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玺微微蹙眉, 没有想到自己的离开竟然起了反作用。
当初那个还会表面功夫，会温柔笑的小少年，如今三年过去, 竟然长成了这样。
北玺伸手握住哥哥的手。
手腕空荡，那串佛珠早已消失不见。
“哥哥，佛珠呢？”北玺拧眉问他。
北煜顺着她的目光一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沉默片刻后才回答道:“被扯断了。”
北玺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凛然的戾气。
她没有再问。
“这次回来，应该就不会再走了吧？”北奶奶握着她的手问道。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聚在一起，这一幕被家人已经想了三年了, 如今终于实现。
家里年龄最小，最应该被照顾的孩子却是离开他们最久, 也最让他们担心的那一个。
现在看到她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全家人都默契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北玺顶着奶奶期颐慈祥的视线, 眼眸弯了弯, 轻声道:“对, 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
她深受环抱住老人家的腰，将脸贴在奶奶的怀里, 亲昵的行为很快打破了长久没见后微妙存在的生疏。
等到一家人都叙完旧后, 北栎抱了抱长高不少的女儿，温声说:“医院那边已经预约好了, 明天早上带你去做个全身体检, 看看身体情况有没有好转。”
北玺笑眼弯弯地点头，还和小时候一样侧身窝到爸爸怀里, 听他继续说这三年里自己不在时，家里发生的一些变化。
但最让她担心的还是哥哥。
等到夜晚降临，北玺轻轻推开游戏室的门，慢慢走向坐在电脑前的哥哥。
走进了才发现, 电脑上什么软件都没有运行，一直维持着在主页的画面，不知道停留了多久。
显然哥哥只是想到这里来静一静。
听到动静，北煜抬眼看过来。
兄妹俩的目光接触，北煜带着电脑椅往旁边移了移，伸手拉过另一把椅子，让妹妹坐下。
直到这个时候，北玺才问他:“哥哥手腕上的佛珠，是被谁给扯掉的？”
就算是时间过去了三年，北煜在妹妹面前，也依然是那个不会说谎也不可能欺骗她的少年。
他抬了抬手腕，声音微凉:“袁欣雅。”
他已经不再将那个女人喊做妈妈。
北玺甚至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一丝彻骨的冷意。
她没有多问袁欣雅为什么扯他的佛珠，反而偏着头轻声问他:“那些珠子还在吗？”
“我全都收集起来，然后送回天宫寺，交还给明寂大师了。”北煜说着，垂手让衣袖落下来，重新遮住空荡的手腕。
他的声线柔和，已经从之前初见时的生疏中抽离了。
看起来和三年前没有太多的差别。
但这并不代表就能让北玺对他放心了。
她伸手打开另一台电脑，将耳机挂在脖子上，点开游戏界面后，偏头问旁边的少年:“哥哥，一起玩一局吗？”
北煜顺从地也点开游戏:“好。”
这一次他们没有叫上别的人组队，北玺也没有开小号，带着哥哥直接组野队，然后在队友们疯狂的崇拜和夸赞下一路碾压。
游戏太能够影响一个人的情绪了，连续几场5v5对战后，北煜明显不再向之前那么沉默。
启天回归《逢生》了。
在这个消息彻底激荡而出，引起整个游戏界的瞩目之前，北玺退出了《逢生》官方邮件的界面，关掉了电脑。
北煜伸手帮妹妹摘掉耳机，顺势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不光长了个子，连头发都长长了。”
“明天哥哥会陪我一起去医院吗？”北玺靠着椅背仰头看他。
“好。”他依然是相同的回答。
“不过你现在该睡觉了。”北煜牵着妹妹走出游戏室，“马上都要10点了。”
北玺弯了弯眼睛，任由哥哥牵着自己往电梯的方向走。
在妹妹身边，少年的一切习惯都仿佛不曾被时光改变过。
他伸手按下电梯，送妹妹回了房间后，把一个劲想往里钻的小乖给捞出去。
“喵嗷！”
小乖一进到他怀里就开始炸毛，激烈地挣扎着。
北煜两根手指轻松拎住它的后颈皮，将它拎到眼前与之对视。
少年眼中凌人的冷意让小乖愈发躁动不安，却没有再叫着挣扎，安安静静地被他拎着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北玺将门外发生的一切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看着窗外夜色中纷飞的雪花，她无奈地轻叹一声。
「您在为我的毁灭做准备。」天道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笃定的没有任何疑问。
北玺顺势看过去，天道正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朝她微微颔首。
“是。”她轻轻点头，承认了。
这件事其实早在三年前，天道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但当祂真正看到她奔波三年，就为了替这个世界的万族生灵留下一线生机时，还是忍不住出现与她再次对话了。
「您这样做……我很难回报。」
或者说根本无法回报。
“我不需要谁的回报。”北玺笑着摇了摇头。
在祂诧异惊疑的视线中，北玺放下手机，停下和工作室众人的沟通，转而打量着如今的天道。
祂相比起三年前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祂头上的白发更多了，衣衫上流转的微光也更暗淡，就连这具幻化出来的形体，都变得相对透明。
祂在迅速的虚弱下去。
并且祂自己也无力挽救。
就像是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
除了徒劳地等待死亡额来临，再也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击。
北玺对祂说:“这是我的修行，我对你对这个世界施以援手，也是为了让自己更进一步。”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向天道透露自己修行的道。
没有任何遮掩，直白又坦然。
可天道却知道，她没有隐瞒，却是一腔好意，只是为了让它不用背负那么大的因果负担。
而且……修世界功德的神明，怎么可能会是真正无心无情的神明呢？
只有道心足够温柔的神，才能修一整个世界的功德为己用。
她不需要掠夺信仰，也不需要吞噬生机，她从始至终修的道，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德。
是视万物平等，视生灵如一的温柔之道。
所以这个世界的生灵们就算是怨怼祂这个天道，也会欣喜于北玺这位闯入者的到来，会对祂极尽亲昵与依赖，会愿意割舍自己的生机赠与她，只为了让她能够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段时间。
它们不惜用生命来挽留她。
因为她的到来，是它们目之所及，苍穹垮塌之前唯一能够见到的希望。
而她也确实没有让这些种族的希望落空，花费了整整三年时间，就为了能够帮它们保留最后一抹生的火种。
让它们的种族不至于随着天地崩塌而完全覆灭，还能够有希望在荒芜死寂中重获生机。
「世界功德……」天道喃喃着这四个字，内心所受到的震动让祂很难平静下来。
祂很快离开了。
离开前，祂躬身，朝着才九岁的小姑娘深深行礼，长久不起。
「感谢您，我终于可以真正陷入沉眠了。」祂似乎卸下了沉重的负担，苍茫的眼底带着微渺的笑。
北玺注视着祂的身影融入黑暗，融入这整片阔大无垠的天地之间。
而她的脑域中，从一开始到现在，她所收到的每一个“灵”所献来的那一团生机中，都包裹着“灵”自身所孕育的无数生灵的“火种”。
而不依托灵所孕育生存的种族，也都被她一一保留了一份火种。
它们就如同亿万颗浮沉不定的星子一般，在偌大的脑域和信仰海中漂浮，散发着自身灵魂的微光。
它们是“火种”，是希望，是一整个种族倾尽所有的延续。
神明不死，恒古不灭。
夜色和雪色融为一体，天地间再次陷入绝对的寂静。
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天地之间微妙的变化，但有一部分人已经将目光落在了回归的她身上。
天亮后，北玺和哥哥坐在爸爸的书房里，听着他和爷爷慎重地讨论。
关于她那些神秘的能力。
关于她未知的身份。
北玺从来没有想过能够瞒过全世界，特别是自己的亲人。
或许她可以隐瞒，直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但前提是，她跌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世界繁荣，生机孕育。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它处于一个轮回的末端，一切不能够摆脱这个世界的存在都将遭受覆灭。
所以她很少遮掩自己的特殊。
现在听到爸爸和爷爷的讨论，听到他们说国家三年前就找他们询问过，如今正要邀请她走一趟时，她也依然安宁平静。
没有任何意外，就好像提前洞悉了一切。
“我去。”她轻声打断他们的交流。
在家人担忧的目光中，她温和地笑道:“没关系的，爷爷你告诉他们，等从医院回来后，我就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