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侯玉婷从家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华灯初上,大街上没有几个行人,秋风卷起树叶,在四处游荡着,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一个低声吟唱的人。远处偶尔的行人,在路灯下一闪一闪,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形如鬼影一般。

晚上出门的时候,她特意穿了件呢子大衣,虽然看上去有点肥大,却能很好地掩盖住自己臃肿的身躯,再说这个季节也该穿这件衣服了。突然一阵风急匆匆从她身边扫过,像一个急着赶路的行人,让她有点猝不及防,紧走几步,脚下打了个踉跄。她急忙站稳脚,真怕自己不小心摔一跤。她一下子感觉浑身发冷,心里凄惨,五味杂陈一下子涌上心头。她无奈地抬头望着深邃的苍天,神秘莫测深不见底,把一切都用黑暗遮掩起来,就如一个做错事情的人,极力掩盖自己的过失一样。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树枝上的叶子几乎所剩无几,那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摇曳着,像无数个伸向天空的手,像问天空要着什么,又像孩子祈求母亲拥抱无助的手。她一下子想起小时候,想起母亲的怀抱,那是多么的温馨,那么地让她迷恋,多么地温暖,那是她避风的港湾啊。不管有多大的委屈和不如意,只要趴在母亲的怀里,被轻轻拍打几下,她的心就被融化了,一切烦恼和不开心都会烟消云散。可是,母亲却走了,走的那么匆忙,走的让她猝不及防。有母亲就有家,母亲把家给带走了,让她的心无处安放,让她的心在到处流浪。秋风瑟瑟中她想哭,想趴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

,她心里的委屈太多了。

她还记得母亲临走的那几天,天天拉着她的手,不断地叮嘱着:“孩子,你是姑娘家,妈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要是你现在能找个婆家该多好啊,可惜你太小了。妈这要强了一辈子,有什么用呢?你给妈记住,做女人要爱自己,疼自己,不能做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侯家、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母亲走了,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着,可自己呢?她心酸起来,那没办法忍住的眼泪,汩汩流出。

“妈妈,我想你!”这句话,撕心裂肺,是侯玉婷从心叶里发出来的,让肆虐的秋风安静了下来。她蹲在马路边上,失声痛哭起来。一阵发泄,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站了起来。这时她脑子清醒了许多,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找姐姐出个主意吧,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她不能拖,也不敢拖。可是

姐姐的脾气她是太了解啦。以前在家里,那可是个点火就炸,说话带火的人,根本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受。后来结了婚,仗着姐夫宠她疼她,那就更加目空一切了,而且没有一点耐心,别人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先知似的挥挥手:“行啦,行啦,我知道!”其实她就是性子急。她要遇到事,那就只有三分钟的热情。姐姐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财如命,要不是她,姐夫再说,这么大的事今天才告诉她,还不知道是个啥态度。不管怎么说,一顿臭骂是不可避免的。

“唉,”侯玉婷叹口气,“把姐夫给害苦啦!”

其实姐夫王振强,在侯玉婷的心里,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她从一开始就喜欢姐夫,别看姐夫其貌不扬,但是说话办事却一点都不含糊,总能面面俱到。那时候她还小,侯玉梅和王振强还没结婚。每次只要王振强一来,最高兴的就属她了,递烟倒水,盛饭夹菜,全部由侯玉婷给包了。她喜欢这个男人,就像妹妹喜欢哥哥的那种。父亲对姐的这一门亲事,表示出超乎寻常的热情,那种热情带着讨好、巴结、甚至有点献媚。这一点上母亲是最看不惯的,而且母亲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母亲不同意是有她的道理。自己的丫头啥秉性啥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了。记得有天晚上,侯玉婷都睡着了,被父母的争吵声给惊醒,就听父亲说道:“这俩孩子我看挺般配的,小王虽然长相不咋地,可人家手里有权呀。你想,这么年轻就是公安局长,将来肯定是前途无量,再说玉梅的弟弟妹妹还不都要”

“你呀,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惦记着你家的事,好事都让你想完啦!”母亲说完叹口气,继续说道:“咱家玉梅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俩要是成了,最受罪的是小王。不说远的,你就看现在,玉梅眼睛一瞪,小王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咱那丫头,不知道心疼人,不知道体贴人,夫妻这事,就你的话要般配呢。咱丫头和小王你觉得般配吗?再说啦,我说的这个般配,可不是你说的那个般配。”

“嘿嘿,你这话就奇了怪了,难道咱俩说的般配还不是一回事吗?”父亲不禁提高了嗓门。

“你声音小点,别把孩子们给吵醒啦。我说的般配是家庭条件,门当户对,还有双方的能力。我听小王说,他家里就一个老母亲,把他从小辛辛苦苦拉扯大,容易吗?我看小王这孩子,挺好挺孝顺的,张口闭口都把他妈放在前头。你想,假如他俩以后结婚了,小王能让他妈一个人在乡下吗?那肯定要接到县城来,你再想,就咱丫头那驴脾气,和小王他妈能处好吗?你丫头的心里能容得下谁?”

“那是你想多啦!保不住丫头一结婚,她那脾气就变好啦,女大十八变嘛!”父亲砸吧砸吧嘴,肯定是喝了一口酒。

“你丫头能变好?”母亲哼了一声,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知道吗?我怕咱丫头把人家小王给拖累了。你把那猫尿少喝点,成天啥事不干,就知道喝,醉醺醺的像个啥?你给孩子们留点脸好不好?也不知道那有啥喝的?”母亲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字字落在了玉婷的耳朵里。

“你看你,咱不是说丫头的事嘛,你把喝酒扯进来干吗?我的意思咱家玉梅和小王结婚,不是将来能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吗?我这也是为两个娃娃考虑呢,有啥不好?”

“你这人就是自私,你这样想,人家小王会咋想?再说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把后面八百年的想好了,你可真是个人精,怪不得当年我父亲那么相信你,原来你是早有准备啊?”母亲的话里夹枪带棒的,让父亲半天不敢吭声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亲小声嘟囔道:“为孩子们好,难道还错了?”

“哼!”母亲再没吭声。

听着父母的谈话,侯玉婷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极力阻拦和反对姐姐结婚的事呢?可是只要王振强来到家里,母亲又像换了个人似的,忙前忙后,那表情比大哥回来还亲切。现如今,母亲走了都快五年,她才明白母亲当时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她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便到了姐姐家楼下。还好,三楼姐姐家的灯是亮着的。可就在这时她又犹豫起来,站在楼道里发起愣来。内心的斗争是激烈的,去还是不去像两个旗鼓相当的壮汉,谁也不让谁。她害怕姐姐,害怕姐姐知道实情以后的狂轰滥炸,害怕姐姐口不择言的辱骂。在姐姐的嘴里,那是啥话都能说出来的。

她感到胎儿似乎动了一下,一种本能的母性让她心生悔恨:我为什要到这里?为什么要打掉孩子?这一切难道是他的错吗?可是人言可畏啊!未婚先孕就已经石破天惊了,再把孩子生下来,那自己还能在这里活下去吗?恐怕一天都不行!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上了三楼。刚到门口,就听到姐姐的大嗓门在里面喊着什么,她那抬起来敲门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姐。”她还是鼓足勇气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侯玉梅,见是妹妹,刚才还一脸怒气的她,一下子把笑容堆在了脸上:“都这么晚了你还瞎跑啥?你可真有精神。”

这侯玉梅猛一看和妹妹长的挺像,但是仔细观察却有区别。妹妹亭亭玉立,姐姐略微有点富态,不过两人都有一双会说话、勾人魂魄的眼睛,要不怎么会是小县城公认的一对美人呢!

“我”侯玉婷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的姐夫,把想要说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看着姐姐手里的半个馒头,说道;“你又说我姐夫啦?咋才吃呢?”

谁知道侯玉婷的这句话,像一根炮焾子,一下子点炸了侯玉梅心中的怒火。她扔下半个馒头,说道:“今天星期天,我没事出去玩了几把麻将,这倒好,人家像死人一样坐在家里,拿一本破书看到现在,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一问人家还先来气啦,说他不饿。唉,当初我算是瞎了眼啦!现在都啥时候啦?还成天拿个破书装模作样的,你还想考状元吗?”

“姐,姐夫没做饭可能是一看书给忘了,你回来自己做点不就完啦,犯得上你这样大动肝火呀?”侯玉婷拉着侯玉梅的手,安慰道:“你俩真的也是,就为这么点事吵吵,值得吗?外人听到不笑话吗?来,我先给你做饭去。”说着便脱掉了呢子大衣。

“算啦。”侯玉梅拉住妹妹,道:“哪有心情吃饭,气都吃饱了。”

“我也没吃饭呢。”侯玉婷说着朝厨房走去。

侯玉梅再次拉住了侯玉婷,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道:“玉婷,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晚你来到底是啥事?嗳,我咋发现你胖啦?”

侯玉婷听完,那脸一下子变了,像蒙了一层红布,低头喃喃道:“姐,我我”

“到底啥事?看你,平时伶牙俐齿的,你今天是吃错药啦?吞吞吐吐的,有啥不好说的

?”

“玉婷,你是不是有啥困难?”王振强知道小姨子不会是因为缺钱才来的,肯定是遇到啥事了,要不这么晚也不会来的。他看着侯玉婷问道。

“姐夫,”侯玉婷瞟一眼王振强,说道:“我真的没啥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和我姐。”

“哦?”王振强半信半疑,他从侯玉婷那通红的脸上猜到了什么,看样子他在了不好说。便说:“那你俩先说会话,我去给咱们做饭!”

丈夫刚关上厨房门,侯玉梅便急不可待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出啥事了?”

当侯玉婷道出真相的时候,侯玉梅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大变,破口大骂起来:先骂侯玉婷没脸没皮,咋做出这么不害臊的事来,这要是传出去,侯家在这个小县城还能抬起头吗?那语言既刻薄又难听,不一会,侯玉婷便低声哭泣起来;接着侯玉梅又开始骂韩志刚,那语言更恶毒,把韩志刚祖宗三代骂了个遍,这才坐在沙发上狠狠地盯着侯玉婷,问道:“你说这事咋办?”

梨花带雨的侯玉婷,此时可怜楚楚地看着怒气冲天的姐姐,抽搐着低声说道:“我想把孩子打掉。”

“都七个月啦,你疯了吗?”侯玉梅那好看的脸蛋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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