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第二天到学校,才得知这件事。
强奸未遂。
听徐飞扬不停讲述着情况,陆迟默默听着,心里滋味难明。
“唉,谁也想不到那家伙突然对张君雅动手了......”
眼下这件事只有极少人知道,消息还未传播出去,应该是有人刻意压制了。
张度玮......
思及此,陆迟猛地心口一颤,急忙问,“张度玮在哪?”
徐飞扬皱皱眉,眸中复杂难言。
“他......去八班找胡乐了。”
陆迟还来不及吸口气,直接夺门而出。
徐飞扬望向那道高大背影,低声喃喃。
“你拦不住他的......”
......
奔跑在楼道里,缕缕冷风刺骨。
直到现在,陆迟什么也想明白了。
就像心里有个结纠缠不清,刹那间却解开所有,些许模糊的记忆,就这样浮现于脑海中。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前世高考前夕,张度玮因重伤一人导致其重度残疾,付出了足足三年的牢狱之灾。
自重生大半年以来,陆迟至今没忘记这件事。
他曾想到过许多种可能,乃至以为命运的轨迹发展已经发生了改变。
怎么也没料到,那人竟会是胡乐。
面对眼下这种情况,以张度玮那脾性,结果不言而喻。
前段时日,陆迟有想过,胡乐会将他爸坐牢的仇怨转嫁到自己身上。
或许是实在无力报复自己,才将心中怨恨尽数转移给了张度玮。
人,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以扭曲如蛆虫。
短短片刻,陆迟思绪飘远,联想到了太多东西。
回首望去,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一世若不是他的缘故,胡乐究竟会不会与张度玮结怨......
以至于在心中愤懑无处安放的情况下,走上了歧路。
胡乐的意图不难猜。
心灰意冷,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打算,能拖一人是一人。
但凡他做出了那种事,不论成与不成,以张度玮的性子都不可能忍得住。
脚下的路很短,心里的路却很长。
当到达胡乐班级所在楼层,陆迟一眼望去,那道挺拔身影似结了层冰。
“张度玮!”
自习课时间,整条走廊空荡荡的。
张度玮脚步一顿,转过身,只是微微摇头。
陆迟静静看着眼前人,眉头不由缓缓皱起。
即使他活过这么些年,也没能从张度玮身上找出丝毫怒气,如一汪再平静不过的水。
可是,暴怒往往比沉默温柔了太多。
“你想干什么?”
“杀了他。”
陆迟愣住,一时忘了呼吸。
许多人都曾口出狂言,不加顾忌,譬如“谁敢动我女人,我就杀了谁”这种傻缺话。
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过过嘴瘾,壮壮声势而已。
但张度玮却是个例外,他真敢。
陆迟深吸一口气,“然后?坐一辈子牢?一命换一命?”
他来到这,本就只有一个目的。
拦下张度玮,不能眼睁睁看其重蹈覆辙,再次走上一条不归路。
张度玮只是绷着脸,没吭声。
“是,没错,你把胡乐埋土里都行,但是然后?”
“如果,我是说如果,张君雅下次遇见这种情况,那时你在哪?在牢里,在地下默默看着?无能无力?”
事实上,这些话过于扎心了。
但陆迟只能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半响,张度玮张张嘴,说的很慢。
“她......很怕。”
陆迟沉默了。
但凡经历那种事,没有哪个女孩不感到害怕。
张度玮倏地望向陆迟,黑眸深沉一片。
“是不是......你?”
天生口吃,但他脑子不笨。
关于胡天坐牢一事也有所了解,对于其中猫腻有些猜想。
自然而然地,也就能想通胡乐孤注一掷的所作所为。
陆迟摇摇头,眼神很淡,“还没来得及。”
张度玮没多说什么,转身朝胡乐所在班级走去。
这样子的人,真的太难劝。
他很清楚后果是什么,更明白知道自己将要干什么。
陆迟仍不死心,换了个思路。
“报复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我会帮你,我保证会让胡乐生不如死。”
张度玮身形一顿,沉默半响,只吐出一个字。
“不。”
似为了让陆迟彻底死心,他忽地回头笑了笑。
事实上,他很少笑,大多时都是绷着脸。
“如果,是何晚。”
哪怕千言万语,也被堵了个全。
这句话一出,陆迟没有资格再劝任何。
他到底只是个局外人,太想当然了。
思及此,他提着的心反倒放下了。
“看到你,让我想起了曾经在铃兰战斗的日子。”
“什么......铃兰?”
陆迟笑了下,没解释。
像他这样子的人,就该活在那里面才对啊。
直抒胸臆,快意恩仇。
那道挺拔身影朝前走去,一步未停,一步也没有回头。
作为一个成年人,陆迟可以嘲笑他的莽撞愚蠢,不计后果。
但那又怎样?
最起码,眼下的他无怨无悔,或许以后也不会后悔。
只为胸中那股气,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意气风发,不枉少年。
......
大概是多少听进去了劝告,张度玮留手了。
据目击者透露,从头到尾胡乐也没有反抗,甚至脸上还一直挂着笑。
乌中陷入有史以来最大的动乱,整个校园里遍布嘈杂。
张度玮已经被警察带走,胡乐也被抬上了救护车。
后来,得到救治的胡乐被医生告知下肢瘫痪的结果。
这辈子,应该都站不起来了。
却没有丝毫沮丧,乃至脸上带着畅快的笑意。
紧接着,尚躺在病床上的胡乐,直接将张度玮告上了法庭。
开庭日,定在高考之后。
出于人道主义,张度玮被告知可以参加高考,考完再回拘留所。
但他拒绝了。
......
伴随时间流逝,眨眼来到6月6日,高考的前一天。
这几天,张度玮暂被关押在乌城拘留所。
陆迟本以为,以张台南的能量,应当会想尽办法救他才对,再不济减个刑。
但张父张母那边皆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儿子犯了事,或是丝毫不在意。
天性凉薄的家庭。
无奈之下,陆迟只好找何晚帮忙,找来开川最好的律师为其辩护。
高考前的最后一天,靠着一些关系,众人相约一起去拘留所看张度玮。
时光荏苒,却总是带着些遗憾。
在探视房等待时,陆迟心中五味杂陈。
前段时间,他还念叨着高考前一天得嗨起来,就他们这伙人一起吃个饭,唱个k,蹦个迪。
可如今,物是人非。
当隔着一道厚玻璃见到张度玮时,陆迟很仔细的打量他。
与前几日的状态没差多少,只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沧桑。
“后悔了吗?”
不知将目光放在何处,张度玮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摇摇头。
心知他在找什么,陆迟笑了下。
“本来张君雅也来了的,临到头却怂了,应该没想好怎么面对你。”
事实上,自张度玮进了拘留所,张君雅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对一切不闻不问。
张度玮应该猜到了,神色黯淡了些,只吐出两个字。
“华清。”
应是相处久了,即使交流有碍,陆迟也能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
难免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真不打算参加高考了?”
陆迟大概能理解张度玮的心路历程。
本就在张君雅面前矮了一截,现在打伤人极有可能坐牢,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就更没底气了。
就像背上蜗牛的壳,逃避,躲藏,最好不见。
自卑这两个字,本不该强加到张度玮这种人身上。
可许多人都在爱情这种东西里,扮演着傻瓜。
......
疏通好了关系,拘留所的相关人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人在拘留所陪伴了张度玮许久,其他人还好,朱进京却一直哭哭啼啼的。
没等多久,何晚请来的律师到了,开庭日虽定在高考后,但先得与张度玮交流情况。
见陆迟盯着那女人移不开眼,何晚还以为他是觉得这人太年轻。
“她是开川胜诉率最高的律师。”
陆冬楠的女人。
陆迟与其只有过一面之缘,当初还以为是个花瓶般的存在。
眼前女律师不过二十七八岁,穿着正式,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与当初在酒店门口撞见的模样完全不同。
顾嘉慧自然不认识陆迟,言简意赅问了具体情况。
“有把握吗?”
“首先,是蓄意伤人的情况?其次导致了被害人下肢瘫痪?那就属于重度残疾的范畴了。”
被害人几个字听着刺耳,陆迟有些不明所以。
他瞥了眼神色淡淡的何晚,瞬间懂了。
原来是把人忽悠过来的。
毕竟若是告知实情,恐怕没几个胜诉率高的律师敢接这个案子。
见在场人陷入沉默,顾嘉慧摇摇头,脸上带着十足的公正。
“培根说过,一次不公正的审判,其恶果甚至超过十次犯罪。”
“不好意思,这案子我接不了。”
她从事律师行业多年,向来致力于铁面无私,何况她不差钱,纯粹是为了胜诉时,看到那些弱势群体脸上绽放的笑容而已。
一旁隔着玻璃正陪张度玮说话的朱进京一愣,随即忍不住低声喃喃。
“培根?玮哥,要不等会我去给你买点好吃的。”
陆迟忍不住笑笑,随后敛了神色,看向一脸正气的顾嘉慧。
探视房里都是熟人,他压低声音,向其说明了真正经过。
顾嘉慧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怔怔的。
大概只有同为女性,才能深刻理解。
似突然想到什么,她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来。
“能否请那个女孩出庭?如果有她作证,我有百分百把握将那人定罪,还有......”
“你们的被告朋友,也能最大限度的从轻处理。”
这个问题,陆迟答不了。
果然,就见沉默许久的张度玮忽然开口,“不。”
眼下强奸未遂那事知道的人还不多,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一旦出庭作证,无异于大白于天下。
且不说张君雅有没有勇气站上法庭,更关键的是,张度玮不会允许。
或许胡乐一开始就深知其中关节,所以才那么的肆无忌惮。
顾嘉慧也明白,经历过那种事的女孩还很年轻,不该承担也承担不了那么多。
像在心里划上一道疤,尚且无法抹除,更遑论主动掀开。
“这案子我接,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他大概率会被判刑,我只能尽力帮他减少刑期。”
......
月色低迷,星云尽数隐去。
寂静的街角,隐隐出现一道落寞身影。
陆迟突然很迷茫,无意识踱步。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在命运面前显得太渺小了。
只有全身心的无能为力。
虽不清楚前世张胡二人的恩怨纠葛,但这一世,对于眼下局面他多少算个促成者。
若真要论个底,他与张度玮的交情不算特别深厚。
更迷惘更无法接受的,只是感叹命运的伟力。
很莫名地,陆迟忽然想起陆冬楠曾言的轮回之说,心中搅成一团,犹如魔怔。
半响,眼里才逐渐恢复一片清明。
哪怕想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
人活一世,只争朝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