，江岚能够跑得再慢点，再稳点。
因为担心她会摔倒。因为她看起来太辛苦，也太累了。
当宁羡意识到，她的两个愿望其实是两个自相矛盾的悖论时，江岚已经全力以赴做最后冲刺，超越了前面的那个人。
全场开始惊叫：“江岚竟然还有力气跑这么快吗？天哪，她又把六班的文昕给超过了……”
“快看！那个学姐还在加速，卧槽，又超过了一个，她现在从第四变成第二了。”
“啊啊啊啊啊江岚冲啊，第一！你就是第一！”
“还有一百米！超过她，快超过她！”
江岚根本听不见人群的狂热呼喊，她只是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前跑，一直跑，不知疲倦。
这时候江岚才明白，原来顾半夏的那条非主流签名，一点儿也不夸张。
阳光打在身上。
她自己从头到脚也像淋了一场大雨。
在雨中，江岚看见了一双只注
视着她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江岚在阳光，风声，瓢泼大雨中，遗忘了自己到底是谁，此时此刻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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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用尽全力，向那个人跑过去。
撞上终点线红带子的那一刻，江岚听到了响彻整片操场的欢呼声，但她并不清楚，这些声音是否归属于自己。
反正，她爽了。
爽极了。
以至于江岚都忘了，终点处还站着另外三个志愿者，反正她就铁了心的往最熟悉的人身边倒。
等到被那双手接住时，也不管自己现在的样子到底有多狼狈。
只是紧紧抓住那个人的手腕，嗓音嘶哑得过分，喘息着问：“宁羡，我是第几？”
宁羡用手揽住浑身被汗水浸湿的江岚，趁着其他几个志愿者陷入了短暂的呆愣，轻声告诉她：“六分三十五秒。”
“第一。江岚，你是第一。”
<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
^_^写慢热校园文的我~
之前：好冷好冷，原来这题材这么凉的吗，瑟瑟发抖……
现在：倘若我开局自带铭文十坚持十努力，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彻底疯狂）
感谢在2023-06-1423:34:32~2023-06-1622: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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