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就在这里，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妻儿受苦。
而胡姬夫人的针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就是在践踏自己，因为自己这个被贬到上郡的长公子，已经无权无势。
无能为力。
所以，她是认准了昔日的长公子再也无法重返咸阳宫，无法拥有位阶及荣耀了吗？
蒙毅看着懊丧的扶苏，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走之前英裳就说过，不管怎么粉饰这件事情，扶苏定然会发觉出真相。
果然如此。
一壶酒被喝干殆尽，两人相对无言。
就这样，此次的来访并未带来什么好的势头。
反倒是像个信号。
于是在几日后，蒙毅上马返回了咸阳城。
而留在上郡的扶苏，很少再露出笑容。
通武侯府内，安歌正支起下巴望向屋檐。
那里正停驻着一只麻雀，鸟喙向后啄弄着灰棕色的翅羽。
“小歌儿，看什么呢？”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来的是位颇有气势的老太君，身着锦缎衣面带和善，虽然是笑着的，但又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派头。老太太身侧是两个稳重丫鬟，小心地搀扶着她的胳膊。
安歌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赶紧跑了过去，接替了右边的丫鬟搀着老太太的胳膊，脆嗓子里的话语就出了口：“外曾祖母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让人传告就行呢。”
老太君，就是秦国已故大将军王翦的遗孀，也是现在的通武侯王贲的母亲。
自然，她也是英裳的祖母，对于安歌、嘉树而言就是外曾祖母了。
老太君亲昵地拍了拍安歌的小手，打趣道：“怎么，没事曾外祖母就不能来啦？”
安歌随即抓紧了老太君的手，连声音都往上调高了：“才不是呢，小歌儿最喜欢外曾祖母了，巴不得您老人家天天来呢！”
老太君这才哈哈一笑，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小歌儿嘴甜，外曾祖母也喜欢你。”
祖孙俩喜笑颜开地就迈进了大厅内。
英裳听着声音，从一侧的房门内走了出来：“您老人家赶紧坐，小歌儿，快给外曾祖母看茶。”
安歌眨了眨大眼睛，顺从地去端茶水了。
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也没阻止。等到安歌走开了，她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减了下去，看着憔悴的英裳只剩下心疼：“裳儿莫怕，等你爹随着东巡队伍回来，定要去宫里给你做主。”
英裳勉力挤出一个笑来，还在安慰着老迈的祖母：“这事儿闹得，怎么惊动了您呢？是裳儿自己大意了，才落了那人把柄。”
没想到老太君冷哼一声，一股子凛冽的怒意自身上发出：“我就知道长公子走了，你们娘仨会遭人算计，没想到来得那么快。不过那人也是个蠢的，无论咱们家里顶梁柱哪个回来了，都够她好受的！”
说罢，又一把拉过了英裳，小心地抚摸着孙女儿清减了一圈的脸颊：“可惜就是得慢慢等着，等你爹或者长公子回来。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所以才让你娘装病把你喊了回来。”
英裳听闻此处，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裳儿还得感念您老人家呢，要不是您想出这个法子，孙女儿就得天天防着了，指不定得累出个毛病来。”
老太君掏出帕子擦拭着英裳的眼泪，心疼地不得了。
正在此时，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英裳顿时起身，对着老太君满脸歉意：“嘉树那孩子醒了，我去看看。”
老太君摆摆手让她快去，然后眸中神思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当口儿，安歌端着茶盏过来了。
于是在厅堂的一老一少就聊起天来，安歌活泼可爱的言辞，不时惹得老太君阵阵笑声。
“……我啊，娘亲说我像只小鸟儿，老是叽叽喳喳的不知烦恼。而弟弟呢，像棵小树，乖乖的。”安歌边说边表演，一会儿忽闪着两只袖子做飞舞状，一会儿又怔愣愣地站着左右摇晃，还真像一棵风里的小树。
老太君笑得脸上的周围都舒展了不少：“哦？都是你娘亲说的，那你娘亲自己像什么？”
“娘亲啊，娘亲……”安歌歪着头眼神上瞟，思考了一阵子：“娘亲，娘亲就是娘亲，不像什么，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英裳正巧安抚好了嘉树，抱着小小的婴孩走了出来，听到安歌的话语愣了一下，朝着女儿宠溺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就见她怀中的小婴儿嘉树砸吧着嘴，噙着手指头睁着大眼睛：“凉……凉青……”
英裳怔住了，片刻后低头看着奶香的小娃娃：“嘉树，你……你刚才说什么？”
嘉树还是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口水沾在嫩白的手背上：“凉青，凉……”
“哇，弟弟会叫娘亲啦！”安歌反应过来，拍着手兴高采烈。
英裳的眼圈又泛起红来，她抱着嘉树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脸贴上孩子的脸：“树儿，娘亲在呢，娘亲在呢……”
语气呢喃，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喜悦。
“凉……娘……娘青……”嘉树看安歌围着自己又叫又跳，不禁叫得更开心了。
厅堂里一时间都是快活的气氛。
“这孩子是个聪慧的，这么小就会说话了。”老太君满脸慈爱，看着嘉树的目光里都是赞许。
英裳把孩子交给了奶娘，看着两个孩子欢快的样子，满足里又带着些黯然：“可惜公子不在……”
老太君也知道这对年轻夫妻分隔两地的凄凉，摇着头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也许，等到陛下回咸阳城的时候，就能解决了吧。
只是……
老太君隐晦地看着外面，魂游方外。她其实有些不好的预想，但也怕孙女儿伤神，不便说出口。
扶苏，真的能顺利返回皇城吗？
而始皇帝，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巡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