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事篇:2009 年冬 3

又做了一个冰凉的梦,一幢豪宅,雕梁画栋。宽阔的阳台上垒着空酒瓶;条案上的黄铜蟾蜍香炉里燃着奇楠香,这似乎是杨宽的家;烟灰缸里一截尾巴还温热的雪茄,我拿起来闻了闻,是陈白露爱吸的Cohiba,这是个普通的聚会,可是他们在哪儿呢?白露!杨宽!我大喊,然后回声传过来,没有人应答。这是个匆匆结束的聚会,他们也许匆匆赶去了另一个聚会,来不及收拾残局—这是经常发生的,可是为什么撇下我呢?

为什么撇下我?我在梦里困惑而焦虑地皱着眉头。

这是多么空虚无聊的生活。可是突然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我慌乱得像五岁时走丢那次,在陌生的人行道上放声大哭。

哭着醒过来,眼泪已经把枕头沾湿了一大片,半边脸都是冰的。

我把枕头翻了个面,可是睡不着了。从门缝里往外看,似乎客厅的灯没有关。

我下床关灯,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

推开卧室门看到我妈正坐在客厅里,穿着一件绣着丹顶鹤的丝绸睡袍—那是一次慈善拍卖会的拍品,一个只会绣花的聋哑女孩绣了这件睡袍,我妈花了二十万拍下,钱用来捐助二十个贫困的聋哑女孩读完高中。这件事登在第二天日报的头版上,而我只希望这二十万真的到了那些女孩手里。

我妈抬头看我,她已经卸掉了脸上的妆,眼睛依旧有神,但没什么光彩。

“你没睡?”

“我口渴。”我端起我妈手边的杯子,看了一眼就皱眉头:参片足足放了半杯,已经被泡得发白,水是吓人的暗红色。

“这是我们上年纪的人喝的,补元气。”我妈从我手里拿过杯子,递给我一瓶水。

“妈妈,我心里很乱,我……”

你知道最悲哀的事是什么吗?是你明明有一腔心事,要表达的时候,它们却突然变得透明了。

我要说什么?孤独?明明在家里办party,人多到杯子都不够用。

迷茫?从来无人给我压力,要我成为什么人。我倒宁愿他们逼迫我,多少有点儿方向感。

“你在北京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我想,我的“事”,可能就是我什么事也遇不到,就是空虚,就是明明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又没有勇气走出去。

“妈妈,我到底为什么要被生下来?我死的时候会不会什么也没有?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我总觉得自己是上帝不小心多造出来的一个人,我……我没有意义,我没有想要追求的东西。”

“自由,孩子。”

“自由?我已经自由到无拘无束。”

“真正的自由。不活在别人的价值观里,也不为什么主义而活着。真正的自由会让你快乐和勇敢。”

“我该怎么做?”

“跟随你的良心。”

~3~

回到房间后我过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醒来得很晚。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睁开眼,白花花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

是陈言。

“干吗?”我声音干涩。

“你家门密码是多少?我借住一夜。”

我糊里糊涂地说了,然后他挂了电话。

又睡了一个回笼觉我才觉得不对劲,于是我又打了过去。

“不要用我的洗衣机洗内裤;音乐不要开太大不然会吵到邻居;不可以带女孩来我家过夜,被我找到一根长头发你就死!定!了!”我把我能想到的都交代了一遍,那边却很久没有回音。

“喂?”

“好。”

咦。

“你住几天?”

“两天。初六房产中介上班,我去找房子。”

糟。

“怎么突然要从家里搬出来?”

“我爸妈离婚了。”他冷静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替陈言感到遗憾。

我替他的爸爸妈妈感到解脱。

吵吵闹闹二十年,这场离婚甚至来得太迟了。十年前陈言被逼出国就该离婚;二十三年前陈言未出生就该离婚;他们甚至不该结婚,既然筵席反正要散,当初就不该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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