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关山

天明了,我独身回到刺史的府邸

“贤侄,这一夜好叫我操心。”丁原端坐大堂,面无表情道,“说吧,要钱还是要命?”

“刺史大人,我两代人受您恩德……”

“不必多言了。我生平不喜欢被人威胁,可你也知道,我只有这一点骨血。有要求尽管提便是。”

“卑职不敢。所谓受君之托,忠君之事。并州的土里埋着我的父祖,我还想回来,并不是不打算在您麾下受教了。您交代的,我仍然豁出命去干,但您得给我个出路。”

刺史两眼放光,长出一口气,问道,“且说来听听。”

“我父亲为国战死沙场,小侄希望了结了大人的心事,能有个机会为国效力,为父报仇。我愿从军,一刀一枪拼个封妻荫子。”

刺史闻言,心下大喜,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须。只要我人不跑远,他就不愁治我;哪怕我在军中,他安排个同袍给我一发暗箭也是轻轻松松。夺子之仇,岂能简单放过我。

我又补充道,“昨夜之后,我与大人恩仇已然分明,不敢求大人谅解。您是封疆大吏,年年向朝廷举荐人才。我为您尽忠,做成那事情之后,必须更名换姓,否则在并州之外寸步难行。正好我年纪刚满二十,加冠之年,应当起个表字。大人是我的长辈,请大人为我赐个名姓,写一纸武将荐书,我好上东京洛阳去奔个前程。”

“那事之后,烦请再赐一匹快马。帮人帮到底,我策马东去,三日可离并州。三天内,刺杀前后,我若遇到阻难,公子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等我离了州郡,公子自会泰然回府。卑职父母双亡,烂命一条;人世间,已无半点牵挂。恳请大人,不要拿公子的千金之躯和我儿戏。”

我第一次用愤怒的眼光,抬起头盯着刺史的双眼,一字一句砸给他,“卑职平生,从不妄语。”

我后来到边关之前,每次杀人都是迫不得已。我见不想见的人,说不想出口的话,做的也是不想做的事情。

并州新任州牧,刺史伯伯丁原安排我杀了他。

过去很多年后,有个男人跟我说,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小人物。龙也是蛇变的,大时飞到天上兴云吐雾;隐介藏形时,也可能只是条几寸的蚯蚓。人造了大势,大势也造就人。不起眼的小人物,被推着到了某个不起眼的节点,往往会无心插柳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来。

我第一次离开老家并州,就在刺杀州牧的那天。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记不清他的长相,也甚至想不起来那天我是怎么杀出官兵的重围,跑到城外翻身骑上那匹大马。

我不知道死在我短刀下面的州牧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不知道他的家中有没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有没有一个袅袅婷婷等他归门的妻子。

就像我噩梦里常常出现的两个守卫,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有人要我死,我得活下去。

我骑着大马逃出城里,回头看家的方向。黄云满天,云下是破败的城、不流的水、半秃的山。城里一间陋室,有个女子在为我垂泪。打开那张举荐信,为了避祸,我改姓了张,名没变,刺史伯伯给我起了个表字,我字“文远”。想必他恨极我,起名时巴不得我滚远。

张辽,张文远。

我很聪明,而且够狠,属于我的时刻还没到。我知道,以后一定会有很多人听说我的名字,一定会有很多人害怕我的名字。

走了,混出人样再回来。

天地苍茫,我孤身向东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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