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人头

军士见令牌即刻放开门禁,朝马上的人拱了拱手:“不知肆大人到,多有得罪。”

黑衣人翻身下马,没有言语地将还在粗重喘息的枣红马拴在了不远的马桩子上。

随后大步走入堂皇雄伟的朱门,并朝着最核心的章台宫方向前行。

在章台宫里,那个即将在六年后实现六王毕、四海一且缔造大秦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秦王嬴政,正跪坐于长案前。

他面容冷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上位者的强悍气势。

身着玄黑常服,食指指节扣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

眼睛微闭,连带殿内的气息似乎都凝滞了起来。

嬴政正在等待心腹组织“求盗军”里派出的几人,带来能决定战局的最重要的一条情报。

“陛下,肆大人来了。”一个相貌堂堂约莫有三十岁的内侍快步走进,俯身在嬴政条案前轻声禀告。

“赵高,带他进来。”嬴政停下了敲打的指节,睁开眼目光如电,闪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是”赵高迅速出门,将黑衣黑袍的求盗肆带入。

“陛下,幸不辱命。”求盗肆一层层解开包在头上的黑巾,解开了背上和手中的包袱,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大殿里播撒开来。

站在嬴政身后准备布茶赵高余光一瞥,手中的茶盏便暂时停顿了。

而后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倒水,只是手中陶壶倒出的杯中水却荡起一丝不起眼的小小涟漪。

包袱内半臂边长的盒子被打开。如果老更夫也在这里,可能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

那箱子里的确有一颗血渍满布、双眼圆睁的少年人头。

不过他只猜对了一半,因为除了人头之外,箱子的边角缝隙里还堆满了人耳朵。

一个接一个围在人头周边,像是长在其中的肉色蘑菇。

另一个包袱里是一堆竹简。

早有小内监在一旁清数,正是八个竹简、一颗头颅、十二个耳朵。

求盗肆站在一旁,露出的脸五官平平无奇。

只是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从左眼下方横贯面部到右脖颈的位置,仿佛狰狞的毒虫。伤口是新的,虽然敷有白色药物却还是有血珠偶尔渗出。

“陛下,蠹虫已经全部处理。求盗柒和求盗玖在任务过程中被人发觉,死于楚国刺客之手。”求盗肆语气平静地汇报着此行的结果。

嬴政挥了挥手,仿佛有些疲惫。

他用手按压着太阳穴,内里像是要跳出皮肉的痛楚。

求盗肆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赵高默默站到了角落里,像是一个不会呼吸的影子。

拧了拧眉头,嬴政把呈上的竹简放置案台上,然后长久地看着箱子里的怒目圆睁人头。

这是熊成的头颅。

熊成的父亲,是他的少年好友——曾任秦国相邦的楚国贵公子,也即后来叛出大秦,被项燕推上楚王位的熊启。

昌平君熊启。

大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燃烧偶尔发出的“毕剥”声不止息。

良久,一个淡漠的声音从嬴政口中传出:“待公子走后,杀了她。”

影子似的赵高躬身,无声地退出章台宫门,走入茫茫大雪。

在老更夫内心揣测、求盗肆在大街上纵马狂奔的时候,如果有人能穿越重重幽径,一路走入咸阳宫的最西面那个挂着“望夷”二字的宫殿的话,就会发现此时这个看起来颇为荒凉的宫殿庭院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只体态并不丰腴的狸花猫,嘴里叼着块手指大小的冻肉,纵身一跃轻巧地跳上了颓圮的院墙。

雪已经积得很厚,它只能将四只爪子小心聚在一处,努力让身子稳定下来保持平衡。

待到站定,它便闪着那双被白雪光亮反射出光线的清透眸子,机警地四处张望。

偌大的咸阳宫里,这里是一处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院门口没有宫卫与宫娥,院子里萋萋荒草枯槁连片,被大雪压倒趴伏更显杂乱无章。

一口井幽幽不见深浅,任雪花无声融入其中。

胡须轻轻地抖动,狸花猫瞅准了墙角一株早已老死的槐树纵身,熟练地跳到了中央的枝杈上。

“呜呜”狸花猫嘴里叼着还带着冰碴子的肉,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

“喵……”过了一会儿,西南角早已塌了一半的厢房废墟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小猫叫声。

听起来有些畏惧但更多是虚弱,好像那声音和它的发出者随时会碎裂在风雪里。

狸花猫听到这声回应后似乎变得急迫,它迅捷地跳下树一路奔向西南角的破屋。

于是踩出的梅花状脚印越过杂草、枯井和一个缺了一角的豁口陶碗,就来到最终的目的地——一个由无数早已辨不清颜色的破布头组成的“家”。

在这个对一只猫来说,不知耗费多少心血与时间建成的窝里,趴卧着一只只有窝头大小的黑猫。

小黑猫全身黑色蜷缩成一团,眼睛虚虚睁开一道缝隙。

刀子样的北风混杂着霜雪一股脑儿朝着颓败的房门刮来,快要将它变成一只白色的冰块。

在黑猫身边,还有几只小小的毛发稀疏的干猫尸。

很显然这是它的兄弟姐妹,只不过没有好运抵过无情的冬天。

一窝里只余下一只,而且眼看着这棵独苗处境也岌岌可危。

毫无疑问,狸花猫是颇为聪颖的。

它知道在危机四伏的宫城内,找寻一个看守松懈无人关注的角落安家;也知道其他地方不安全,所以哪怕找到食物也要回窝慢慢享用。

这是一只机灵的猫,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它已经为躲避诸多想要抓住它煮吃了的宫人们费尽心力,每日最大的任务便是让自己存活下去,同时让孩子存活下去。

小黑猫似是感应到了归来的母亲,游丝般哀哀地喵叫。

狸花猫钻入破布堆里,冻肉被推到小黑猫嘴边。

可是黑猫实在太小也太虚弱了,连撕咬的力气也没有。

小小的嘴巴张开,细丝样的声音也快要喑哑。

狸花猫将肉按在爪子下,露出腹部贴近小猫儿,同时也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这块小冰坨。

不一会儿,窝里传来细微的啮咬动静。

小黑猫腹内有了吃食重新变得暖和起来,一大一小两只猫儿紧紧缩在一起,抵御从枯草堆里游离来的风。

这个“家”,便又活过了一日。

风在庭院穿行,忽而带来一点别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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