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威逼利诱,临危受命

我只怨我再一次被当成了诱饵,却不知,真正的战场,根本就不在我这。

听了这简直都不能仅用“惊心动魄”四个字来形容了的过程,我惊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在我看来,要不是冥府强行遣了顾南之回去,说不定李青木就不必遭受那一切。甚至,在他身受重伤的时候,也就是顾南之还没能赶回来的时候,他还要强撑着用雷电困住陈卞安——单是这一点,这看似美好而平静的冥府,便再受不到我丝毫的好感。

而最为令人感到窒息的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当时的李青木竟然已是身受了那样的重伤。

比起我所承受的所有,在他的面前,便会显得这样微不足道。

偏偏,生性脆弱而敏感的我,却还要为两自己那可怜的该死的自尊心,做出和说出一些伤人的事与话来。

再一回想起这一切,深深的愧疚感便将我彻底包裹了起来。

在那渐渐适应了的昏暗当中,我下意识便要去再次寻找李青木的身影,却不想,一旁的府君老儿竟就好死不死地拍起了手来。

随即,他一边抚摸着自己肚子上垂吊在空中的肥肉,一边俨然意犹未尽一般,又开口说到:“真是精彩。比起我手边这些个只会拿那鸡毛当令箭的家伙,你们几人,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啊。此次邀诸位前来陪审,当真是我不亏。”说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的他,兀自朝着前方又挥了挥衣袖,“此行倒也不会令你们众人空手而归。这冥府的「功德簿」上,我已遣人将诸位的名字都记在了上面。”

紧接着,一个文官扮相的年轻男人便缓缓走了出来。

只见,他毕恭毕敬地朝着席上的众人作了个揖,“诸位身死以后,可径直入七城任意机构编撰,并可领取豪宅重金与良田。”

他这话音刚一落下,那在席间早已清醒了过来的田思举,便试图对此拍手叫好。

可偏偏,对此反倒不以为然的李青木,率先抢过了话去,“现在我能知道,冥府迟迟都未对他动手的原因么?”

也便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这偌大的殿中便顷刻又陷入了一片令人极为不安的沉默与死寂当中。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那兀自站起了身来的府君,竟颇是意味深长地望向了我,“这个嘛,现在看来可一点也不重要了。”说罢,他那一时难以参透的眼神便又移向了下方。

接着,他缓缓走向了前方的桌案,并将一块儿形似“惊堂木”一般的东西握在了掌间,“就跟这巧舌如簧的陈卞安一样,我可无心再问其动机是何。就让他身受百世「十八间地狱」刑法,而后,打发去「枉死城」好了。”

李青木不禁再次追问到:“可是——”

却还不等他将话再说出,一声极为清脆而洪亮的声音,便就经由那府君掌中的东西,将这殿中的一切吞没掉了——只见,这殿房再次袭来了一阵俨然犹如是山崩地裂一般的晃动。紧接着,在那灰尘犹如暴雨一般落下的一瞬,那盘旋在穹顶之上的石兽,便就显了灵!?

是的,我没有看错——

就在我紧紧抓住一旁的扶手,试图稳住自己的身形之时,一条身有巨大而密密麻麻鳞片的,似龙又似蛟,头顶着数对耳朵的神兽,便轰然从那穹顶上坠下!

就似破了壳的雏鸡一般,附着在其周身表面的石块,渐渐崩塌坠落。直至那神兽蜿蜒着自己的身躯,来到殿中之时,那化为了无数齑粉的石块,也再也遮掩不住其周身鳞片所散发出的光芒。

就似是在白昼烈日下的雪地一般,那神兽将这殿房照得雪亮。

这下一秒,那神兽便用自己的身体,将那殿中的石柱以及被其贯穿的陈卞安紧紧缠住。

不禁再次长嘶一声后,它更是赫然张开了它的巨嘴——就在这数十双看着它的眼睛之下,那神兽便一口将那陈卞安吞进了嘴里!

而那的的确确就发生在了我眼前的一切,快到,以至于被吞进神兽体内的陈卞安,仍旧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更是快到,近乎会让我产生一种其又从未真切发生过的错觉——还不等我从那震惊中回过神来,那俨然就是完成了任务的神兽,便就像是突然又死去了一般,连连长嘶几声后,回到了穹顶的石雕当中。

就这样,不过转瞬之间,它便如同我才到这里之时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就仿佛,其真的只是一尊盘在穹顶上的石雕,从未活过,也从未醒过。

而紧接着,整个殿内的赤红灯笼,又尽数复燃了起来。一时间,那近乎便是要连作了一片的光芒,又将大殿照映得通红与昏暗。但仿佛,从那殿外拼命照射进来的阳光,又不再管用一般。这整个殿内,便只得再次剩下,那依旧令人极为不安的死寂与空旷。

就在这时间都几乎要跟随着一同静止了的死寂当中,我赶忙屏住了呼吸。

就好似,连我这样的家伙,都能意识到,我今天将要经历的,绝还不止这眼前的一切——分明在「森罗殿」上的审判已经结束了,我却丝毫都不会感到轻松。

甚至不禁再次怀疑起这背后真正目的的我,都不敢再轻易望向一旁。

片刻之后,我仍旧不安与生硬地望着前方,而一旁「泰山府君」似有似无的呵欠声,也便恰好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而内心再三挣扎与犹豫过后,我还是一个没忍住,又偷瞄了他一眼。

但不过仅仅是那一眼罢了,我的心里还是不禁“咯噔”了一下——那眸中似有疲倦又似有急切的府君老儿,就俨然像是早便看透了我将要的举措一般。就在我偷偷瞄向他的一瞬,他竟又煞有其事地望向了我。

那种不肯被其掩藏丝毫的眼神,可真是布满了难得的兴致。

即便我早已像是逃命一般移开了视线,但我也能十分清楚,那家伙今天真正的目的与兴致,绝不可能是在这一场,他也许已是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审判之上。

而果不其然的是,接下来的他,立即邀请我们一行人,跟他去往偏殿。

可单是去了,都还不大满意一般,府君又遣了两位童子守在偏殿门外。

被刚刚那一切吓坏了的我,这被迫跟进偏殿的步伐,便就只剩浑噩不安而毫无期许了。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这最后一个踏进偏殿的我,才缓缓被那其中温润而又似乎带着一丝暧昧气氛的光亮,惊醒了些许。而随着那光亮,一同映入我眼帘的,则是一件件令我不禁瞠目结舌的东西:极具设计感的灰蓝色实木家具、随处可见的玻璃和水晶、三步一摆放的插画与艺术摆件、充斥在各处的科技产品,以及在那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的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可无一不是完完全全属于着现代。

这里的一应家具和摆设,显然再不见丝毫古板与威严的气息。

那难能一见全的高科技产品,更是将这里的高度,拔到了最高——嵌进整道墙壁里屏幕,随着墙壁的弯曲程度,形成了一个将我们紧紧环绕在内的巨大球屏。更有甚者,所有的室内清洁,都全部交给了机器人。

而那钢琴旁,竟还有着一个方正的泳池。

那泳池里蓄满了的水,不仅将底部湛蓝色的瓷砖折射到玻璃做成的房顶之上,更在整个殿内,形成了一道波光粼粼的蓝色光区。而这光区,则恰好将殿内深处的府君,与还在门口的我们,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见了这一幕的我,不禁又失了神。

要知道,这眼前的一切,可真的是与刚刚殿上截然不同。

就仿佛是穿越了一般,在这不知不觉当中,我们竟又来到了一个与那之前格格不入的全新世界。

要不是「泰山府君」还穿着华贵的官袍,还头顶着华盖,要不是这众人都还是一袭长发长袍,我几乎就要以为,这根本就是我平日里所处的那个世界——只不过,这是我,寻常根本就不可能见到的奢侈之处。

毕竟,这不大不小的偏殿,层高足有六七米之高,除了我刚刚所描述的东西以外,还有一个倚墙又齐顶而建的木柜:左边,存酒;右边,则放书。那架三角钢琴的左侧,还置有一张超长的实木会议桌,并配有高背上镶有巨大宝石的实木椅子。

光是会客区,在这偏殿里,就足有五个之多。

就连一个月的零花钱都在六位数的田思举,也不由地发出了感慨:“您这儿也置办得太好了吧。”他一边继续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一边又忍不住抱怨到,“刚刚可真是憋死了,什么都不让……”

听到这话的姝兮,则又忙不迭地给了田思举的脑袋一拳。

那府君见状,则假装无事发生一般移开了眼神。紧接着,他又不以为然地松了松缚住自己肥肚腩的腰带,并一屁股坐在了会议桌上,“那一百多年前,皇帝都还住皇宫呢。我堂堂一「泰山府君」,还不能住点儿好的?”说罢,似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的他,憨笑着又摆起了手来,“都是熟悉的环境,大家全当这是自己家好了。”

田思举则急忙应承到:“我就还以为您住的就是皇宫呢,谁知道……”

那府君又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一些糕点,一边奋力吞咽着,又一边招呼众人过去。在好歹又咽下了一口之后,他这才囫囵到:“活太久了,想换一种居住环境……不行么?”

李青木放下了手中来回把看的艺术品,并不疾不徐地来到会议桌。

随后,似乎跟那府君关系很是熟稔的他,开口问到:“你都想换一种居住环境了……”他一屁股率先落了座,并又不以为然地开了口,“那你还让我们继续穿那样的官袍?”

府君则跟着李青木的视线,将眼神落在了对面被展示在墙边的华服上。

紧接着,他便面露出了一副沉醉的神情,“太美了,真是一眼就相中了啊……”说罢,猛然又回过神来的他,这才又清了清嗓子,并开口解释到,“老祖宗的东西……再说了,这可是规矩,哪能坏在我手上?”

田思举则急忙又捧起场来,“是是是,您说得可太对了。”

接着,故作出一副神秘模样的他,又凑到了府君的跟前,“您刚刚说,我们几个人的名字都被写在了「功德簿」上……可是,我们是易了容的啊。这名字要是写错了,可就……”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只是那话真是到了嘴边,他却又愈加感到心虚了起来。

见了这幅画面后,我不禁又翻了个白眼。

而对其这种心思显然心知肚明的府君,则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到:“那都是在殿上走过场的……”紧接着,再次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了起来的他,便胡乱地又往嘴里塞了个蛋糕,“我本来早便想好了,要额外再满足你们各自一个心愿的。”

听了这话的田思举,下意识询问到:“真的么!?”而在见了对方脸上的神情以后,他便乖乖又坐回了座位上。

眼见众人入座完毕以后,李青木则又率先开了口:“心愿?人都给你请到这里来了,你还不肯实话实说?”短暂的停顿之后,他更是直言不讳到,“即刻斩杀陈卞安,的确是冥府自古的规矩。但你既然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动机是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大费这样的周章,开了这破天慌的阴阳同审?”

他这话音落下,众人不自觉地疑惑出声。

众人一是疑惑着他这番话语的背后,究竟具体是何;二则是不自觉地惊叹起,李青木对上「泰山府君」如此的态度——当然,这无疑也会印证了,众人之于此次殊荣背后的无尽猜想。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心思再是简单,又怎会想不到,这份意想不到又无法拒绝的殊荣,其背后一定将有再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有幸”能够先他们一步知道的我,便只能冷眼看着接下来的一切。

我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将本是直直放在身前桌案上的视线,直勾勾地移到了府君身上——我本想着,这个极力将自己塑造成“老不正经”的家伙,终要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来。

却不想,没有丝毫恼怒的他,竟依旧面露着盈盈笑意。

随即,他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猛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一边揉着自己的鼻子,一边开口说到:“不是,李青木……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陈卞安坏了阴阳两界的契约,他是死了,但要去用身体修补缺损的,是我啊!这次我去了,要折的修为,是能再用‘年’去计算的?我要是不为此闭个好几年的关,这个「泰山府君」的位子,难道拿给你来坐?”

但他这话音一落,李青木的“啧”声便响了起来。紧接着,面露着不悦的李青木,更是冷声开了口:“说重点。”

而可想而知的是,那「泰山府君」当即便眼神一凛——

只见,他不禁攥紧了的拳头,猛又在桌上捶了三下。随后,他便大声喝道:“我!要!闭!关!了!”

而接下来,却不知在那短短一秒的时间之内,他的身上究竟又发生了什么——那府君老儿竟忽又移开了眼神,并委屈而落寞地嘀咕到,“凶什么凶?搞得来,我就是非得求你一样……”他一边悄声埋怨着,一边索性是泪眼汪汪地望向了众人,“我求的是那小崽子么?我明明……我求的是大家,凭什么他一个人就能代表——”

却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李青木眸中忽起的眼神,又让他乖乖噤了声。

他急忙眨巴了一下双眼,并嘟着嘴,生生将其原本将要的话语咽回了肚子里。随后,他又飞快地垂下了脑袋,并再次嘟嚷到:“我,我就当你是替我抛砖引玉了……”清了清嗓子以后,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并颇是郑重地又开了口,“其实吧,特地邀请大家过来,的确是还有一事想要请求诸位。我,我吧,就是想要拜托你们,能够在冥府替我秘密查清一件,关乎整个冥府存亡的案子。”

而听了这话的众人,当然是愕然不已。

或者准确说来,就在那府君老儿委屈开口的一瞬,众人就已经不知是在风中凌乱过多少次了——真是好一个“对待自家人”的不见外啊。就对于这堂堂冥府之主如此荒诞又离谱的作派,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在自己无法无天的梦里。

即便是脑干经常出走的田思举,也不禁抽搐了好几下自己的嘴角。

但就俨然不肯再给众人任何反应或是回绝的机会一般,府君老儿又开口继续说到:“诸位请仔细听我接下来,对冥府的解释。希望诸位听完以后,不会再害怕这里。”

世人常将阴阳两界,称作上面与下面。事实上,这里也的的确确存在于地球之上,无论是我们的冥府,还是西方所谓的地狱,用科学的方式来解释,其实就是存在于地球之上的奇点。

这个奇点的内部,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冥府,较之阳界,有着可以无限扭曲以及扩充的空间。构成这里最为常见的物质状态,正是前些日子又被世人提及的「量子凝聚」,也就是构成阳界整个世界除固态、液态和气态以外的第四态。

这种东西构成了在这里,所能见到的每一个个体,也就是‘鬼’。

在身有修为之人的手上,通过与其达成契约与公式的方式,将这种「态」化作了具象可见的万物。而这万物,是他们手中用以防御和攻击的五行之术,更是在冥府当中,所能见到的任何一样东西。所以,所谓的「量子凝聚」,在这里,其实就是随处可见的「灵态」,而以其爆发出的灵力,即是其在这个世界形成的第二阶段。

在阳界,常人要想随心所欲调用「量子凝聚」,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在冥府,想要调用固、液、气三态,也就是正物质,也是很难完成的。而为了阴阳平衡,这个世界所使用的暗物质,就必须要与阳界的正物质持平,可是,为求不断发展的阳界,使用和消耗了多于冥府数千倍的物质与能源,这就逼迫冥府必须将维持运转的能源极大幅度地下降。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地球不会因为物质与能量的过度使用而彻底死亡。

这当然得益于横亘在阴阳两界当中的「能量池」,也就是那条空间可被无限扩展与复制的长河,那里面,存储着巨量的,正是被冥府常年累月所节省下来的能量。

然而,能量又总是必须守恒的。

冥府虽然可以无尽地倾倒给阳界节省下来的能量,却不得不将收走阳界其他物种的魂魄,作为补偿。这也就是阳界除人类以外的生物,正不断以超出常理的速度消亡,甚至是种族遭到灭绝的重要原因。虽然冥府是以奇点存在于地球之上的,可冥府的各类排放,也会对其造成负担,再加上阳界的排放,久而久之,这里由「灵态」构成的万物,也就被强制设定成为可自然降解的了。所以,在这里的电力供应非常少量,关于科技上的使用,也都只能是在必要的时刻。

而整个冥府的官阶,采用的都是三权分立制度,互相制衡与监督。

其中,城隍所在的机构,是为「北斗宫」,判官则为「玄灵府」。

城隍手下掌管主簿与鬼差,主簿可类比为「史官」,通过「夜游神」、白无常的谍报网与判官的陈词,记录整个冥府每天所发生的任何事件;鬼差又可分为押送新鬼入府的「牛头马面」,和专门押送恶鬼受刑的夜叉。而判官,既为主簿提供记录内容,又要听候城隍差遣,必要时刻,还能监管城隍在公家层面上的一举一动。

同时,判官又分为文判与武判,文判一般都是判案与书写文书,武判则是需外出行动,往往两两搭档而行,或是破案,或是缉凶,或是押解,还或是安保与维稳。

除此以外,为了能够让整个冥府正常运作,还设有羁押重犯的「沉狱」、管理投胎与转世的「相望谷」、编撰投胎人生剧本的「三生台」、开设在「森罗殿」中,专项处理冥府七城事宜的「审宁司」,管理冥府各个传送门与通道的「地常院」,以及负责所有档案资料与文书管理的「极辛库」。

同时,在各个城中,还设有分管建筑与园林的「鲁班院」、分管新闻与宣传的「毕笙社」、分管交通与运输的「灵渠寺」、分管娱乐与商业的「万三院」、分管卫生与医疗的「青黄署」、分管监控与暗探的「路巡监」、分管货币与金融的「天地银号」、监管民生的「万民监」和鬼差机构「六灵部」。

城内有「九天部」对内维稳,城外有「九地部」对外防守。

如此,各个部门,各司其职,将为整个冥府的正常运作提供可靠又稳定的支持。

但事实上,我压根儿就没听懂这些内容中的一丝一毫。

我只心烦和头疼着,另外一件事情:看样子,我的确是唯一一个被府君威胁,要去完成他所谓请求的家伙。而从那几人脸上的神情看来,他们也的确是才得知了这样的请求。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会关乎整个冥府的存亡,又竟会让我们几个毫不相干的大活人,来冥府调查呢?

我当然会下意识认为,那装疯卖傻又使得一手“苦情戏”的府君,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也不会安什么好心。

而那样的一刻,我还在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不去了解这个荒诞无比的任务本身,我就还有机会,与这一切再无干系。

于是,我开口试图说些什么却不想,但那眸中似乎在闪烁着无尽关乎期待光芒的田思举,竟就旋即拍案而起。紧接着,就俨然是刚刚将那荒诞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一般,他兴奋地开口说到:“真……真的可以么?太他妈酷了吧!拯救世界啊!”说罢,他又急忙望向了一旁的沈初一,“初一哥哥……初一哥哥,我们一起吧!”

听了这话的沈初一,立即面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但很快,李青木依旧平淡如水的话语,替沈初一解了围,“你凭什么就认定,就凭我们几人,能替你守住你的冥府?”

他一向性格如此,看似温柔而不喜动怒,而那如水一般平淡的背后,总是藏着对这世间的万千悲悯与睥睨。他当然知道,他这样甚至是在强加罪名的质问,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还是将其问出了口——像他这种肯愿为素不相识之人就拼上了性命的家伙,他没道理会拒绝对方这样的请求。真正令他在意与顾及的,是对方在隐瞒所有真相的情况下,还对他威逼利诱。

好巧不巧的是,除他以外,还有我们几人。

我认为,纵使他能再去不明不白地拼了性命,依他的性子,他怎么可能还让旁人一同白白丢了性命?而既然我都能猜想到,府君是在将我们几人当作是“炮灰”来使,他李青木又怎么不会想到?

而不出所料的是,听了这话的府君,立即敛了脸上原本轻松的神色。

随即,他伸手扶住了肚子上的肥肉,并在面露出一副不解神情的同时,沉声问到:“你说……李青木,我没有听错吧?你刚刚是说,替我守住……我的冥府?”

就在这一刻,这一次,府君老儿可再不愿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了。

只见,他分明还在故作着不解,但他那毫不遮掩的,如此严肃而俨然再没丝毫商榷余地的口吻,却不禁令人心下一紧。不单是善能察言观色的我,就连一向都意料不到自己口无遮拦的田思举,也急忙后缩了一下身体。

而李青木,则依旧分毫不退般,定定地望着对方。

他显然想要笃定而坚决地回应对方,可那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一旁的关清垚,竟就冷不丁地开了口:“天枕村,是上一任「泰山府君」亲自划定的特别地区。特别地区是指,除特定人员以外,不可干预其中发生的任何事物。诸位得以在其中成功羁回陈卞安,就说明——”

而那样的一刻,李青木眼中的神色,充斥着再明显不过的错愕。

但很快,旋即便反应了过来的他,又立即敛了其中的诧异与震惊。紧接着,俨然再忍耐不住的他,便冷冷地抢过话去,“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说,我们是天选之人吧?”不禁冷笑一声的他,又冷眼望向了对方,“那么,你又是谁,关清垚?”

事实上,还不等关清垚解释与回应,我都已经能跟着反应过来。

原来,关清垚最初的求救,就是这场“阴谋”的起始啊。如果这个“天选之人”的说法是成立的话,那就说明,在更早的时候,与她共同隶属于冥府的顾南之,也是用了这样的手段,“名正言顺”地将田姝夫妇二人,介绍给了我们认识。

只有这样,这所谓的“天选之人”,才能“顺理成章”地一起进入天枕村,再一同掉入这个“阴谋”之中。

而很快,仿佛就是彻底变了样子的关清垚,便站起来身子。紧接着,在用冰冷而高傲的视线,环顾了面面相觑的众人以后,她这才郑重地开了口:“关清垚,「青玄宗」第十一代青字辈大弟子的孙女,直属冥府「森罗殿」的阴阳联络官,直接对府君和「暮」「晓」二部统领负责。”说罢,她又直勾勾地望向了李青木,“特定人员,并非是指天选之人。它是指身有勇敢、睿智和赤诚品德的活人。也就是说,这个历史遗留的问题,无法凭靠冥府自身的力量去解决。而诸位既能通过这次的考验,那么,冥府的安危,又为何不能安心交予在诸位的手中?”

但就在这之前,我原本,都还在庆幸着,我又能早一些识破这一切了。

直到关清垚真的亲口承认了她身份的那一瞬间,我才能渐渐意识到,这一个个谎言,对我造成的伤害与恐惧,到底有多大——自关清垚与我初次见面,再到那天枕村中所共同经历的种种惊心动魄,无一,不犹如洪水猛兽一般,整个儿直直冲进了我大脑海里。

分明,这个甘愿用上苦肉计的戏精,早就知道一切的真相了。

她甚至也会有能力阻止陈卞安伤害所有人,可为了她和她背后的目的,她竟真就能把欺骗众人真挚的感情,当作是饮水吃饭一般寻常。不单是我们几人的性命,在那个时候,就连她最为珍视的李青木的性命,她也可以做到完全不管不顾。

如此,我到底又在庆幸着什么?又提早识破了什么呢?

震惊无比的我,甚至都再说不出半句控诉与责怨她的话来。我只能难以置信地望着,在桌前依旧站得笔直的关清垚——这一瞬间,就似乎,只有这个名字,只有那副面容,我还能够认得一般。

就像是初次见面一样,她陌生得,竟让我不由的又心生出恐惧来。

只见,她那双坚毅的眸子中,再不掺杂丝毫有关信仰以外的东西。其柔软又稚嫩的面庞上,此时此刻有的,也仅仅只再剩下冷静与理智。

我甚至,都不再能够清晰地记得,之前那个在我面前鲜活的,任性刁钻、无理取闹又心肠柔软的关清垚,究竟是何模样了——面前这个女人,分明的确二十未满的年纪,但现在看来,那带着些许骄傲与威严的脸上,已有超过了三十岁月的痕迹。

而因这巨大冲击所带来的震惊,也让我无暇再顾及旁人此刻脸上的神色。

恍惚之中,我只依稀听见,田思举忽然响起的声音:“我……我就说第一次见小师妹的时候,就觉得您器宇不凡。原……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佩服佩服。”稍事停顿两三秒后,他这才又颇是为难地说到,“但我刚刚认真回忆了一下,我觉着我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做……村子那事儿,真要能配上‘有勇有谋’四个字的,怎么也轮不着我吧……”

可还不等旁人再说些什么,沈初一竟忽然犹豫地举起了手。

随后,他笨拙而卑怯地支吾到:“刚刚……是这样的,我能再确定一下,您说的那什么心愿,真的什么都可以……么?”躲闪着眼光与视线的他,最终,还是望向了身坐主位的府君,“我的妈妈,您看——”

可还不等他将说完,田思举便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而在见了对方急切慌张而又欲言又止的神情之后,沈初一这才轻声嘀咕到:“不是你让我跟你一起的……?”

听了这话的田思举,不禁愣了愣神,紧接着,他便俨然恨铁不成钢一般,狠狠别过了脑袋。

可谁知,目睹了这一切的府君,那眸中又赫然亮起了光亮——

只见,他激动地搓了搓手,并意味深长地说到:“这位大兄弟问得好啊。我好赖也是堂堂一任身有印绶的府君,生死一事都尚能变通,其余琐碎小事儿,我一口气都能应下你十件儿。”

说罢,他又站起身来,并向右侧迈了一步——

紧接着,“扑通”一声,他竟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只见,俨然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而又哭天喊地的村妇一般,那个周身颤抖着肥肉,而又丝毫再不顾及颜面与尊严的中年男人,便哭喊到:“我是真的没辙了啊!我又不是什么皇帝,我真的没什么权力啊,我做什么都得按照规矩来,冥府里的人个个儿又都是无欲无求,我使唤不了也威逼利诱不了啊!那我总不能眼见着那奸人,要将我这冥府屠个一干二净啊,我真的要去闭关应劫了,我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们要不肯答应我,我,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喊罢,他竟真就要站起身来,意欲找块儿墙角,便要一头撞死。

可他余光一瞥,就连那归属于他的关清垚,都忍不住对他面露出一脸的嫌弃神色,就别说对此大跌眼镜而不知所措的众人了。于是,内心再三挣扎后,他又重新跪回了原地。

随即,双眸猩红无比的他,又急忙哀怨地开了口:“我这一跪,代表的可是整个冥府。”

听了这话的李青木,则不禁是来了兴致一般,上前了一步。

而后,他蹲在了府君身旁,并在其耳旁沉声说到:“府君老儿让你使的法子,便是这般泼皮无赖?”停顿了一两秒后,他又幽幽继续道,“即便真是他在这里,我都不见得会应,又何况是你这冒牌货?”

那一刻,因为突如其来的动静,众人都下意识退散到了远处。

就只有我仍旧在原地浑噩着,我才恰好能将李青木刚刚所有的话语听清。而不出任何意外的是,我旋即瞪大了双眼——就在我的注视之下,那家伙便用同样是恰好能让我与李青木听见的音量,开了口,“那么你也应该清楚,若你们不应,你们出不了这「森罗殿」。”

紧接着,都还不及李青木有所回应,他便又旋即高声哭喊到:“我不信我的那些手下啊,我不信啊!你得救我,你一定得救我,我,我……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幽冥被阴山」上,找那癫老道儿出来!”

听了这话的李青木,则在短暂的愣神后,冷笑出了声。

随即,他更是沉声说到:“要不要我替你再多想一个威胁我的法子?”

他这话音刚落,那府君的替身便立即噤了声。他支棱起上半身来,又急忙用慌张而委屈的眼神,寻找起下一个对象来。

而似乎是受够了这一切的关清垚,在深吸一口气后,立即拍了拍桌子。

紧接着,用双臂环胸的她,冷冷地说到:“是我的错,没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告诉大家实情。可我的能力是在沟通与联络之上,在上面,我的确无法保护好大家。无论你们怎么想,我都将大家视作真心朋友,如若大家愿意接受这个请求,我愿意接受你们的一切责罚。”

但这一次,即便她再怎么真挚,又或是放下了她高傲的尊严,众人却都不再愿意理会丝毫。

而眼见着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那府君的替身便又作起了妖。

只见,他凭空又御来了数本厚厚的册子。随后,他又慌张地说到:“这是月老替你们编写的人生剧本,你们过个目?”见众人依旧毫无反应后,他又急忙补充到,“下面的剧本已经很完美了,你们真的可以将一切权当度假。上面的剧本,我也可以遣人替你们重新编写啊,你们放心,若无差池,你们回去以后,必将过上各自心中畅想的生活。”

说罢,他便用双手递上了那些个册子。

而很快,一个我几乎都快忘记了存在的家伙,拍着手,走到了那府君的跟前——姝兮蹲下身子,并意味深长地望向了对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您要真有能力可以了了我的心愿,我不是不可以考虑。”说罢,她又扭头望向了李青木,“那么你呢,道长阁下?你的小师妹都敢拼上性命,你这样有能耐,总不会担心,再从背后被捅上一记刀子吧?”

听了这话的关清垚,却也不见丝毫恼怒。

在望了一眼李青木后,她便用令人感到极为陌生和厌恶的口吻,对众人说到:“我是不会逃的。我和顾南之都将共同参与进此次的任务当中,负责诸位的联络与安保,我必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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