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墨社(二)

我对于公孙龙的谨慎只是担心被拖进泥潭弄得一身狗屎。对于苏秦,呵呵,开什么玩笑!丫可是比张仪更能忽悠的国际惹祸专家。他在诸侯中行走,利用信息不畅这一先天优势,连蒙带骗,任意地蹂躏那些可怜的君人者,成功地把自己从一个洛阳市小丝变成了列候封君,所有被他卖了的人都愉快地帮他数钱,然后还不忘再给他一笔手续费。

对于这样的传奇人贩子,我当然得提起比见公孙龙更谨慎的谨慎,同时还得严格分析他给出的所谓情报。

在我脑海中关于苏秦的事并不多,不过胜在有用:第一,他是燕王的死忠,所有活动的政治目的都是为了强燕国,弱诸侯。第二,他被齐王车裂。

这两件大事足以让我把握与苏秦的关系和信任程度了。至于他还跟孟尝君有些勾三搭四的事,我只要记得就行了。

苏秦并不是正式的拜访。他混在来听讲学的人群之中,等我下课就像个学生一样凑了上来,假意夸奖我,把我抬到高处。我又不是田地,这招对我有用么?我时刻警惕着,按照这种游说纵横家的基本套路,下一步就是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说:“可惜先生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啊!”

“唉,可惜先生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啊!啊!”

前面那句是我和苏秦异口同声说的,所以苏秦在后面又补了一个“啊”。

真抱歉,貌似家师与鬼谷先生有些往来,我非但读过《鬼谷子》,还读过《本经阴符七术》,还有两位大师就某些问题发表看法的往来文书。

接下去就是“先生何出此言”,一般来说都是败者才会说的。我当然不会说这句话,我只是微笑着看了看他,然后扭头和南郭淇他们走了。在我用余光偷窥之下,苏秦原地站了良久,终于还是快步朝我追了上来,高声喊道:“先生请留步!”

我只是放慢了步伐,回头朝他笑了笑,鼓励他跑快点。

苏秦脸上丝毫看不到无奈或者羞愧。他在列国间碰壁受到的屈辱不知凡几,这或许也是他最终成了燕王死忠的原因之一。他追上我,道:“不知秦有何大难,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我停下脚步,板着脸道:“苏子乃燕国使臣,贸然介入齐国内政,这样还不足以给自己带来灾祸么?”现在齐强燕弱,苏秦没有外援。作为使者,他又不是齐国本地豪族,没有内柱。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人,还想玩高端政治,岂不是把所有人都当智商低于七十五的二货么?

苏秦脸色终于变了,强辩道:“先生何出此言!秦怎敢做这等事呢!”

“苏子若是没有这种意图,何必来找鄙人呢。”我道。

“不才与先生一见如故,见先生有难,不能袖手旁观而已!”苏秦做出一脸悲愤的神情,“既然不见信于先生,秦这就告辞!”

“慢走,不送。”我行礼与苏秦告别。

我并不想趟齐国的浑水。虽然对此时齐国国内的形势知道的不多,但是我想起当年上语文课,有一篇王安石写的论孟尝君蓄养门客的事。当时语文老师就孟尝君此人展开说了两句,让我印象很深的就是这位现任的齐国相邦,在不久的未来会逃离齐国,整个下半生都投入到了颠覆自己祖国的伟大事业之中。

“田章要对付齐王!”苏秦突然吼了一嗓子。

田章?好像哪里听到过……四个莫名其妙的字在我脑中扑腾出来——田甲劫王。

“田甲”、“田章”,发音很像啊!

这就是齐国要发生的大事么?

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着。无论是田甲也好田章也罢,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更在乎的是能否在临菑站稳脚跟,成功举办墨徒大会,当选这一任的墨家钜子。最近还要关注陶邑那边的纸坊,提供技术上的“设想”。

一旦想做的事情多了,感觉到纸张的作用远远不止书写。我想做的很多东西都离不开纸张,比如风筝,比如草纸。

最早的纸张出现在西汉,技术水平跟现在应该差不多。考虑到秦国统一战争和十五年的野蛮统治,以及秦末争霸楚汉大战,或许现在的技术水平比西汉初期更高一些。自古工商不分家,陶邑作为全国的经济中心,技术上当然也是独占鳌头的。

起码我这么觉得。

“夫子?”南郭淇轻声叫我。

“嗯?怎么?”我回过神,茫然问道。

南郭淇抬了抬眉头,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苏秦就站在我身边,一副谦恭执礼的模样。

“苏子,”我道,“这事与墨者无关,我们不能参与。”

“此事与墨者关系甚大!”苏秦道。

我对于纵横家的理解就是战国推销员。他们之中很少有什么真才实学,无论是带兵打仗也好,还是内政治国也好,都乏善可陈。之所以天下战国成了他们的舞台,大放光彩,就因为他们专攻一张嘴。两面讨巧,虚张声势,捏造事实……如果诸侯们有热线电话定时沟通,这些人统统都得拖出去喂狗。

推销员成功的第一步就是搭上话。

此刻,苏秦终于打动了我,跟我搭上了话。

我问他:“跟墨者有什么关系?”

“因为田章反对先生组织墨社,他若是执掌国政,墨学在齐国势必会重蹈当年在楚国的惨剧。”苏秦大概也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说服我,上来就下了猛药。楚国是墨者的永恒之痛。在那个温暖乃至潮热的国家,吴起用国家暴力机关抓捕处决墨者,将墨家的武装力量连根拔起。钜子孟胜和一百八十名墨者在阳城殒身,从此墨家就成了被拔了爪牙的病弱之虎,和儒生一样向诸侯摇尾乞怜谋求一餐。

我让南郭淇等人先走,与苏秦两人站在四周空旷的原野上。

“现在苏子不用担心我们的话出入六耳。”我道,“苏子认识狐婴么?”

“狐婴?略有所闻,他在齐国?”苏秦面露不解。

我道,“鄙人在大梁时与他有过交往,当我们谈及天下列侯之时,他对燕王职赞不绝口,当然也就提及了苏子。”

“不才惶恐。”苏秦脸上没有异色,但是手指好像比之前有些僵硬。

我继续道:“狐婴说,苏子是燕王派到齐国的奸细,目的就是弱齐。”

“先生慎言!”苏秦居然真的退了一步,面露惊恐,一手按住腰间的佩剑。

我不怕他会杀人灭口,因为有好友“狐婴”会帮我报仇。

我悠悠道:“是与不是,苏子自己很清楚。所以苏子要是想与我联手,收起那些小聪明,你真自信能斗得过那头邯郸之狐么?”我面露嘲讽,看着苏秦。“狐婴”在暗,他在明,与暗处的影子相斗是最愚昧的。

苏秦缓缓放松下来,道:“先生以为该怎么谈。”

“很简单,”我道,“我的目的是组建墨社,扩大共济会的影响力。你只要告诉我想让我帮你什么忙,你愿意付多大的酬劳,仅此而已。”

苏秦面露喜色道:“先生真是快人。秦在齐国没有根基,愿意出黄金百斤,请先生笑纳。”

“墨者不需要钱。”我道。

苏秦皱了皱眉头,道:“那先生要……”

我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勾勒几笔,出现一只写意的狐狸。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倒三角的脸和身后拖着的九条长尾,加上之前的暗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九尾白狐”。

“我在大梁时欠了狐婴的人情,”我道,“他说会以白狐为信,告诉我需要干什么。”我叹了口气:“前两天他派人传来消息,说要我为一个叫赵奢的人谋求上谷守的职位。当时我很费解,我在齐国,如何去让燕王任命一个无名小卒呢?”

苏秦笑了笑,道:“现在先生知道了。”

“原来你真是燕王的死间。”我道。

苏秦没有否认,道:“上谷郡与赵国代郡接壤,地势险要,为燕国西北门户,郡守一职实在不能不慎。秦只能尽力而为。”

“自然,苏子所托之事某也会尽力而为。”我道,“现在苏子直接开价吧。”

“田章作乱之后,需要国人支持孟尝君为齐王。”苏秦道。

我点了点头:“某家知道了。”

孟尝君田文,他爹靖郭君田婴是齐威王的小儿子,很受威王喜爱,封在薛地,称为薛公。从血缘上看,孟尝君是现在齐王的族堂兄弟,要想称王实在有些勉强。而且我知道他终生没有成为齐王,所以这件事分属必败。

之所以我会答应苏秦去做这么一件必败的事,因为苏秦也没怎么指望孟尝君成为齐王。孟尝君此人号称“善养士”,说穿了是喜欢任侠之气,说得更难听点是喜欢粗鲁和暴虐。这从他的性格上能看出来,挥剑杀死嘲笑他的人,这就是最直接的证明。若是要深挖一些,那就得从他的出生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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