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霜降那天的那场大雪，似乎预示着这一年的冬天是极寒天气。
1988年农历腊月23日小年一过，就开始下雪。老天阴沉着脸，先是在每天晚上下着不大不小的飘雪，白天雪停，天气阴冷。这样连续落雪六个晚上，将黄岩县最低气温降到零下29摄氏度。至农历大年三十，严冬气候彻底暴发，连下三天鹅毛大雪，黄岩县在寒冷和风雪中走进1989年。
在这样的极端天气下，九塬村群众全部窝在家里过年。新婚不久的孟学智和杜秀菊也在孟家老宅过春节，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俗话说，心中无事即神仙。在孟学智和杜秀菊享受蜜月之时，他的挑担兄弟裴太峰却显得忧心忡忡。
裴太峰心中装着个事，这个事是今年学校寒假期间杜宜之说给大女儿杜秀兰的，杜秀兰又在大年三十晚上吹枕边风，说给裴太峰。这个事就是他的丈人杜宜之由民办老师转公办教师。
杜宜之是1975年经过九塬大队推荐，九塬公社同意，担任九塬学校民办老师的。刚开始，杜宜之带小学三年级语文课。两年后带五年级语文。由于杜宜之语文水平好，教学用心，在九塬学校代课五年后，位于黄岩县林区的青隆乡小学要由五年制学校升级成九年制学校，代课老师严重不足，县教育局将杜宜之从九塬学校调到青隆学校代初中语文课，仍然是民办教师，但工资从每月30元涨到每月40元。至今，杜宜之已在青隆学校代课八年多时间，身份一直未变。
1984年，根据西阳省统一安排，黄岩县转正了一批民办老师，主要对象是连续代课十年以上的民办老师可直接转为公办老师。杜宜之因刚差一年教龄，错过了这次机会。
其后，国家对民办教师队伍着手整顿，进一步划定民办教师界限。黄岩县规定，凡是1984年年底以前就代课任教的都是国家承认的民办教师，1984年年底以后才开始代课任教的民办老师，要么清退，要么不得转正。杜宜之由此继续担任青隆学校民办老师。
也就是在这一年，杜宜之参加了黄岩县教育局组织的一次民办教师资格认定考试，通过资格认定后，他又去县上教师进修学校参加了为期三个月的培训，获得结业证，也获得了教师聘用证。
杜宜之想，有这样的两个证件，就会转正为公办老师，最起码不会被辞退，因为他非常热爱教育事业，特别喜欢教书育人工作。
最近几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杜宜之时刻等待着能转正。然而黄岩县每年民办教师转正名额有限，一年也就二三个名额。而黄岩县从过去群众办学至今，各类村聘，乡聘，校聘的民办老师达150多人，这样几个名额根本满足不了要求。
县上在划定民办教师转正条件时，像杜宜之一样具有教师进修证书和教师聘用证的民办老师很多，没办法，只有通过考试，谁考的分数高就让谁转正。
杜宜之已经历了五年四次这样的转正考试。由于考试内容都是师范学校所学课程，实际教学操作部分所占分值很小，杜宜之的老知识几乎用不上，加之上了年龄，脑子不够用，因此，每年考试结果公布，他都失望而归。
裴太峰和杜秀兰都经历过类似的高考落榜，对父亲的失利非常同情却无能为力。
这两年多来，杜宜之见到听到有好几位与他同时期进入民办教师队伍的“教书匠”没有经过考试就直接转为公办教师，也不知道是执行政策转正的，还是采取其他办法当上公办老师的，他心里很纠结。
杜宜之曾经向他熟识的两位代课老师讨教，他们是如何民转公的。这两位曾经的“教书匠”都三缄其口。问的急了，才扬起头自豪的说是享受国家政策的。
杜宜之纳闷，他和这两位已转换身份的老师各方面条件都完全相同，他的教学业绩比这两位还要突出，难道国家为他们制定了特殊政策吗？
杜宜之找青隆乡九年制学校校长询问民办教师转正之事。校长告诉他，近几年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方面文件。
杜宜之不死心，又拿着证件、申请专门去黄岩县城找教育局领导汇报工作，请求转正为公办教师。教育局局长倒有耐心，为他讲解了国家和省上关于民办教师的许多政策，最后的结果是民办教师不仅无法转为公办老师，今后还要采取关、辞、招、教、退等方法，逐步取消民办教师。
杜宜之越听越心凉，也越听越生气，就质问教育局长，他认识的那两位民办教师是与他同一年任教的，为什么那两人能转正？你讲的这些政策为什么对那两人没用？
教育局长显然知道这两位民办教师转正之事，他红着脸无言以对，搪塞着说，这可能是特事特办吧，你得去找县长，我给你答复不了。
在小女儿杜秀菊与孟学智订婚喝大酒的第二天，见把握不住喝酒深浅和酒后易激动的准女婿孟学智在儿子床上清醒过来，杜宜之让秀菊熬一些姜汤，又打一碗荷包蛋叫孟学智吃喝。缓过劲来的孟学智不好意思的与准丈人聊起他们共同关心的教学工作。
一旦说起教育教学话题，孟学智就像换了个人，教学思路清晰，分析问题透彻，颇有心得见地，令有十多年民办教龄的杜宜之佩服。二人说着说着，杜宜之道出当民办教师的苦水，征询这位年轻的“教育家”可有办法让他转正为公办教师。
只听孟学智就像在课堂上教学生一般说“民办教师是过去全民办学时普及小学教育，补充师资不足的主要形式，是中小学中不列入国家教员编制的教学人员。从学校资源分布看，除极少数在农村初中任教外，绝大多数集中在农村小学。可以说民办教师是我国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用咱们九塬村群众的话说，您是‘土八路’，我是‘正规军’。就是为了一个共同的教育目事业，我们走到一起来了。
“现在即将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小学教育基本普及，民办教师已完成了历史使命，必须退出历史舞台。目前的教育工作正逐步由应试教育转为素质教育，必须由高学历，新知识武装的老师才能担当教学大任。泰山大人竟然还幻想着转正公办老师，真是痴人说梦，这有悖教育发展大势，不要在妄想这回事了，徒生烦恼。我劝你趁早回家抱孙子，颐养天年。”
杜宜之听了，被噎的哭笑不得，这孟学智真比孟轲还夫子啊！这到底是教训他，还是开导他；是为他教办法，还是讥讽他；是为他着想，还是为国家的教育事业担忧。这种带着大义灭亲，大义凛然，又一身正气的话语，让杜宜之无话可说，翁婿之间一时没有共同语言，杜宜之愤然离去。
转了一大圈，左右不得法的杜宜之想到自己的大女婿裴太峰。看来此事只能求助于他，谁让他是裴大本事呢！
裴太峰接到杜秀兰的枕边“圣旨”后，觉得此事非办不可，并且要抓紧时间去办，因为岳父年岁五十出头了，就是能立马转正成公办老师，也干不了十年就得退休。如果延迟办理，年龄太大会受条件限制，想办也办不成了。
整个春节，因为大雪封路，裴太峰就在九塬家里和村子里活动。
裴太峰平日给村子里好多人办过大小事情，从正月初三开始，裴大本事就被村子里许多人家请去吃喝。裴太峰在吃喝之余，也在思谋岳丈转正公办教师这件事，总是理不出头绪。直到赴别人家宴请时，遇到这家同请的老同学郝明辉，在二人交谈中，郝明辉提出一个人，裴太峰才找到办这件事的起点。
郝明辉因为经常为村子里青年说媒，办婚事，安排大小事务慎密周到，有眼色，又经常为有红白喜事的家庭当总管，人缘很好。加上他担任九塬村文书，处事公道，在村子里很有威信。因此，请郝明辉去家里做客的人家也较多。
有时某个人家既要请裴太峰，又要请郝明辉，主人家知道裴、郝二人是同学，关系好，就同时将裴太峰、郝明辉都请到家里做客，二人已数次相遇，同醉而归。
在同郝明辉相遇的一次场合上，喝了些酒的裴太峰向同样已有醉意的郝明辉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头脑异常兴奋的郝明辉说“此事可去找城关九年制学校校长高宜实。年前孟夫子办婚事时，高宜实来九塬村贺喜，当时杜老师闻讯也过来了，二人相谈甚欢。你出出进进忙个不停，我坐着相陪。我听见高宜实给杜老师说着某位民办老师已转正成公办教师，并教杜老师去有关领导处走走。
“高宜实虽然在那样的场合没有详述民办教师是怎样转正的，杜老师因喝多了酒也没有觉察出高宜实的眼色，但我却听出高宜实话里有话，对这一摊子事挺熟悉的。你那天也认识了高宜实，可直接去拜访他，从他嘴里套出实情，然后有的放矢地找人办事。
“如果你一个人不好去，可邀请孟夫子通往，夫子与高宜实在黄岩一中一个教研室共事过。”
听了郝明辉一席话，裴太峰脑子霎时开窍了。对，趁现在过年之中，正好以拜年为借口，去县上看望高宜实，就与挑担兄弟孟学智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