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1

随着锁从外边被打开的声音,吱扭一声门被打开了,十几个日本彪形大汉浑身上下被白色特别防护服遮掩得严严实实,就连头部和脚也被防毒面具和白色塑料袋藏了起来,就好像这些奄奄一息的人会传染疾病一样可怕,牢房里的人仿佛觉得有一阵寒流袭来,然而侵入的寒流反而使他们清醒了许多。

“收拾一下,你们马上就会被‘释放’了。”

四十七号牢房的人谁也分辩不出这句听似喜悦的话是从那个日本士兵嘴里发出的,细一看,十六个士兵一样狡黠的目光里,都是一样的幸灾乐祸的神情,一样的没有人性。这样的消息,任谁也不会相信,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等待这些食人者的到来。

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被“特别输送”到这里时身上的所有一切都被日本士兵洗劫一空。黄若伟和佟士杰两人已经站起身来,互相搀扶着缓慢而又坚强地往外走去。厉海城也站起身,低头看着李祥顺虚弱无力的样子,便俯下身去拉。李祥顺好沉啊,在往日七八十斤的东西他一只手就能轻松地举过头顶,怎么今天这个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的人这么沉呢?厉海城不知道,以他这样的体质,就是再加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也不能拉起李祥顺来。

这时士兵等不及了,十六个彪形大汉分成八组,一左一右架住八个人便往外拖去。

八个人被拖着通过那道长长的走廊。

外面的天空瓦蓝瓦蓝的,虽然寒冷,空气还蛮清新的,它无所不在地包围着久不见天日的八个人,连心肺也在一刹那间感受到了新鲜空气的珍贵。院子里静得可怕,一个人的影子也没有,八个人被架着不知往哪里去,任由士兵控制住,在魔窟里行走。

八个人第一次这样自由地用目光观察所处的环境和地形,第一次这样自由地呼吸来自大自然的清新空气,虽在魔窟里,在魔鬼士兵挟持的情形下,仍然那么贪婪地看着、呼吸着。两排牢房对应,相距大约有三十米,一共有七八十间之多,看来这里装满了像他们这样的人。不远处有一座显然透着很神秘的楼,他们八个人正是被押往那个方向,一阵腥臭味让八个人注意到了远处那座高高的冒着淡白烟的大烟囱,腥臭味正是从那里被风送来的,八个人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变成那股腥臭味通过那座高高的大烟囱被风吹向天涯海角。四周还有很多不知做何用处的建筑,这些散布于很大空间的建筑被一道道严密的警戒分割开来,形成一个个绝密的独立的区域。八个人同时在想:这是什么地方?野兽般的日本士兵要把他们这些临近死亡的人做什么用处?这时他们八个人也清醒地意识到,如今他们八个人仅仅是日本人手中的一个工具而已,而且包容着整个的诡密和阴谋。渐渐离近的楼像是在提醒八个人——死亡已经来到了面前,八个人迎接的正是死神,而不是等待。

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八个人被推进了同一间房间里,屋子里摆着柜橱、桌面、器皿和仪器,还有手术台、坚固的铁柱子,以及八个人谁也说不出名称的物件,当然眼露凶光的捂得严严实实的,穿戴特制白衣、防护面具的白衣军人也不会缺少,没等吩咐,似乎早已明白的十六个大汉便把八人分别架向两个房间不同的位置。看十六个大汉非常灵活、熟练的样子,这样的事决不会在短时间内能熟练到这样炉火纯青随心应手的程度。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黄若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来摇摆不定地走向那个为他准备的手术台,到了闪着光泽、非常光滑的手术台前,扶着手术台的边缘喘息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躺了上去。“狗日的小日本,来吧。”

鬼子惊愕了,他们惊异于黄若伟的勇气和坚强。

佟士杰坦然地站到了坚固的铁柱子旁。

周庆滨、张得水也找正了自己的位置。这个房间的四个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石井将军,可以开始吗?”贞泽雄望着石井,他希望马上开始工作,尽快地离开这间充满血腥的房间,重要的是眼前的四个中国人的举动让他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里面包含着一种慑人心魂的可怕的东西。

“不。”石井摇摇手,止住了贞泽雄,对他说:“我想和他们谈谈。”

四个人谁也没有回应,那个被叫做石井的人眼里捉摸不定的目光里深藏着凶残、狠毒的神情暴露无遗。看看没有人理睬他,石井接着说:“你们好像天空中八颗最大最亮、又最孤独的星星,如同你们现在的位置一样分散开来,而且马上就会化作八颗流星消失在茫无边际的宇宙之中,可惜没有人去欣赏它最后留下的光辉,也得不到人间的认同,默默无闻的坠落于某个地方,永远寂寞地被冷落在地狱的黑暗中。啊,这是多么的悲哀呀。”

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嘲笑,黄若伟反而非常平静,自言自语地说:“生和死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自然规律,地狱有什么可怕,有一些人一辈子做尽了坏事,那样活着生不如死,但是我们却不同,因为我们有一个信念,正义是必胜的,那怕是为了这个信念去死,我们也在所不辞。其实人生并不需要完美,生活也不可能完美,不过我们会去追寻,那是一种近似于完美的追寻。真正的人生不管是轰轰烈烈,还是默默无闻,不管是上天,还是下地狱,生与死是一对分不开的孪生兄弟,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尊严和自由。石井你说,这是一种多么纯净,多么高尚,多么值得骄傲的追寻啊。”

石井气得周身颤抖,却还要装出一副能容纳一切的样子,干巴巴地说:“这种高调只有在演讲会上才能用得上,你认为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黄若伟没有思索,眼光里闪动着仇恨,义正词严地说:“这没有任何关系,历史会改变一切,当那面被你们悬挂在枪管上滴血的太阳旗从这片土地上被中国人民踏在脚底下的时候,世人将把希望寄托在新中国辉煌的未来,这是历史的必然,谁也阻挡不住的。”

可见和这些人谈论,石井不会讨到便宜,听着这些人慷慨激昂的话语,无异于利剑在刺石井灵魂深处最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是石井全然不知羞耻,反而以此为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面对黄若伟说:“我喜欢你的个性,如果可能,我们可以做朋友。然而历史却嘲弄了我们,所以嘛,我石井宁愿遗臭万年,也不愿做你们的朋友。你们活得太累,太苦,也太让人提心吊胆啦,何苦呢。”

黄若伟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一种鄙视的笑,他的灵魂在善良和刚强中升华,笑过之后他喘息了一阵,说道:“朋友?从八国联军打进北平的时候,我们就不是朋友了,这种转变在你们端着枪逼着我们从灵魂里拿出尊严和自由的时候就形成了。从那一刻起,我们的善良、忍让和宽容一直被我们的鲜血浸泡着,今天你石井却要和我们谈什么朋友,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刻意地装饰你的虚伪、阴险和可恶。”

石井突然发现,他所面对的怎么都是这样坚强的有着什么信仰的人?他们所表现出的无怨无悔,万死不辞,也许在预示着什么。然而在石井的人生里,他将征服看得很重,那是大和民族的悲哀,石井并不在乎一个要死的人讲什么,他不会忘记在杀人之前要全部地表达出自己的残忍。他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说:“如你所说,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因为不同的政见,不同细节的发生,使得这个问题变得复杂起来,我希望通过交谈,能够改变我们之间敌对的态度。当然,一直一来我们合作的很不错,就像你们现在的满洲政府的一些官员,还有那些被你们称作的伪军,还包括时时围着我转的翻译,自然这不是这个民族的全部。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我们的征服会改变这一切。”

佟士杰在一旁迅速地回敬道:“痴心妄想。”

石井从这几个人的目光里看到了一种无来由的恐惧,闭上眼睛又睁开,他用这种方式平息了一下自己波动的情绪,适时改变了话题,阴笑着说道:“我不会让你们就这样一无所知的死去,在送你们去地狱之前,我要告诉你们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想知道的秘密,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会得这种奇怪的病症?你们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死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张得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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