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燕子

时间流水似的消逝,转眼已经过去六载。

而今,已是始皇帝三年的盛夏。

死去的郑妃已经成为埋葬在深深宫墙内的隐秘之一,极少再有人提及她的事情。

每年都有无数美人被填入宫阙,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又一个曾经与秦为敌的国家陆续灭亡。

六国覆灭,天下归一。

秦王嬴政,终于实现了他的雄心。

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繁杂令人缭乱的变革:定号始皇帝,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铸秦半两钱……

六国余民最初人心惶惶。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过,所以惶然后眼见着真的不再有战事了,这才真正相信祖辈期待了许久的和平终于到来。

于是休养生息,万民欣欣向荣,天下太平。

一只黑羽的燕子穿过热闹的街市,一路展翅飞翔进入宜春宫后,停歇在堂前那株枝叶繁盛的扶苏树上。

树已然长大了许多,树身有碗口大小变得粗壮挺拔,枝叶亭亭如盖。

树下的人也如树一般长大了。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少年清朗的读书声穿透遮掩的绿树,如玉石轻击般传入人的耳中。

燕子用喙啄了啄身上的羽毛,两只小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向下望去。

扶苏手握一策竹简,正逐字逐句地念诵着。

树荫像是给挺拔如竹的身体渡上一层浅浅的凉意。

几年过去,当初一度病弱的少年终于长成了大人。

只是那双眸子里,盛放着的依然是如初的澄澈和柔和,还有一抹隐藏的坚定。

他又诵读了两遍,转头问道:“老师,孝悌便为仁吗?”

目光所向处,是一位衣着肃然整齐,留着几缕长须的中年人。

“非也”男子摇了摇头,随即挺直了腰背:“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所以”一口气说完这些以后,男子神色肃穆地看向扶苏:“仁对于不同身份的人而言是不一样的,但有几点不管是何人,想要得仁都得遵守。”

男子仰首吟诵:“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带着齐地方言的嗓音里满含庄重,或低沉或响亮的吟哦竟然像是有魔力一般,直听得扶苏沉思起来。

只有荷衣听不明白这位淳于越博士究竟在讲些什么,只好百无聊赖地抱着又长大了一圈的乌云东张西望。

乌云也听不明白。

它还只是一只猫儿,能听懂自己的名字能知晓吃饭的命令就算是顶天的聪明了。

于是这只“聪明”猫儿呼哧一下跳脱了荷衣的掌控,蹑手蹑脚地朝着大树迈着猫步。

荷衣刚想张口喝住,眼见着公子和博士正沉浸在学问的世界里,便硬生生吞下了已经到口边的呼喊。

只是瞪着双杏眼不甘地盯着蹑手蹑脚的乌云,似乎要把调皮的猫儿圆滚滚的屁股都烧出一个洞来。

不过乌云背后并没有眼睛。

它只是踮着脚慢慢靠近大树,然后极为迅速地爬了上去。

“我明白了!”扶苏忽然兴奋起来:“仁人需心怀恭、宽、信、敏、惠五种特质,缺一不可。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只有成为仁人,方可克复周礼。”

“然也然也!”淳于越抚掌大笑,看向扶苏的目光饱含欣赏:“只有怀仁,方为明君,公子当谨记。”

扶苏左手叠放于右手之上郑重地向淳于越行了一礼:“谨遵老师教诲。”

淳于越整理衣冠受了这一礼,而后扶着眼前少年公子的双臂微微将其抬起:“公子请起,须知时刻怀仁心万民自来归心,正如子曾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深深地感受到弟子尊师重教德行的淳于越愈发兴起,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阐述。

树下其乐融融,树上此时正暗流涌动。

原来乌云悄不溜地几下就轻巧地爬到了树上。

它的双眼紧紧锁定了一根细枝桠上停驻着的燕子。

燕子还是好奇地看着树下人,尤其是淳于越。

淳于博士吟哦到高兴处,嗓门愈发大了,刚好把鬼鬼祟祟的乌云发出的一丝丝细微的痕迹遮盖了起来。

它抖了抖直立立的几根胡须,腰腹贴到树干上慢慢前移,好似一只微型猛虎。

眼见着爬到了燕子的身后,一只肉爪高高抬起。

“啪!”

“啊!来人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嗯?来仁亦非难事,我等自当……”沉醉于学术海洋的淳于越又要继续解说,一个着浅绿色的衣衫的人影已经两步并作一步地朝着二人跑了过来。

淳于博士方才清醒。

“来人啊,猫吃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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