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60.荆棘之路

德拉科从一个纷乱的梦境中醒来,思绪也渐渐挣脱了迷茫,他模糊地感觉到了一点儿梦中自己激动的情绪,却又在眨眼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蓝白色的流苏窗幔映入眼帘,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两旁是摆满书的架子,一扇高大的落地窗正对着他,晨曦的阳光照射进来,为天边的阴云镀上一层紫金色的镶边。

也框住了宝石蓝的天鹅绒窗帘边的那道黑影。

——他破天荒地在霍格沃茨校长办公室睡了一晚。

对于这个认知,德拉科丝毫不觉意外,事实上这正是他的意图,他相信斯内普不会不管他。

在发现短时间内魔力无法恢复之后,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还有能力去推动那些行至半途中的计划,这件事情他甚至要瞒着布雷司,他不愿意考验他们原本就脆弱如纸的联盟。

“你的魔力是怎么回事?”斯内普的声音仿佛是从阴云深处飘下来的。

“您不是都知道了。”德拉科揉着太阳穴靠在床头,这个睡眠似乎非但没有改善他的疲惫,反倒加重了他的忧虑,“就这么回事。”

“很好,”斯内普冷漠地说,“我确实管不着马尔福先生失落的魔力和魔杖,就是不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向黑魔王汇报你那消失不见的黑魔标记——考虑到目前你糟糕的身体状况,我想我很乐意在他面前略微提上一提——”

“我错了,教授,”德拉科连忙打断了他听起来要没完没了的嘲讽,态度诚恳地看着他说,“是我错估了自己的实力,是我太过鲁莽和武断,我的盲目自信令自己陷入了危险,害您担心……”

“够了。”斯内普不耐烦地转身,他漆黑空洞的眼瞳仿佛一条阴云中的隧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容易退让的人,德拉科,我真的快要完全不认识你了。”

德拉科按揉太阳穴的动作一顿,他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打算——或者说,你还想利用些什么?”斯内普冷冷地说。

德拉科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用那双色彩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我可以不去追究造成你伤势的原因,”斯内普目光微动,眼中泛起的涟漪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既然你已经没有黑魔标记了,为什么要回来——别告诉我你想不到化危为机的办法——而你竟然告诉我你是回来找邓布利多理论的?”

他冲德拉科摇了摇头,阴云密布的脸上显露了罕见的关切,“离开这里,德拉科,趁我还能帮你安排一出假死的戏码,离开这场战争——黑魔王来不及追究你的死亡,更无法通过黑魔标记和你的魔力追踪你,老魔杖将不再是你的隐患,你父亲也将被重新启用,你的父母会无比安全——”

“无比安全?”德拉科又闭上了眼睛,他手腕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怎么觉得您在试探我呢,教授?”

“那就交由你的理智决定。”斯内普停顿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停止了大脑封闭术?”

“有个人曾千方百计地告诉我,”德拉科唇角卷起一缕浅淡的笑意,他眉眼间因苍白而失色的线条似乎鲜活了许多,“大脑封闭术封闭的不只是大脑的记忆,还有外面的世界……我不忍心放弃的这个广阔世界……”

回应他的是一段悠长的沉默。

这是一段漫长的沉默,阳光中细小的尘埃跳上斯内普油腻的头发,又飞快地跳了下来,宛如一群爱捉弄人的小精灵,赢得了沉默的胜利。

“我爱莉莉·伊万斯。”斯内普忽然说。

德拉科睁开眼睛,只见到了他的背影。

“但却是我导致了她的死亡。”

他听到了他深深的吸气声,像是要从空气中汲取某种力量,压住那些不堪的过往。

“我无法原谅我的过失,德拉科,你已经抢了我挽救这个罪恶灵魂的机会,我不希望你步我后尘……卢修斯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趁一切还有回转余地……”

“我不是没想过,”德拉科放下手,左手箍着右手食指,指根上的祖母绿宝石戒面正闪着漂亮的星光,“但是我不能走。”

“贪恋权势这个理由太蠢了。”斯内普说。

“你知道我对邓布利多的承诺。”

“善变的马尔福什么时候言出必行了?”他轻声冷笑,似乎已将方才的情绪收拾妥当。

“您是斯莱特林都承认的院长,”德拉科平静地说,“可是您背弃了斯莱特林的理念,那就由我来完成它理应在十六年前完成的蜕变。”

“看不出来马尔福先生还是个舍己为人的理想主义者。”斯内普冷漠地嘲讽道。

“我清楚我所选择的是怎样一条道路,但是我不甘心。”德拉科扬起头,此刻他那双灰色的眼眸像是摄入了祖母绿宝石里的星光,绽放出灿烂的神采。

“身为巫师,如果连自己安身立命的魔法都要诋毁,那我们存在的价值在哪里?”他捏着自己的指节,缓缓推向苍白的指尖,“斯莱特林追求的力量没有错,错的是那些手握力量的人。如果四十年前有人能够制约邓布利多急剧膨胀的影响力,斯莱特林就不会孤注一掷;如果今天邓布利多安然无恙,黑魔王就不敢恣意妄为——你看,政治本来就是平衡的艺术,巫师却非得玩一场你死我活的把戏——”

“——即便凤凰社最后胜了,也不过是让这架早已破损不堪的天平再次彻底倒向一边,而这架天平还能经得住这次倾斜吗?”

他轻柔的嗓音落在静悄悄的房间内落下,像是怕惊扰了这间屋子里沉睡的幽灵。

“然后你就要错上加错,罔顾人心和道义,在这条路上走到黑——就像你在杀死邓布利多之后那样?”斯内普冷笑,“你也知道邓布利多排斥斯莱特林那套理论,其实天平早在四十多年前,在他击败格林德沃的那天起就彻底倾斜了——我是个混血,德拉科,而在斯莱特林的理论里,我或许没有资格同你说话。”

他侧过身子,向他投来淬着恶意的目光。

“那是因为纯血世家故意颠倒了这套理论的因果,您大可不必拿它来糊弄我。”德拉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说,“斯莱特林自始至终崇尚的只有力量,血缘是传承力量最直接的方式,所以斯莱特林才会倡导纯血。我们必须要比其他任何人更清楚,支撑我们高高在上的基石是什么,如果它不再牢固,那自然也就不再适合。”

“是啊,”斯内普发出了尖锐的讽笑声,“你们一贯如此,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抛弃得比谁都快——我想请问马尔福先生一句,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也仅仅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筹码?”

“我们在说理念,先生。”

“理念都是你想换就换的,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他眼角牵起深深浅浅的沟壑,像是坩埚中烧化又凝固的黄油块垒,“恐怕还不如一片曼德拉草的叶子值钱是不是?”

“好吧,”德拉科一只手抵上额头,“我们可以各自保留意见。但我绝不会选择离开。”

“似乎你现在没有拒绝的……按照你的说法,力量?”斯内普残酷地提醒道。

“我是没法拒绝,”德拉科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被他说中了一般丧失了信心,“您总是能准确地抓住我的把柄,从小到大一贯如此……我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斯内普像是被气笑了,他抱起手臂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你觉得自己还没玩够是不是?你知道你浪费了我多少魔药——我尝试了所有魔力恢复药剂,连催眠剂都不止一种——你猜猜到现在为止,你一共睡了几个小时,德拉科?”

他漆黑的眼睛里隐有风云汇聚,滑腻的语调中拖着危险的嘶嘶声,“我不想追究你们这些老家族的隐秘,但作为你的长辈,我觉得自己有义务避免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头脑发热的年轻人过早地把自家的秘密带入坟墓,你说呢,德拉科·马尔福先生?”

他上半身轻微地晃了晃,像是要把德拉科揪出被子,却又生生忍住了。

“那您为什么不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完成这些,最后再来通知我?”德拉科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要是我走了,亚克斯利重新倒向贝拉特里克斯不要紧,纯血世家重新退缩回去也没关系,连学院里稍有起色的斯莱特林内部团结也不重要?”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斯内普面色阴沉。

“不要把我们相提并论。”德拉科盯着他,灰色的眼睛更亮了,像是点燃的怒火,“什么都要归诸一位救世主,你也被邓布利多洗脑了?”

“不要那么固执,德拉科。”

“那你呢?”德拉科眼中跃起光芒,仿若铿然出鞘的利剑,发动了他的第一次进攻,“因为那位莉莉·波特?”

斯内普抿起了嘴唇,他定定地看着德拉科,黑洞般的眼眸中像是吸纳了数以亿吨的海水,沉浮着骇人的波涛。

德拉科怡然不惧地看着他。

“不错,”斯内普嘴角牵动,扯出了一抹凉薄的讥笑,“恭喜你,德拉科,你也许的确比我们更有资格决定这场战争的方向……你说服我了……”

他艰难地移开了视线,他感到胸腔里沉寂已久的心脏轻微地、微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一阵风拂过树梢上红灿灿的果实,带着久违的欢欣,却又在下一秒坠落——

——我甘愿让我的世界只有她。

斯内普翻涌的眼神瞬间平息,他抽出魔杖向床头柜一挥,一只装有早餐的银托盘出现,焦糖色的南瓜饼摞在油滋滋的培根肉上,一杯黄澄澄的南瓜汁还冒着热气。

“喝完它,”他冷硬地说道,“你还能再睡三个小时。”

“您要出去?”德拉科试探地问了一句,被他凶狠的眼神瞪了回来。

“向我保证你会待在这里,否则——”

“好像我还有地方可去一样……”德拉科看向那堆可能是为克拉布或者高尔准备的食物分量,没什么底气的嘀咕着。

斯内普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德拉科穿着衬衫踩在柔软的毡毯上,室温被魔法调到了一个宜人的区间,他朝落地窗走去,这扇魔法窗户正向他展示着不知何处的壮丽云海。

窗户前摆着一张低矮的桌子,上面整齐地码着各种各样的小匣子,他没有丝毫尊重校长隐私的觉悟,随手打开了最上面几个,一排排亮晶晶的玻璃瓶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斯内普显然不住这里,楼下邓布利多留下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摆着——除了他打碎的那个。

他拿起一只玻璃瓶对着阳光看了看,又无聊地放回去了。炼金有时候和魔药非常接近,都是提炼物质的魔法,邓布利多通晓炼金术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情报。

他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但在这件事情上违拗斯内普是极其不明智的,虽然他成功说服他了。

德拉科皱着眉毛走回床头,拿起那杯南瓜汁一口气灌了下去,躺回了床上。

重新涌上来的疲倦淹没了他,他再次沉入了梦境。

是的,再次——德拉科确定这个梦境是连续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甚至叫他忍不住怀疑,他掉进冥河水失去的那段记忆,也是在这里。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他自己散发着微亮的荧光。

像一朵半透明的幽灵。

他逐渐回忆起了上次梦境中的经历,他记得自己在黑暗中跋涉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点微薄的明光。

然后前方果然点亮了光明,像是启明星悬在宇宙尽头。

德拉科随便挑了个方向,但是还没迈出两步,尽头处的星光骤然拉长,顷刻间就化作了一条纯粹光芒铺就的道路,道路一直延伸到他脚下,它跨越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却笔直地通向更深沉的黑暗。

他回头望去,发现自己身后也是同样的场景。

而他已无法走出这条路,朝黑暗方向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变成诡异的原地踏步。

他似乎被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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