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在不悔适应了坐忘峰的生活之后,杨逍开始教她武艺。一人练武难免孤单辛苦,于是不悔非拉着青樱一起。青樱实在是拒绝不了,便陪着她一块练些招式。

这一日清早,青樱依旧一夜未眠,想到中秋快到了,便没有如同往日一般时辰才起,打算去厨房看看有些什么材料,做个糕点什么的。路过不悔房间,却听她在问杨逍为何要自己拉青樱一起习武。

青樱此刻方知,原来是杨逍怕自己无事可做,更察觉到她不会拒绝不悔,便借此教自己武功,当是谢过她那日出言保护不悔的恩情。

没过多久,杨逍拉着不悔从房中出来,见青樱已经在庭院中,倒也未露惊讶之色:“你今日倒是起得早。”

“都说学武要早起,我年纪比不悔长,却日日偷懒,心中实在羞愧。”

杨逍蹲下身,对不悔道:“你不是说饿了吗?厨房里有吃的,小心烫。”

“那爹和青姐姐呢?”

“我们在你身后,就去。”

不悔早就饿了,当即小跑着往厨房去。青樱看着不悔的身影:“杨左使有话要和我说?”

“你方才都听到了?”

“凭杨左使的功夫,想必我一走近,你就知道了吧?”

“不悔很喜欢你。”杨逍道,“青樱,你不需要妄自菲薄。”

“她从小没有什么同龄姐妹,骤然失了娘亲,一路相依为命的无忌也与她分离,这番变故之下,难免对我依赖些。”

杨逍无奈:“你一贯如此话不饶人吗?”

“我不过是说出实情……是我话不好听,抱歉。”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青樱轻呵了一声,语气自嘲:“有也没关系,是我有错在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厨房门口,正好见不悔急着打开锅盖,被蒸汽烫到了手。

“小心些!”青樱抓起不悔的手,见她指尖已经发红,赶忙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将她的手浸在水中,“忍着点,会疼。”

不悔疼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却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叫痛。

心中数了三十下,青樱将不悔的手从水里拉出,细看了下伤口,又舀了一瓢水,用流动的冷水冲洗烫伤。

她瞧了眼水缸里的水,指挥杨逍:“辛苦杨左使再去井中打些水来,越凉越好。”

杨逍没有多问,当即去打水。来回几趟,直到青樱说“好了”为止。

估摸着已经用凉水冲了有小二十分钟,青樱这才停下。

不悔的手指起了好几个水泡,但好在都是些小水泡。她嘱咐不悔这几日小心伤处,不要沾水,抬头却见杨逍靠在灶台边,虽然神色中有着急之意,却未见动作。

“杨左使放心,一般来说,这些水泡几日就会消,若是不见消退,再用针挑破。”

“有青樱照顾不悔,我自然是放心的。若是我,怕是不会有你处置得好。”杨逍话锋一转,“这般熟练,经常被烫伤?”

“我?”青樱抬手看向自己的手腕,袖子随着她手臂的抬起而微微滑落,这是一个十几岁少女的手臂,身上也未曾有过任何伤痕,“你看像吗?”

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这双手上,没有半分疤痕留下,确不像受过伤的模样。

伤了手,不悔接下来几日的饮食,俱是由青樱照顾的。待伤好之后,不悔对她,更是亲近了几分,常常把“青姐姐”挂在嘴边。

杨逍面对女儿对青樱的亲近,似乎也乐见其成,他只当给不悔找了个玩伴,给自己找了个酒友。

他和青樱依然每日会饮上几杯,大都是沉默着对饮,偶尔兴致来了,也对多聊几句。

杨逍好酒,酒量自然上佳,却也在纪晓芙的忌日这晚,难免喝多了。

青樱看出他心情不佳,难得主动聊起:“你若愿意,可以说给我听。”

“说什么?”

“说……纪晓芙,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她是一个……”杨逍陷入回忆,久久没有开口。青樱也没有催促,只是默默为他添了酒。良久,才听他道,“你觉得,她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吗?”青樱回忆书中关于二人的故事,“她应该是一个内心坚定的人。”

如果不是内心坚定,不会选择回峨眉;

如果不是内心坚定,不会生下不悔;

如果不是内心坚定,不会宁死不从。

“你倒是……了解她。”杨逍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她看似柔弱,内心却刚毅之极。我和她之间,虽然是我强迫于她,她却未曾后悔。”

“当真是你强迫于她吗?若不是对你生了情,又怎么会离开师门,又怎么会为女儿取名不悔,又怎么会将你给她的铁焰令珍藏?如果说你的情是在这坐忘峰数年的守约等待,那她的爱,便是在明明对不起峨眉与武当,却宁可离开师门,也留下了不悔。似她这般内心坚毅之人,若非她愿意,他人又岂能强迫得了?连生死面前,她都不曾有过迟疑与惧怕。”

青樱想起初读之时,她不解什么为何叫作“不悔仲子逾我墙”,直到读了《诗经》,读到《将仲子》一篇,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不悔仲子逾我墙,这七个字,又何尝不是纪晓芙内心深处的独白呢?

“那她为什么不愿来找我呢?难道我当真抵不过灭绝那狗屁的师傅吗?”

“除了峨眉、武当,还有所谓的正邪之分,每一道枷锁,都在捆绑她。如果不是远离中原,张翠山和殷素素必定不能有那么多年安宁,这些枷锁,捆绑过纪晓芙,捆绑过张翠山,未来还会捆绑很多人。”

“什么意思?”

“随口感慨罢了。”

青樱想到赵敏,目光落到身旁的杨逍身上,她发现自己此刻的心境,较之几个月前,已经有了变化。彼时,赵敏、杨逍于她而言都一样,不过是故事里的人物,可此刻,杨逍变得有血有肉,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喜怒哀乐。

杨逍想起初遇青樱的时候,和张无忌的喜出望外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青樱的泰然处之,好奇道:“你以前就见过我?”

“听过,”青樱今夜喝的不多,她不似杨逍一样一盅又一盅地喝个不停,只是时不时喝一口,再添些酒,“名门正派也好,歪魔邪道也罢,不过都是一个符号。好人里会有坏人,坏人里也会有好人,用标签定义一个人,我不喜欢。”

“那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一个看客,路过、走过,最终……离开。”说到离开,青樱诧异自己竟然有了一丝不舍的情绪,原来呆了这么久,她都开始习惯这里了?

“你要离开?”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但我终将离开的。有句话怎么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坐忘峰不好吗?”

青樱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是不嫌弃,我们结拜如何?”

“结拜?”

青樱看着杨逍,一时有些晃神。

——你年纪比我小许多,比我女儿又大许多,我妹妹自成年后就与我联系不多,在我心里,就是把你当妹妹的。

——你怎么这么小孩子气?

——别想太多,你只管勇敢点往前闯,出了事我给你兜着呢!

——只管吃东西就行,酒我替你挡。

——哪有哥哥和妹妹计较的?

“青樱?”

杨逍本想问青樱意下如何,却见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青樱抬手抹去眼泪:“对不起啊,我晃神了。”

这不是杨逍第一次看见她流泪,却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是想起什么伤心的事吗?”

“一个对我很好的人,我把他作没了。”青樱说,“我应该让他很失望。”

“他说的吗?”

“什么?”

“他亲口说过吗?”

“他是不会说的。但我知道我伤害了他。所以……”

所以即使最后一次见面,他们却和陌生人一样,视若未见对方。

不是没想过怨恨,也不是没有鼓起勇气想要解开那个结……唯一一次,她终于鼓起勇气拨打了她的电话,第一个,没有人接,第二个,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也就是那天,她已经努力控制的情绪失控,在高速上出了车祸。

在医院的时候,青樱甚至想过恨他,如果恨他能让自己放下,那就恨啊!可是只要恢复理智的时候,她又会唾弃那个想要恨他见死不救的自己,恨自己道德绑架,恨自己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每一次,在怨恨中得到片刻的放松,却又很快更加怨恨、憎恶那个有过这种念头的自己。

何尝不知道是在自我折磨,又何尝不知道应该放过自己、放过他,可做不到,只能陷入无休止的恶性循环,唯有死亡才能解脱。

“青樱——”

杨逍试图换个话题,却在甫一开口就被她大声打断:“够了!”

空荡的庭院里,这一声“够了”打破了本来的安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自己在失控边缘的情绪,青樱大口喘着气:“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我……抱歉……”

“人本就是有脾气的,”杨逍语气郑重,“青樱,你不必为此抱歉,是我说了惹你不悦的话,该说抱歉的是我。”

“你是一番好意,是我脾气太糟糕了,我伤害了你的好意。”

青樱此刻已经擦干了脸颊的泪水,一双眼睛虽然红的厉害,却还是竭力忍住了不让眼泪往下。

见此情景,杨逍只当方才并未有那几句口舌,仍然为两人的酒杯添了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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