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唱曲

钱大夫听了,吃了一惊。

“小姐是说真的?”

馨宜笑着反问:“您看我装病装了这么些天,闹得这样厉害,以我之前您所了解的为人,难道是要和大家闹着玩吗。实不相瞒,我是遇到了性命攸关的难事,这才出此下策的。我这回也厚着脸皮跟您讨一回报酬——您之前不是觉得我给的那两个方子,还有治疗风寒退烧的手法还算可以吗,您要是真想酬谢我点什么,不如就这回不动声色地帮帮我。”

钱大夫沉吟。

馨宜又道:“我是个不懂医术的,您是个尽心开方救人的,方才的话我没说过,您也没听见过。这些天来了七八位郎中给我看病,您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钱大夫拱了拱手:“萧二小姐,老夫明白了,这便下去开方子。”

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跟前没有其他人,钱大夫是来府里来熟了的,在老太太这边更是轻车熟路,所以偶尔和病人在房间里独处也不扎眼。等钱大夫开了方子走了,接下来抓药熬药都照常,馨宜也没声张。药熬好了端进来,她这回却没把药汤子倒进花盆里,而是老实喝了进去。

后来她叫人把所有郎中们这些天开的方子都拿过来看,对照钱大夫最新开的方子,以她对医理的粗浅了解,钱大夫这个新方子看不出什么问题。就是加了两味安神收敛的药,若是有人真察觉了问起来,那也是为了让病人好好休息多睡多调养才加的,并不出格。

但其实那两味药跟馨宜的体质相悖,是有损的,一两天看不出来,喝上七八天,身子就会虚弱下来。这个要不是长久以来一直护理馨宜,熟知她的根本体质,是看不出不妥的。

而事实也是,馨宜吃这服药到第四五天的时候,就觉得浑身倦怠,沉沉的提不起力气来,加上这段时间刻意的折腾,还真是病重了。

这回三分真病变成了五分甚至更多,她索性就装成了病入膏肓。

事到如今,老太太再不配合她也不行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这病发的时机,正好是从宫里回来之后。若是皇帝知道了,怀疑她是为了不进宫刻意装病,那也早就怀疑上了。木已成舟,老太太只能硬着头皮帮馨宜把这出戏继续唱下去。

于是就派了人去京城有名的几个寺庙道观到处添香油祈福,并到处打听名医。

这样又过了几天之后,府里才传出了馨宜快要不行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要送去庙里请神佛庇佑的消息。

转天,馨宜的行囊就打点好了,一大早就要登车启程。

萧庄宜特意从王府赶来送行,当众哭得什么似的。

一开始萧庄宜不知道馨宜是装病,结结实实着急,在王府里说话做事都心不在焉颠三倒四的,闹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被姬妾们私下里嘲笑,萧庄宜还为此特意把那几个姬妾狠狠罚了一通,闹得宫里都知道了。

后来,馨宜才把自己装病的事情告诉她。

萧庄宜气得当场差点拧她脸蛋,总算是心疼地忍住了。

老太太劝道:“之前没告诉你,怕你在王府或宫里人跟前露了什么行迹。你还年轻,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却不知道那些皇室里沉浮多少年的人有多深藏不露。让那些有心人看见你是真实焦急,万一事后真的败露了,也不至于牵连你,馨丫头也才会有指望等着你救。”

萧庄宜在得知馨宜是装病时,也就顺势得知了皇帝的莫名其妙。

她自然是惊了一身冷汗,不知道小妹妹怎么就被天子盯上了。仔细回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更想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也就只能跟着馨宜和老太太一起唱戏。

所以这天送馨宜离家入庙的时候,萧庄宜就哭得特别伤心,故意哭给旁人看。

倒也不是纯粹装的。

萧庄宜一想到小妹妹遭了无妄之灾,要靠这种自毁的办法来周全自身,就觉得妹妹特别可怜。老太太也是一样想法,离别时很是哭了一场。府里其他女眷下人什么的,也都跟着洒了几滴或真或假的眼泪。

只是所有人之中,除了老太太和萧庄宜,就没别人知道真相了。

另外有一个知道真相的,是男人,谢二爷。馨宜走的这天,谢二爷照常去公署当值,因为一个外甥女出去清修,这是女眷要照应的事情,他按理就不用管。所以也就没管,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跟馨宜一起去庙里的除了她身边的几个丫鬟,还有老太太挑选的可靠男女仆人,以及家丁护院。这些下人之外,就是李姨娘跟着。姨娘是生母,跟去是应当的,不扎眼。

馨宜早晨离府,不到中午就在京城外头十里的一所位于半山的女尼庵堂里安顿妥当了。男仆和家丁护院都住在山下的村子里,赁了个院落住着,方便照应。其余女仆就全都随李姨娘和馨宜住进了庵堂后院。

这庵堂在京里没什么名气,只是郊区村落里的小庙,原本只住了一个老尼姑和两个徒弟,靠附近村民们的供奉度日,有时候也下山进城去找一些香火钱。人少,庙小,馨宜这一群人呼啦啦住进去,地方特别挤。连馨宜都要跟李姨娘和两人的两个贴身丫鬟一起挤同一个房间。

好在谢家早就跟老尼姑商量好了,在庵堂后院的旁边再盖一个小院,安顿这些人。所以馨宜在这里住下之前,旁边工地就开工了。人手足够,盖的又是简单房舍,半个月就落成了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外加厨房和柴房的小院子。

于是馨宜和李姨娘依旧在庵堂后院住着,其他女仆则挪到了小院里去,地方顿时宽敞了不少。

这时候,已经入秋了,山里头更是比城里凉一些,馨宜为了装病装得逼真,把自己真弄成了重病,住进来之后就抓进调理身体,可不敢长久病下去,把好不容易才练起来的身体给再次整垮。见天凉了,就多加衣服,盖厚被子,有两天下雨的时候阴寒,她还命人在屋子里点了火盆取暖。

虽然是远离了城市繁华,可是这地方山青林秀,空气非常好,周遭又安静没人打扰,几个女尼每天早睡早起念经诵佛,过得非常有规律,馨宜觉得舒坦极了。

因为是养病,她就没参加尼姑们的念经做功课,每天在房间里养着,天气好了在院子里走走,偶尔在不远处的后山溜达两圈,过得很自在,连身体都好得快了一些。

只是为了装病,跟前人多的时候她还是一副虚弱样子。

李姨娘虽然没有被告知馨宜装病的缘故,但是她一早就知道了馨宜是装病,而且是她最早探病见馨宜第一面的时候就察觉的。馨宜自认装得很好,连身边丫鬟都蒙在鼓里,可是被李姨娘洞察到,也只能感叹母女连心了。

之前在谢家,李姨娘和馨宜独处的时间不多,到了这里之后两个人才自在了,李姨娘也终于问出了心底一直的疑惑。

“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还有,姑娘以后是怎么打算的,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我可能没办法帮你,但你能跟人念叨念叨,自己心里总会好过些吧,别有事闷在心里憋着,对身子不好。”当母亲的轻声细语地问着劝着,自知自己帮不上女儿大忙,又心疼又懊恼,可是却还想要尽全力辅助女儿。

馨宜笑道:“我心里没憋着事情,我不是那个性子,你放心好了。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住过来,我比之前更快活了,心里更舒坦了。”

这个李姨娘倒是真发现了。

就像能敏锐地觉察到女儿并没有病得不行一样,她也觉察到了馨宜对这地方的真心喜欢。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问起。

“可是姨娘是想说,难道大费周章住过来就是为了快活?”馨宜随手摘了一朵山花别在鬓边,沿着后山小路跟李姨娘互相扶着慢慢走着,“那倒不是。其实,是因为……”

馨宜把躲避入宫和指婚的真相说了出来。

李姨娘吓得浑身发软,路也走不动了。

皇帝……

那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存在。

女儿有可能会被弄进宫里再也出不来,跟她生离一辈子……直到死别……

这太可怕了!

“那你要不要继续在屋里再躺上几个月,起码躺到明年开春,看看动静再说?这么早就出来到处走,万一……”李姨娘很害怕,万一宫里那位知道馨宜病快好了,这就要把她弄进宫怎么办?

那她宁愿馨宜在家里装病一辈子!

馨宜被李姨娘的反应逗笑了,又是感叹又是忍俊不禁。

果然是亲妈,啥也不考虑,就想着不能让女儿离开身边。

“您放心好了,我装病也不是折腾一天两天了,要是那位真有强迫的意思,早在我装病最开始就会恼火,会采取某种行动了。但是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没有什么动静,我想着,大概是能渡过此劫了。不管那位是怎么想的,是恼火还是忘了,总之,现在我好起来危险不大。”

“真的吗?”

“真的,假的也没关系,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再病一回又怎么样,一回生二回熟。”馨宜开玩笑。

李姨娘松口气,但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我们要在这里住一辈子,难道……”

“要不了那么久,不过,先住着吧。”

“那你要不要剃度?”李姨娘还记着在临行前老太太千叮万嘱,告诉馨宜千万不要剃度,只要带发静养修行就好。

馨宜说:“其实,剃了光头凉快,也好打理……”

话没说完李姨娘就急了,“可是,你真的要出家吗,万一以后有机会回城呢,你还怎么嫁人?”

“我还敢嫁什么人,要是那位真对我有心思,我嫁给谁谁倒霉,我不能祸害别人。正好我之前就想跟您说,我以后想自己过,如今倒是能遂愿了,而且也借机很痛快地就离开了谢家,彼此也没有伤了亲戚情分,多好。”

“可是……可是剃光头难看!”

李姨娘觉得馨宜都是歪理,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她,索性搬出了女人最看重的好看难看的话题。

馨宜忍不住笑了:“放心放心,老太太叮嘱我不许剃度呢,我为着不让她老人家伤心也不能剃光头啊。”

她知道,无论是老太太还是李姨娘,都盼着她能尽快回去过正常日子,所以不许她剃头。

她们还没想让她当尼姑。

馨宜自己也不想当尼姑。

她还要吃好吃的,穿漂亮衣服,过自己的小日子,并没有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或者普度众生的打算。

住进这里只是权宜之计,她就当度假了。

等风头过了,她还要做她的买卖,攒她的私房呢。

宫城。

秋风红了第一片枫叶。

皇帝往后宫去,经过一片林荫路的时候,恰好有一片红了边角的叶子落在他脚边。

他抬头看看,秋风吹过树梢,哗啦啦地响,更多的叶子落下来。

身后內侍们慌忙拿着扫子上前拂动,把飘洒的落叶拂到一边去,免得冲撞了至尊。为首的大太监还在告罪,皇帝不耐烦听,皱了皱眉,挥手让他闭嘴。

“城外山上的红叶快成气候了吧。”皇帝继续往前走着。

“回皇上的话,照这样的天气,通常来说再过不到十天,城外就该是漫山红遍了。”太监连忙附和。

皇帝言道:“以前做皇子的时候,还有空去城外走走,看看红叶,现在却忙得没空了。”

“陛下日理万机,操劳国事,实在是辛苦得紧……”看看皇帝神色,太监道,“不过您要是有兴致,咱们下头这就跟您安排出宫赏秋色的事情,保准您只要兴起,随时能出宫。”

皇帝不知喜怒地淡淡笑了一声。

又走了几步,才慢声道:“那个丫头,是在哪座山上出家来着?”

太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主子说的是谁,连忙回道:“是在城西十里的黄叶山,一个小庵堂,没名字,当地人旧交黄叶庵。您大概没听过,是个小山,并不出名的,京城人出去赏玩景色也不怎么去那里。”

皇帝道:“那才是清修的好地方。”

太监不知主子意图,没敢接话。

皇帝忽然站定,往不远处的湖面上瞧。

从刚才就听着有人在那边唱歌,现在转过小径来看着,原来是有人在湖上泛舟,一边游湖一边唱。

“是谁?”皇帝问。

歌声不能说是好听,可也不难听,唱的什么秋光秋色之类的词,倒是还算应景。

太监连忙打发人去查看,到湖边看仔细了,回来复命说,是萧修媛。

皇帝嘴角挑了挑。

那船飞快地划了过来,没一会儿就到了跟前。船上袅袅婷婷走下来萧明燕,带着两个宫女匆匆赶到了皇帝跟前,盈盈拜倒行礼。

她一身莲湖色的宫裙,珠光宝气,精心装扮过,原本不惹眼的相貌也装扮出了几分姿色来。娇滴滴地行礼问安,倒也有几分美人的意思。

“在这里守株待兔,专门等朕路过?”皇帝问。

萧明燕无辜又茫然地摇头,表示不是。

皇帝说:“那几日朕常常从东路走,你就总去东路游园,这两日朕改了走西路,你又到西边湖上唱曲子来了,你倒是会钻营的。”

萧明燕登时跪在地上不承认,解释说一切都是巧合,并不知道陛下要从哪边走云云。

皇帝轻笑,笑容不是很耐烦:“你会唱曲子?”

“臣妾没学过这个,只是一时兴起,随便唱几句抒怀。”

“那你再随便唱几句来听。”

皇帝走开几步,负手而立,背对着这边打算聆听了。

萧明燕也不敢起身,就跪在地上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细细地唱了一首秋光曲。

只是一首没能唱完,唱到一半的时候皇帝转过身来,让她停了。

“差得远,罢了。”

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萧明燕被晾在地上,脸色青红交加,又羞又气。

想着必定是宫里有比她唱得更好的女人,把她比下去了。她入宫许久也没得宠幸,想了各种办法都没奏效,最近是私下里练习唱曲练了好一阵子,这才出来想要一鸣惊人吸引皇帝的,没想到却连一首曲子都没唱完。

她就把那个比她唱得更好的女人恨得不行,只可惜不知道是哪个嫔妃,要是知道,她回去立刻就扎小人解恨。

皇帝离开了萧明燕之后,转头往御书房走,不去后宫了。

吩咐身边太监道:“安排一下出宫的事,不要声张,微服。”

太监吓了一跳。

皇帝脸色晦暗不明,太监想劝也不敢劝,只得把微服出宫安排得慎之又慎,暗暗祈祷着千万别出什么闪失。

到了第三天,皇帝上午处理完政务,午膳都没传,直接就出宫了。

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带着几个随从,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护卫乔装跟着,就这么离开了京城,直奔城外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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