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天下人的长城 三合一。

李牧毫发无损地起身,一脚将赵葱踢远。暮色之下,赵葱痛苦的嘶吼声戛然而止,显出几分诡异。

他身材健壮,面容威严,一双轻扬的剑眉下,有一双无论何时都沉稳果决的眼眸,目光炯炯地环视了包围着他的人,吓得他们不敢再上前。

亲兵立刻扑上去把赵葱按在地上,丝毫不管他的腿正在往外喷血。

尚谨站在赵葱身边,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袖剑上的血迹,掩去眸中的不安与惊慌,才镇静地与李牧对视。

然而实际上,他整个人都快要止不住的颤抖。即使在心中模拟了百遍千遍,他以前从未这样伤害过别人,鲜血四溅之时,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赵葱带来的人顿时陷入劣势,他们被层层包围。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聚向李牧和尚谨,方才是尚谨救了将军,可偏偏他是跟着颜聚一起来的。

也正是因为他跟着颜聚,颜聚才没像赵葱一样被抓起来。

饶是如此,边军看向颜聚的目光也不算友善,倒是对他这个孩子还算和颜悦色,但仍然警惕。

“将军,久仰大名。”尚谨拱手行礼,“姜姓,尚氏,名谨,拜见将军。”

“姜,尚?”李牧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单是姜姓倒没什么,可是和“尚”联系在一起,不免让李牧想到姜齐王室,可他们该是吕氏才对。

尚谨只是笑着点头,看向了狼狈不堪的赵葱,说道:“将军,虽说我也不希望赵葱活着,可还是先为他止血吧,他若是死了,恐怕不好向赵王交代。当然,他若是死了,也不必担心他回去在赵王面前诽谤你。且看将军如何做。”

李牧吩咐亲兵去找军中医师,凌厉的目光直直盯着尚谨:“你究竟想做什么?”

即使尚谨救了他,可实在可疑。

“当然是来帮你,将军。”尚谨看向地上已经疼到失去意识的赵葱,叹了口气,“你说是吧?赵葱?”

血腥气太重了,让尚谨有些不适。

“我仰慕将军已久,有要事与将军相商。”尚谨将袖中的袖剑解开,掷于地上,抬起双手,以示诚意。

“将军,不可,他身上万一还有暗器……”亲兵连忙要阻止,即使只是个孩子,可方才也直接刺中了赵葱的大腿。

“可以搜身。”尚谨张开双臂,亲兵仔仔细细搜查一番才朝李牧点了点头。

“好。先将赵葱与颜聚关押,他们带来的兵一起看守,再把这里收拾一下。”

尚谨递给颜聚一个安抚的眼神,颜聚这才安安静静地被带走了。

尚谨与李牧对坐于室中,周身无人。

“你到底是何人?”

“乃是秦人。”

营帐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渡鸦:我去!主播你也太勇了!]

[零森:啊啊啊啊啊啊!我好紧张!]

李牧握紧了腰间门的剑柄,冷笑一声,问他:“秦人!?你也敢来我赵军大营?”

“因为我想救你。”尚谨尽力压制自己的不安,他不能保证李牧会不会立刻拿剑劈了他。

李牧沉默了一瞬,探究起颜聚的身份:“你和颜聚是何干系?”

难不成颜聚是秦国的细作?

邯郸。

颜聚刚拿到那枚齐币,顿时站起身,问护卫:“你是从哪得到的?”

“将军,外面有一稚子,说自己叫尚谨,欲拜见将军,要我将此物交给将军。”

“快!快让他进来!”颜聚不由得激动。

任谁在家里练武,练着练着天上掉下一枚齐三字刀,都不会不觉得奇异的。

“颜聚将军。”尚谨扬唇一笑。

红衣……颜聚怔怔地看着尚谨,心中思绪烦乱。

尚谨平日里多穿白衣,偶尔穿青衣,甚少穿如此热烈的颜色。

原因无他,姜齐尚红。

周为火德,尚红,姜太公的齐国自然也尚红。

到了田齐时,他们将国德改为火金德,以火德为主,金德为辅,尚紫。

“这枚刀币?”

“齐造邦长法化。”尚谨说出刀币上所刻的字,“是田氏为其建国所铸造的,可他还敢称齐。颜将军的家族,自田氏上位便遭打压,自此一蹶不振。”

“你如何知晓?”颜聚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谨之尚,为太公之尚。”尚谨单刀直入,他本就要依靠这一层buff和身份达成目的。

“姜……”颜聚怔愣地喃喃道。

“是。”

【宿主,你说的好像你很恨田齐。】

「那是为了激发他的恨意,而不是我的。田氏代齐,不仅因其权势,更是因为姜齐已失民心,无力回天。我有什么好恨的?」

他让系统提前将一枚“齐法化”刀币扔到颜聚家中,让他胡思乱想起来。

齐国的“齐法化”刀币是田齐时期开始铸造的,其中这个“法”字,在刀币上原本写作“夻”。

现代曾有人认为这个“夻”字应该解释为“太公”,为的是纪念齐国的开国元首姜太公。

“齐造邦长法化”的六字币在现代珍贵无比,这几个字都不用解释,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凡田氏用的是他祖先的国号“陈”,都不至于这么讽刺。

总之他要是姜齐王室,估计能被这些刀币气死。

虽说他现在确实算,但是却并无亡国之感,毕竟他是现代人,朝代更迭在他眼中再正常不过。何况姜齐末代君王确实昏庸,田氏代齐后齐国再次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有什么不好呢?

“那这枚三字刀?”颜聚犹豫着试探。

“是齐国如今常见的刀币?怎么了?”尚谨接过那枚刀币,诧异地笑了,“你觉得是我扔的?可我今日才到邯郸。”

“此乃天意?”颜聚觉得自己有点昏头昏脑了,这可是从天而降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人能做到的?

“足下将要光复姜齐?”

这颜聚脑洞真大,对姜齐的态度也让人惊讶的亲近,难怪他这么容易受buff的影响。

尚谨摇摇头,看向颜聚的目光极为温和:“不,我只是来救你的。”

“救我?”颜聚疑惑之余更有不安,最近邯郸实在不安生,连他都有些担忧。

尚谨与他论起局势:“你如今在赵国还算得意吧?赵王必然看重你,赵国可用将才不多,恐怕不多时日,便要派你守邯郸了。”

“可是有李牧将军在,轮不到我的。”颜聚自认为有才能,却万万不及李牧。

“你对李牧,是羡慕?妒忌?亦或是敬佩?”

颜聚不知为何,忍不住说了实话:“有李牧在,我很难向上,没有他在,我便要直面秦军了。”

“危险与机遇并存,不是吗?”尚谨抬眸望向颜聚,终于露出锋芒,“如今赵国山河日下,你可想过为自己谋条生路?”

颜聚看着他周身气势一变,讷讷地张口,不知要说些什么。

“不必再说什么,我乃是奉长辈之命,算到你大劫将至,你祖先本为我姜齐忠臣,才来此欲救你。不出十日,你将得到赵王的重用,可这重用,可不一定有好结果。”

说罢,尚谨起身欲离。

颜聚追问道:“你会测算?”

“昔日太公与周公旦要好之时,曾留下卜算之术。”尚谨继续忽悠颜聚,长叹一口气,微微摇头,“你若不信也无妨,本也是泄露天机,或许,都是命吧……”

“告辞。”尚谨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欲擒故纵,这个他熟。

“等等!”颜聚站起来伸手阻拦,“还请……公子暂留几日,聚必好生招待。”

尚谨沉默着审视了颜聚一番,微微颔首,告诫他:“天机不可泄露,告知你已是逆天而行,勿要宣扬。”

“自然。”颜聚恭敬地行礼,唤下人进来,带尚谨去休憩。

「头一次享受公子的待遇,这是被我忽悠住了?」

【宿主,你演的不错啊,一股子半仙的感觉。】

「得了吧,就是故弄玄虚,要不是不得已,我怎么可能装神棍啊?」

五日后,一切都在稳步推进。

“将军,君上宣你入宫。”

听到这话,颜聚僵在原地,又寻了个理由说:“待我整饰衣装,以免失了礼仪。”

竟是真的?

颜聚匆匆忙忙往尚谨那去了,还没敲门就喊道:“公子!”

“是宫里有人来了。”尚谨摸了摸隐藏在衣袖之中的袖剑,抬眸同他说话。

本是疑问的句子,偏生说出肯定的语气,好似他未卜先知一般。

那自然是提前知道了,毕竟邹瑕的办事效率极高。

“君上突然急召我入宫。”颜聚见他心平气和,于是也冷静下来。

“他这是要你与赵葱去李牧那里。”

“公子是说?”

“君心难测,李牧出了事,自然要派一个能顶上的。”尚谨摆摆手,“你且去吧。”

颜聚犹豫地询问:“可公子先前不是说将有不测?”

“一味逃避是无法更变你的命数的,唯有……”尚谨止住了话头,吊足了胃口。

“还请公子告知!”颜聚急切起来,他已信了八成。

尚谨将一片竹简递给他,上书一个“静”字。

“你且去答应,不要慌张,我保你不在此次风波中出事。”

“多谢公子!”颜聚躬身行礼,这才匆匆离开。

待到暮色渐浓,颜聚再见到尚谨时,已满是信服之色。

“公子果然料事如神!赵王令赵葱为上将军,我为裨将,替代李牧与司马尚!说是李牧有反心!”

“嗯……”尚谨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已应下,即日出发,还请公子救我!”

他缓声问颜聚:“你可知,我为何说你大难临头吗?”

“还请公子告知!”

“李牧在军中威信极深,又在代地颇有威望,以至于有人说,代地只知李牧,不知赵王。”他指尖轻敲木案,“你与赵葱前去,李牧就会知道赵王要杀他,情急之下,你们两个便是送死。”

颜聚自然也明白利害,认同地点头。

“我们需早做准备,赵王可是和你们说,若是李牧不从,即刻脱身,向他汇报?”

“是。”颜聚更加崇拜尚谨了,说的分毫不差。

“你们出不了军营的,李牧怎么会放任你们离开呢?”

事实是这两个人还真的离开了,无疑是埋下了隐患。

颜聚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那若是他从了?”

“他不会从的,你不知吗?当初他被调离边关,赵王再请他回去的时候,他极为倨傲,故意称病不出,直到赵王答应边关一切事务由他决定。”

要不是知道历史,他都快信他自己说的了,头一次在别人面前随意抹黑别人,还有些不习惯。

“我们该怎么办?”

“你觉得赵王与李牧,谁更有前途?李牧一死,赵国必亡。”尚谨终于提出了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你去和赵王与赵葱商议,提前备好,一旦他不从,赵葱设法即刻暗杀他。说你们有旨意,他一死,他手下的兵也只能束手就擒。”

“那若是他们让我去呢?”

“你便说,赵葱与李牧共事多年,李牧对赵葱更为信任,而你与李牧无甚交情,很难近身。”尚谨安抚着有些慌张的颜聚,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你不必担心,届时你带我一起去。”

“公子也要一起去?”颜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是,我扮做你的小侍从。当李牧要被赵葱杀死时,我会出手救下。再和李牧说,只是赵王与赵葱要杀他,我们是来帮他的,你自然无恙。”

颜聚激动地说:“公子愿为我涉险!聚自当肝脑涂地!”

「统啊,这个buff有点吓人。」

【没有啊,你看邹瑕,同样曾是齐人,人家就挺正常的。】

「这倒也是,邹瑕好歹还有自己的主见,颜聚现在和失了智一样。」

尚谨将系统这一部分掩去,其他都如实相告。

“这一切都是你的谋划?那你怎敢说是你救了我?”李牧眸色微冷,带着森冷的肃杀之气。

“我也是不得已了,将军高义,我不如此做,你便会放他们离开,则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将军是觉得,若我不让他们杀你,你便可一直统领赵军?”

尚谨掩在袖子下的手已经掐红了,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直面武安君的杀气,还好他是跪坐的,不然怕是要腿抖。

以前虽然也见过祖龙,蒙恬,王贲,可他们毕竟是友好的,不至于吓人。

“我知道将军是冤枉的,赵王知你抗命,定然更加认定你要谋反,届时他将布下圈套,将军防不胜防,必死无疑!我只能出此下策,将军能将赵葱抓住,好歹多一线生机。”

他这一次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跟李牧那么多弯弯绕绕玩心眼儿,太容易被看出来了。

李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撒谎的痕迹,问道:“你当真算到了?”

尚谨摇摇头:“怎么会有人能算到呢?我只是提前得了消息才想方设法要救将军。且看将军信不信。”

“你到底是谁?如何得了消息?”李牧质问道,一个小孩知道这么多,实在不合理。

“将军若是耳目通明,去秦国打听,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顶多只是人脉广一些,认识不少秦国大臣。非要说的话,我是几年前从魏国去秦国的,我无父无母,叔父是秦国的谏议大夫尚翟。”

“你为何不瞒着我?”就像你同颜聚说的那样。

尚谨摇摇头:“我是不想欺骗将军的。”

当然,还是有一些地方不得不欺骗。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你救了我,我会送你出军营,你尽早离开赵国吧。”李牧疲惫地叹了口气,就要唤人进来。

“还请将军听我说完。”尚谨急切地说,“将军可知,赵王想做什么?”

李牧阖眸无言,再睁开双眼时,眸中尽是冷意,自嘲一笑:“显而易见,赵王猜忌,去我兵权,杀了我。”

他为赵国征战了一辈子,历经四代国君,不想有一日要落得这么个地步。可他不能退,尤其是北方,匈奴连连骚扰,他怎么能看着代地沦陷?

“那将军以为,将军一死,赵国将会如何?”

李牧看着案上的舆图,赵国的土地一点点被侵蚀,即使是他,也不能完全保证赵国不受丝毫侵害。他若是死了,那句话怕是要成真了。

李牧死,赵国亡。

“失去将军,赵国不会即刻灭亡,赵王会让赵葱领着赵军主力全力抵抗邯郸外的秦军。可赵葱那种将领,蠢得离奇,在他的带领下,赵军只会全军覆没。”

尚谨更为夸张地“预言”了赵国的将来,李牧死后,邯郸城破。赵嘉成为了新任赵王,逃往代地。

“将军,战死沙场是光荣,可也要分是否值得。他们跟着将军战死沙场,是保家卫国,他们跟着赵葱去送死,实在不值得。谁又愿意白白死去呢?谁又不想与家人团聚,安稳度日呢?”

李牧哪里愿意这些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的人死去,可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无论是开疆拓土,还是保家卫国,都会有无数将士牺牲。

“赵葱将赵军带离后,代地便会失守。秦军尚且好说,有王翦在,他不会让秦军残害平民,因为以后他们也是秦人。”尚谨叹息一声,“可若是匈奴人攻入了呢?”

李牧攥紧了拳头,他怎会不知?匈奴只会烧杀抢掠,他们可不在意中原黎民的死活,甚至会把人们掳走当奴隶。

“将军已入死局,唯有一线生机。”尚谨心中越发紧张,铺垫良多,终于到了这一步。

“你是说,让我投降?”李牧眉头一皱,“绝无可能!”

尚谨伸手将案上的灯火挑亮一些,借着昏暗的灯火隐藏自己的神情。

“并非投降,将军是通透之人,与其因为赵王牺牲自己,何不继续守护代地黎民?”

李牧抿紧了双唇,沉声道:“你说的是真,可我能护一时是一时,死不足惜。”

尚谨恨不得摇一摇李牧的肩膀,把自己的想法灌进他的脑子里,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尚谨只是试图一点点说服他。

“那为何不留下呢?”

“留下?”李牧摇头,“这不还是投秦?”

“这不是投降,而是坚守。赵亡是早晚的事,将军是情愿将代地黎民拱手与秦,还是觉得代地在你的庇佑下会更好?”

尚谨知道这可能有一点道德绑架,可是也顾不得许多了。

【宿主,不要那么有负罪感,你在救人呢!今天要是不成,这大营里的人大半都得死。】

尚谨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建设。

“代地黎民爱戴将军,愿意为了将军抵死与匈奴抗争,与秦作战,可将军忍心看他们死吗?将军一旦离世,他们便与手无寸铁无异,要让代地黎民家家带孝吗?”

“如今赵国黎民在赵王的统治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久后,赵国连年地震饥荒,老百姓死伤无数,到那时候,攻打赵国更加容易了。

“将军就算击退了秦军,可他们仍然无法安居乐业。打仗是要死人的,何况赵王迁的性子,将军不是不知道。你要如何做呢?学田氏代齐那般,成为新的赵王吗?”

这句话显然有些冒犯了,可李牧确实不可能这么做。

“既如此,何不选择牺牲最少的路?战争越是尽早平息,苍生黎民越是尽早安生。”

他打心眼里厌恶战争,只是有时候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李牧显然对此有些不赞同,尚谨却话锋一转:“若是今日是匈奴将要破我中原大地,我绝不会阻止将军,相反,我一稚子也绝不苟活,就是咬,也要把匈奴人咬下一块肉来!”

尚谨掷地有声,这都是真心话。

“可我们本不该有分际,要因为六国国号不同便争战几百年?打到最后连活人都不剩吗?”

说白了,春秋战国时,大家都是周人。后世的家国观念尚未完全形成,相比于国家,各国人民对各国的态度更像对待家族式公司。

公司的主人是各国王室,高层是各大公卿。人们更像最底层一直被压迫的实习生,一旦压迫到一个点,他们会选择离开这家公司,移居到对待他们更好一点的地方。连士们到处跑也不会被说不爱国,更别说普通老百姓了。

在这个时期,迁徙到别的国家再正常不过。

“是,最后会争出一个赢家,史书上总会歌功颂德,可谁会在意这名号之下是多少人的累累白骨?”

且不说遭遇战乱天灾的百姓,各国的军队都是十万几十万地被歼灭,统一后人口才增长,到了秦末战乱,人口更是几近减半,西汉休养生息多年才慢慢恢复气色。

尚谨的眼眸中蕴含着点点星光:“世人皆说,将军是赵国的长城。既如此,为何不做天下人的长城呢?”

李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天下人的长城吗?

“如今六国分裂,可说到底,我们都出自同源,不是吗?我们皆是华夏子民!”

说这话的时候,尚谨整个人都像在发光一般。他真心希望未来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可以团结一体,抵御外敌。

“若是我同意,你们会如何做?”

李牧突然如此问,让尚谨惊喜不已,只是他却发现李牧并无心动的意思,那双眼睛犹如黑夜中的鹰,锐利而冷静。

这是一种试探,并非他说的够好,李牧便愿意跟他走了。

当真不好说服啊,光用嘴是不行的,看来要行动起来才行。

纵使如此,尚谨依然说道:“将军以后会是天下人共同爱戴的武安君。”

“武安君……”李牧记得历史上唯有两位武安君。

“以武安邦,是为武安君。”尚谨嘴角露出一抹笑,又有些叹息之意,“苏秦与白起皆是武安君,却无一善终。将军之功可为武安君,我希望将军做武安君中唯一得善终者。”

苏秦堪称“六国共相”,他纵横捭阖,最终却因在齐反间门,受齐王重用,被齐国众大夫因争宠派人刺杀。

白起担任主将三十余年,攻城七十余座,出奇致胜,威震六国,最终只落得一个下令自刎的下场。

原本的李牧是最让人惋惜的,他做错了什么吗?抗命不过是为了保卫代地,却仿佛坐实了他谋反的罪名,被昏君奸臣害死。

“我知将军与秦人有嫌隙,若将军愿意,秦王已承诺,边军仍由将军统领,长守代地,将军为前将军,位比上卿。军中其他将领如旧,只有一点要求,守住代地。”

“当然,秦王也不会对赵国王室赶尽杀绝,会留他们一条生路。二王三恪,自古的规矩。秦虽不行分封,也会留存他们的血脉。”

毕竟最初也只是流放了赵王迁,没有真的杀了他。

“听起来很好,可若是我拒绝呢?你当如何?”李牧锐利的眼眸微眯。

“我尊重将军的抉择,我会帮将军最后一次。”尚谨心中有些遗憾,难以成功了吗?

李牧有些不解:“最后一次?”

他都要拒绝了,尚谨还要帮他什么?

“杀了赵王迁,让将军再无后顾之忧。我自有我的法子,兵不血刃让赵王迁以死谢罪。”

此言一出,连李牧都难掩震惊的神色,可尚谨却是沉稳而冷静的。李牧知道,眼前的稚子并未撒谎,他是认真的。

“我不想看将军死于小人之手,相比之下,或许死于战场也很好了。你会与边军奋战到最后一刻,只是,天下终究归秦。”

尚谨清澈的眼神中泛着真诚的笑意,即使此行不成,他也不会让李牧死于宵小之人手中。

“至于代地黎民,我难以保全,且看将军如何做。”毕竟李牧如果拒绝他,一切像历史那般发展,代地军民还要再受六年痛苦。

“你这是威胁我?就不怕我杀了你?”李牧说这话的时候却并无杀意,更像随口的询问,他知道尚谨是友非敌。

“不是威胁,是未到来的现实。”尚谨故作轻松,“怕死啊,有几个人真的不怕死的?不过我今日既然来了,就不怕将军杀了我。”

“何况,我并未说假话。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保全将军。可我的身份注定了我要做的是赵亡,两相权衡,我已尽力。”

“若是我为了将军杀了赵王,让将军抵抗更长时日,越来越多的人死去,恐怕我将是秦军和赵军的罪人,如何能活呢?”

尚谨直视着李牧,他已经要口干舌燥了,纵横家的事真不是普通人能干的,他喉咙都要哑了。

“我怕死,可今日之事不成,我与将军,同是必死之局。纵使如此,我仍然来了。只看将军是放我去杀了赵王,即刻杀了我,又或是与我一起守护苍生黎民?”

另一边,医师粗暴地给赵葱止血,他的动作丝毫不轻柔,就差拿个布条直接给赵葱绑起来了。

颜聚则在被李牧的几个亲兵拷问,好在他还记得尚谨的话,知道要是说实话就死定了,于是按着尚谨的说辞讲了一遍,把尚谨吹成了天上的仙人一般,说公子谨料事如神,是来救苦救难的。

几个亲兵本是不信这一套的,可是一切又让人很惊奇,说是百思不得其解都不为过。

见颜聚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没有将军的命令,他们暂且没有严刑拷打,几个人一起往李牧那走,就看其他亲兵扒在外面,竖着耳朵听。

“你们怎能不守军纪?”一个粗犷的亲兵瞪大了眼睛,怎么能私自窥探将军的私隐呢?

离门最近的亲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哪啊?那小孩在劝将军不要跟着赵王干了!”

“什么?那你们干听着?”粗犷的亲兵立刻激动起来,就要往里面跳。

其他几个人连忙把他拉回来。

“可是说的很有道理啊!赵王都直接让人刺杀将军了,这样的人给他卖命,那岂不是所托非人吗?”瘦高的亲兵倒是不觉得尚谨的话有什么问题。

“就是啊,万一最后跟秦国那个白起一样怎么办?”有人担忧不已。

立刻有人反驳他,打了他一下:“呸!不许咒将军!”

“你们说将军会答应吗?”

“不会吧,将军肯定不愿意去秦国。”

“可是如今局势如此,将军权衡之下,会明白跟着赵王不是明智之举啊!”

十几个人絮絮叨叨地争辩起来。

“就是,要我说,那赵王有什么好的?”

“可是将军同意了,那不就是背叛了赵国?”

“呸!怎么就背叛了?明明是赵王无情无义,要是我们走了,代地的人怎么办?说白了他就是怕死,宁愿代地被攻陷,都不愿意拿邯郸去赌。”

眼看再吵下去就要被发现了,他们又住了声,继续听里面的声音。

“天下人的长城?听着真霸气!”亲兵搓搓手,“我们将军也担得起,我们守着代地长城,南边那些人可不都是受我们保护的!”

听到尚谨说到李牧的待遇时,有人感叹:“嘿!这条件不错啊?要是秦王守信的话,这可比待在赵国好多了。”

“杀了赵王迁?这公子胆子真大啊!”听闻尚谨要杀赵王,一个亲兵睁大了眼睛。

“解气!敢让人暗杀我们将军,呸!”

“要是不成,代地怎么办啊?我们家里人还在呢!”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提出:“要不我们进去劝劝?”

“我来!”粗犷大汉跑到外面端了两碗水就冲了进去,在李牧与尚谨惊诧的眼神中,憨厚一笑,“将军喝点水吧!”

还不待两人有什么反应,他就大声喊:“请将军答应他吧!”

他这一喊,其他人也纷纷进来了,霎时间门挤满了整个营帐,原本就有些昏暗的营帐顿时乌黑黑一片,连人脸都快看不清了。

有人痛心疾首:“将军!赵王如此对你!你不可愚忠啊!”

有人慷慨激昂:“将军,我们的家人都在代地,我们愿随将军一起,守卫代地!”

有人苦口婆心:“将军!你做的还不够吗!将军已经仁义至尽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劝说起来。

“将军!无论将军如何抉择,我誓死追随将军!”有人在表忠心。

“将军!赵王已经不可信了!他今日能派一个赵葱,明日就能派一个赵郁!将军若是放那赵葱走了,恐生大祸!”有人在苦苦相劝。

“将军珍重自身啊!你若是死了!我们如何能够赢过匈奴!”还有人已经哭起来了,结果被旁边人捶了一下,止住了声。

“是啊,赵王一道命令,我们便要重回当年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有人回忆起当年李牧被卸任后,代地生活的困苦。

最终,他们齐声高呼:“将军!请三思啊!”

尚谨看着李牧被围住,正暗自笑着,却听到有人问:“公子,你能现在就去杀了赵王吗?”

他这一句话,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转到尚谨身上。

“公子?”怎么连他们都开始喊自己公子了?

“我们都听颜聚说了,公子年纪虽小,却有通天的本事,真的能让赵王付出代价吗?”那人蠢蠢欲动,显然恨不得自己去。

“就是!我们累死累活地守着赵国,他这个赵贼!”

瘦高的亲兵骂了一句:“呸!赵王何知?中寿,其墓之木拱矣!”

尚谨听着这话只觉得熟悉,想起来后心中感叹,李牧手下人才真多啊,还有用《左传》骂人的?

「……李牧的兵,比李牧还大胆啊!」

【毕竟春秋战国没那么强的国家概念,就说去年,韩国有灾,韩国好些人都直接跑到秦国来了。】

[渡鸦:也难怪赵王会相信李牧有反心,毕竟有没有反心不重要,李牧要是想反,他就能反,我看边军别叫边军了,改叫李家军吧。]

[明度:那也不是他猜疑的借口,赵王迁这个狗东西,活该被骂!]

[岁岁如初:这帮子兵对我胃口,快劝劝你家将军!]

“公子,你再劝劝将军,将军就是太重稳了,不肯让我们冒险。”

“我不是什么公子。”尚谨试图解释自己的身份,这一句淹没在一堆亲兵的话语之中,压根没人听见。

“公子!秦王的承诺当真吗?真的不会害了将军吗?”

“公子,你多说几句,将军他就是太过仁厚了,才让赵王欺负。”

“武安君这名号不错啊!就是不太吉利……”瘦高个摸了摸下巴,他已经开始想他们将军以后封侯叫什么了,他灵光一闪,“要不封武冠君吧!全军第一多好听啊!”

「这是什么冠军侯的翻版啊?」

【这人真的挺有文化的,点子也多。】

粗犷的亲兵叫嚷道:“将军,别犹豫了!这小公子掏心掏肺的,你实在不愿意,就放人家走吧。我们跟着你,跟匈奴和秦军死战!”

说罢他咧着牙还提醒尚谨:“小公子,你走了记得去杀赵王,我以后要是能活着回家,给你供香火!”

怎么越来越离奇了?!

原本还思绪清晰的尚谨都快被说糊涂了,身边这些兵一人一句,屋里吵得要命,都快听不清了。脑子里面快被将军和公子四个字挤满了。

李牧故意咳嗽了两声,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医师刚巧从外面进来,疑惑地看了一圈,问:“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方才不是可热闹了吗?”

他拿了一盏亮眼的灯放下,走到尚谨身边大力的拍了他一下,夸赞道:“你行啊!赵葱差点没命!”

赵葱是赵国宗亲,常常拖将军后腿,今天胆子大到敢这个地步,胆敢行刺将军。这事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大家都群情激愤,要不是被拦住了,怕是赵葱一会就不全乎了。

尚谨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觉得自己肩膀被拍得生疼。

【宿主,没事的!他死是他活该!】

尚谨摇了摇头:“他死了反而不好交代了,我那时是太紧张了,怕他真的伤了将军。”

“就该再重点,哎,不对,你一个孩子该害怕了。”

“哪有啊?小公子刚还说帮我们报仇呢!这个破赵王!呸!”

医师眼睛一亮:“真的啊?我能派上用场吗?我前些日子才在军营跟前发现了一株毒草。”

尚谨哭笑不得,李牧手下这个个都是人才啊!

李牧看着他们几个插科打诨,笑着摇摇头,摆了摆手让他们安静些:“让我想想。”

灯火通明之下,李牧眉头紧蹙,神色几番变换,面上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渐渐地,他终于平静下来,只剩一抹深沉的思虑之色,浓重如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众人还要再劝什么的时候,外面一个亲兵匆匆跑进来,喊道:“将军!又有一队人马来了,说是来辅佐赵葱与颜聚!我们把他们拦在外面了!”

所有人一起看向李牧,都在用眼神询问他该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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