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张启云母亲的工作(二)

“你母亲主持的是什么节目呢?”李贤英不由得感到好奇起来。

张启云愣住了,因为他并不知道母亲究竟在主持什么节目,他有些窘迫的看着李贤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好朋友。

这就像一只榔头从天而降,砸到了张启云的头上,把他砸得头昏眼花。他嗫嚅地看着李贤英那两片张开又合上的嘴唇,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现编都编不出来。

“算了没关系,等你以后知道了再告诉我吧。”李贤英为了缓解彼此的尴尬,于是道。

“啊,嗯,好。”张启云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依然不停的想着:如果第二天李贤英将这件事告诉班上的其他同学们,没有人认为张启云是对他的妈妈疏于了解,他们会幸灾乐祸地断定,他撒下了这世界上最大的一个谎。

还主持人呢,他妈妈也许就是个菜场卖菜的,从早到晚守着一堆青椒和萝卜。这个撒谎的张启云,爱虚荣的张启云,品行有问题的张启云。

李贤英并不知道张启云心中的内心戏,因为他此刻正在被电视机上放的动画片感兴趣,电视上放的正是最近比较火的果宝特攻,这让李贤英不禁回想起了童年的时光。

李贤英走后,张启云并没有立即去写作业,而是奔进离家最近的冷饮店,一块钱打了个公用电话,打给了外婆。

“外婆,告诉我,妈妈主持什么节目?”

外婆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武侠电视剧,张启云从电话里听到电子合成器出的“飕飕”的飞镖声,还有演员中剑后倒地的惨叫。

“什么?你在说什么?”外婆耳朵有一点点背。她只好放下电话,走过去调小了电视声,回来再接着说。“乖孙儿,你问我什么?”

张启云大声地,一字一句地:“我问你,妈妈主持什么节目?”

电话线对面的外婆又慌了。张启云在电话里都能够感觉到她白了面孔、皱起鼻尖、说话哆哆嗦嗦的样子。

“你你怎么又问呢?我不是叫你别问吗?你这孩子……你不要问……”

“妈妈主持的节目什么时候播?哪个频道?”

“乖乖乖孙儿,别问好不好?外婆明天给你买一大袋果冻。”

“哪个频道?”张启云愤怒地提高了声音,惹得店里的营业员都回头看他。

外婆却好笑地把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低得像有人正在她的门外偷听、她却无论如何不想让别人听见一样:“不是频道,是声道,你妈妈在电台,不在电视台。”

张启云砰地一声扔下电话,转身跑出店门。老板赶快拿起话筒,一边检查簧片有没有被扔坏,一边笑着骂:“小兔崽子,火烧屁股啦?”

回来后,他开始写作业。

作业很无聊:生字每个写二十遍。算术练习册十七到十八页。背英语单词。练毛笔字一张。作文一篇,不少于五百字。

每天如此。变化的只是作业内容,不是形式。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到现在,张启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枯燥和重复,他写作业写得心平气和,水到渠成。

第二天,张启云一到学校就躲着李贤英,生怕对方就“主持人”的话题再问下去。他做贼心虚,心中有鬼,总觉得李贤英的那双小眼睛眨巴眨巴在算计什么。

上课的时候他紧盯住黑板,紧盯住老师,像个全神贯注不接受丝毫干扰的最认真的学生。下课铃一响,他的一条腿已经伸到了课桌外面,老师的一声“下课”才刚出口,他哧地一下子就窜出门去,在人头攒动的操场上左躲右闪,消失不见。

这样的形势一直持续到了快放学。

最后一节课时,张启云依旧把他的眼睛粘在黑板上,严肃的表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这时候,眼前却现一个白纸团儿从前面扔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停到他的手边。

“看一看。”李贤英将英语课本竖起来,挡在自己嘴巴前,说出这三个字。头没有转到张启云这边,语气却是命令式的,很霸王的腔调。

张启云故意地不答理他。如果说之前他跟李贤英相处还算不错的话,现在他已经决定把这个人从“好朋友”的范围里剔除出去了。

“一定要看!”李贤英简直就对张启云的故作矜持感到恼火,他甚至用胳膊肘去捅张启云的手臂,一下,又一下。

张启云想,如果这时候他站起来,把纸团递给老师,向她报告前桌的劣行,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然而张启云没有这么做。他很不愿地抓过那个纸团,一点点地打开,在揉皱的方格纸上辨认李贤英潇洒飘逸的字迹。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怎么今天一天都没有跟我说话呢?”

张启云看着眼前的纸条,不觉得愣了一下,想:原来李贤英对自己母亲主持哪个节目并不十分感兴趣,只不过,自己一直在错怪他了?

张启云心中有些感动,于是他决定一定要知道母亲到底在主持什么节目。

“我明天一定会告诉你,我妈究竟是主持什么的!”张启云信誓旦旦的承诺道。

晚上,张启云又一次在冷饮店里给外婆打电话,嗯啊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他的目的:想要一个能够收听电台广播的收音机。

跟外婆要东西,张启云还是第一次。讨要东西的那股难受劲儿,比拿刀子杀他还难过。可是,跟外婆开口总比跟母亲开口好一点,母亲虽然是母亲,但他在她面前总是胆怯,好像来到了她的身边,做她的儿子,是一份罪过。

外婆的狐疑显而易见:“你要那个东西干什么?家里的电视机不让你看吗?”

张启云支吾着:“啊啊啊,不是不是啊……”

“那你干吗要收音机?现在的小孩子还听收音机?”

张启云再也说不出理由,慌手慌脚挂了电话,狼狈地走出店门。

店主照例在后面武声武气抱怨:“轻点儿啊!磕坏电话算谁的呀?”

张启云慢吞吞地踩着梧桐树的影子往家走。这条街道上的一溜梧桐树全部被园林工人修过枝了,看上去像漂亮小伙子刚理了头一样,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还带着剃须水的清新香气。

阳光从树叶间快快乐乐地跳下来,在地上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光圈,一刻不停地闪动,存心挑逗着行人一起嬉耍。可惜所有人的脚步都是匆匆忙忙,光圈在他们的脚底下蹦跳,他们抬起脚,走过去,就把可爱的小东西踩碎了。

还没有走到家门口,外婆在小区的花坛边拦住了张启云。原来她是打车过来的。她的家离这儿并不远,打车过来肯定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张启云啊,”外婆心急火燎地说,“你是不是还在琢磨你妈妈的事?让你不要打听,你为什么还要盯着不肯放?”

张启云有一点怨气地看着外婆:“那你要告诉我,我妈妈到底主持什么节目?”

外婆的两只手忽然绞在了一起,露出一种年轻女孩才会有的害羞样。“这个嘛……”外婆说,“这个这个嘛……告诉你不太好,真的是不合适……大人有大人的节目,专门跟大人谈话的节目,你听一听就明白。你用的那个闹钟不就是个收音机吗?”

外婆马上醒悟到自己又说多了话,愣了一愣,转而责备张启云:“跟你说了别问别问,你还是问出来了!你这孩子太有心眼儿。回头要是让你妈妈知道,她肯定不高兴。”

张启云安慰她:“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也会不高兴。反正有一个人不高兴。”

外婆嘀咕:“小孩子不高兴,一会儿就过去了。要是你妈妈不高兴,她会把她自己折腾死。你以前没跟她生活过,你是不知道……”

张启云没有再听外婆的唠叨,他跳上花坛,沿着水泥砌的围子走了半圈,从另外的一边跳下去,三步两步奔进了楼门。

闹钟是大红色的,扁扁的身体,脑袋上顶着一个不锈钢的小帽子,原来这就是收音机上暗藏的天线。真蠢啊,用了这么多天,居然不知道它一身兼二用!

轻手轻脚地锁上房门,张启云开始捣鼓手里的玩意儿。开关在左侧,圆圆的旋钮,很好找。食指搭上去,啪地旋开,红色的外壳里突然出噼噼啪啪的爆炸音,响得有点吓人,张启云吃了一惊,手里像抓到了一条蛇一样,慌不迭地扔下。

幸亏扔在床上,收音机毫无损,晶体管之类的东西仍然在不屈不挠地炸响。

张启云手忙脚乱地拖过被子,把自己连同收音机一块儿蒙上,一动都不敢动。

心跳了许久,确信厨房里的母亲没有听见,他才把被子掀开一个小小的洞,透进去一点儿微光,寻找到了另外一个管调频的旋钮,慢慢地滑动着,停留在最清晰的声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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