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上谷郡守的叛节!(一)

“大王恕罪,”我笑道,“婴要的是定身封。”

燕王大概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坐正了身子,没有说话。乐毅也不解地看着我,嘴唇翕张,貌似是要给我个台阶让我说清楚自己的意图。

的确,即便是游说之士也得拿出策划案,实施有效之后方才拿回报。而且即便是张仪公孙衍这样的人都没有定身封这么高的回报……当然,他们能得好死就不错了,看看商鞅应该能够平衡了。

“哈哈哈。”我扯开喉咙大笑道。

“先生为何发笑?”燕王不悦道。

“恕臣失礼,”我道,“臣以为,大王并非真的求贤。”

“寡人求贤若渴,日求夜梦,先生怎能说寡人不是真的求贤呢?”

很简单的道理,且听本座细细道来。

求贤这个词组已经注定“求”在前。为何要求?因为有需要。需要有很多种,作为一个理论上的明君,他们需要贤者拱卫身侧,是因为他们自身的道德修养水平高,所以物以类聚。这种人就是上古圣王。

而如今这个世道是没有圣王的。列国所谓的求贤,目的很明确——富国强兵。所以商鞅那种明显人格有缺失的人也会被认为大贤,获得封土。

燕王给人一种有圣王之风的错觉,所以苏秦以燕王为知己,乐毅认定他是仁者之大器,王者之楷模。然而通过刚才的漫天要价,我是已经识破了这层玄幻的光芒。他也只是在求一个能让他复仇的工具而已。

我要养邑,他可以大方地给我。我要封土,他却觉得我不值得那个价格。可见让我臣事于他的理由就是简单的投入产出比。

是我太苛责了么?

只是第一次见面,我凭什么要求他像赵雍一样信任我?

我和赵雍的君臣际会,别说眼下这个乱世,即便放到上下三千年的史海之中,又有几例?

“故而请大王恕罪,狐婴不值此价多矣,大王可另选贤才以付之。”我毕恭毕敬地朝燕王行礼,告辞。

燕王职就像是被抽空了气的人偶,瘫坐在席上,一句话都没说。人都是容易看别人而未必能认识自己,他一直暗示自己是个贤德的圣主,久而久之自己都信了,突然有一天被我放了面照见内心深处的镜子,用极暴力的手段打碎了幻想出来的高大自我,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乐毅追了出来,脸上毫不掩饰地透露着气愤。

“狐子回到赵国,莫非就能得到赵何的真心相待么!”乐毅尖锐道,“他真能不计前嫌,如同先王一般与你相交以心么!”

我停下脚步,缓缓道:“沙丘之事,对于阁下而言只是一道小坎,抬脚便迈过去了。对于狐婴而言,却是一道鸿沟。有些情要追忆,有些恨也需补偿。”

“狐婴!你何其不智也!”乐毅从未如此激动过,几乎连发髻都要被震散了。他下意识的扶了一下冠,大声道:“往事岂能追及?沉溺于过往,岂非乡里愚夫之所为!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不过是芥子鸿毛,若是不能立功建业,与蝼蚁何异!如今燕国地方千余里,披甲数十万,百废待兴,正是一展胸襟之地!你却自甘陷身沟壑!你、你、你不智!”

“乐子,人各有志,何必苦苦相逼?”我道,“恕我直言,燕国未必是坦途,赵国也未必是沟壑。未来如何,你我谁能说得清楚?”

“子非吾友也!”乐毅猛然从腰间抽出宝剑。

那是一柄燕国自己打造的青火淬锋剑,与一般铁器有着天壤之别。即便我不知道制造工艺,也知道这种材料与百炼钢不相伯仲。

他想劈了我么?

不至于吧!

强硬的金属划过花岗岩石铺就的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你我情谊断于今日!画地证誓,永不同锋!”乐毅重重将剑掷在地上,崩起的石屑几乎弹到我脸上。

我木然地拱了拱手,转身走下台阶。

一声高亢的长啸声在我身后响起,啸声中充满了悲愤和委屈。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是你要跟我绝交的。

东西已经都差不多收拾好了。我让袁晗加快动作,即便乐府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但是我也不想吃了再走。要说我跟乐毅有多么深厚的交情那是扯蛋,但好歹也是朋友,你说翻脸就翻脸,我还胸闷呢!

大概是跟袁晗说话的时候口吻生硬了些,让这位巨汉有些紧张,做事急躁起来。我懒得说什么,自己先上了高车,等他们一装好车就宣布启程北上。

赵奢作为郡守,应当呆在造阳等我。不过他找了个借口,带着廉颇一直赶到上谷的南境。我的车队刚进上谷就遇到了廉颇放出来的斥候,一路引领我们去了赵奢驻幕的小城。

两年不见,赵奢好像老了许多。这两年他身为上谷守,一郡兵民之事都在统筹之中。他一个从天而降的一把手,在此地也没有根基,想来不会有什么助力。上谷又是苦寒之地,风霜都染在了他的鬓角。

我们俩人握住对方小臂,互相端详,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之后,赵奢才拉着我往内堂里走,道:“阔别若斯,得无恙乎?”

“一切安好。”相逢的喜悦渐渐冲淡了阔别的愁丝,我和赵奢同席而坐,问安之后竟然相对无语。

不是没话说,而是要说的话太多,千言万语都堵在一起根本无从说起。

“你这次如何在武阳呆了许久?”赵奢首先开口,敲开了我的话匣。

我从杀了李兑开始讲起,讲到了魏无忌和乐毅的前后来访,又讲到了自己在武阳所见所闻。一直说到觐见燕王,乐毅与我绝交方才觉得口干舌燥,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赵奢默默听完,方才道:“我与乐毅交往不深,不过平日也算是承蒙他多加照顾。绝交这事,倒未必是他甘愿的。”

“莫非他有什么苦衷?”我奇怪了。燕王就算不济,也不至于要挟别人效忠吧。

赵奢的目光变得有些诡异,他反问道:“若是有人当着你的面侮辱了主父,你会如何?”

“骂回去。”我道。

“若是那人是你的好友,比若是我,你又如何?”他继续问道。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让我将心比心,别怪乐毅绝情。但这明明不是需要绝交的事啊!

“那是你和主父的事,我需要如何?”我没有顺着他的思路走,颇有些抬杠的意思。

“《国语》所谓: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赵奢严肃起来,“你当面辱了燕王,若是乐毅无动于衷,你让他如何立身处世?不信,你问廉颇。”赵奢冲陪席上大声道:“廉颇,若是我辱了你家主公,你待如何。”

廉颇双眼一眯,冷冷道:“你死我活!”

“看。”赵奢一脸无辜地对我道,“子婴,你以为这世上已经到了君臣义绝的地步了么?”

“好吧,是我不敬燕王在先。”我懒洋洋道,“他与我画地绝义也是恪秉人臣之道。”

“非但乐毅,我也不能例外啊。”赵奢叹道。

“你不会也要与我绝交断义吧!”这次我真的被吓住了。

“怎会?”赵奢爽朗一笑,“我是说,你辱了燕王,我作为燕国臣子,又是你的至交好友,只有一条路能走了。明日我就派人上书燕王,辞去上谷守的职位。”

“这……”这与我的计划完全不符合,而且我还没让赵牧得到锻炼呢!

“这没回旋之处,否则我赵奢就是个为臣不忠,交友不信的小人了!”赵奢说得斩钉截铁。

如果情况真这么麻烦……我无奈道:“那你以什么身份向赵何求赐婚呢?”

“什么赐婚?”赵奢一脸茫然。

“你儿子把公主的肚子搞大了,你说不求婚还能怎么办?”

“竟有此事!”赵奢大惊,“我说这逆子怎么会突然回来!不过我以为他跟你家的小佳……”

“你说的是赵牧吧?”我道,“那是我让他回来过年的,我说的是赵括。我让他在雷泽,结果他监守自盗,和公主私奔了。”

“这……这个混小子……”赵奢无语了,“眼下该如何是好?”

“只有想赵室求婚。”我道,“赵何一直认为是我掳走了公子怀,若是我出仕了还不交还公主,恐怕会别认为是手握人质。”

“只有如此。”赵奢面色纠结。

倒不是说他对公主有什么不满,问题在于身份。即便他是上谷守,赵室下嫁公主的可能性都不高。何况他即将辞去职位,返回赵国。那时候他只是一介白衣,即便赵何不计较出奔的前科,也不过是官复原职,并不足以讨娶公主。

“或者,”赵奢展颜道,“此番我领兵南下,夺几座齐国城池,带城投效赵室。”

“倒是不失好办法!”我点头道,“问题在于,你不知道赵王新近娶了齐王地之女为王后么?”

“这……”赵奢面色凝滞。

我估计他在脑子里翻地图,看看还有哪国的地图可以撕一块贴在赵国的版图上。问题上,除了齐国,赵国周边的国家都不能打啊!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