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其实更准确的来说,他们根本没想到梁苏暮会拒绝选秀。

古往今来,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哪个皇帝后宫只守着一个女人?

众朝臣心中怏怏,梁苏暮用打仗来当幌子,他们不可能逼着他选秀。

也罢!总有局面稳定的时候!

见众人已有偃旗息鼓之势,梁苏暮也不再说什么。他将视线转向李恒,正欲开口,忽被一雄厚的声音打断:

“即便如此,”下首的人群中,有一老人顶着众朝臣奇异与敬慕的目光出列。

老人面色寡淡,抬眸瞥见梁苏暮紧蹙的眉头,不为所动:“陛下亦当选秀,广纳妃嫔。”

还不等梁苏暮说什么,他又道:

“自古以来, 天子后宫,哪一个不是妃嫔成群?陛下文韬武略,定国安邦。中宫贤惠大度,抚育子嗣,确保江山有人可继。男女阴阳调和,方为大善。”

“而今,中宫皇后嫁予陛下超过一载,膝下并无子嗣。甚至江山动荡、正需中宫为陛下稳住后方之时,皇后竟不在后宫!”

“中宫不贤至此,敢问陛下,为何不肯选秀纳新?”老人直视梁苏暮,目光浑浊锐利:“莫非当真如某些传言所说,陛下为中宫魅惑?”

话落,群臣寂静。众人暗暗瞥向宗瑾,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虽说要求梁苏暮选秀,可宗月余威尚在。宗月手下一路跟随梁苏暮打天下,功不可没。

何况如今宗月不在,其胞兄宗瑾却高居庙堂之上,位极人臣,因此无人敢说宗月的不是。

这老人却不同。

瞧着老人隐有怒容的脸,梁苏暮不禁拧眉。

此人与寻常朝臣不同,是云梦读书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神诋泰斗。

老人名徐安,人称徐老先生。

当初苏家门生遍布天下,身为官场之首,得世人推崇。而徐安一介寒门,偏生凭一己之力,在读书人心中与苏相平起平坐,可谓不凡。

徐安性情刚正不阿,惯不为五斗米折腰。其少时贫困,求学时天赋异禀,也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出人头地,显赫一时。

他为官最信奉的,无外乎一个‘礼’字。终其一生,都是礼教的实际践行者。

先帝年轻时励精图治,徐安在先帝手下得以实现政治抱负,君臣相惜。

先帝晚年,昏霍无道,亲小人远贤臣,偏听偏信,徐安深感失望,上书乞骸骨。

如徐安一般的老臣,若要致仕,大多都是天子驳回两三次,臣子千恩万谢乞求,最终天子同意,方能全了两厢忠义。

徐安则无这样的步骤,彼时先帝对其尤为厌烦,徐安上书,则立刻同意。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民间士子、读书人等,皆为徐安致仕一事愤懑不平。然其终究力量薄弱,徐安为官大半辈子得罪不少人,此时纷纷涌现,落井下石。

最难的时候,徐安饥寒交迫,生生靠一块饼子撑了三天,险些溘然离世。还是被前来拜谒的昔年弟子撞见,这才捡回一条命。

如此精神,更让他的名声在读书人心中更上一层楼。

后来先帝驾崩,梁苏暮迁往雁门关,梁苏年与苏家把控京都。梁苏年曾碍于徐安的泰斗地位,请徐安还朝。

但徐安本就心疑先帝驾崩乃苏家所为,先帝晚年再昏庸也已经去了,与先帝年轻时的情谊反倒是如今他最挂念的。

加上梁苏年起先并非太子,称帝后也未曾有令徐安折服的非凡才干,他请徐安还朝的请求被徐安婉拒。

苏家本就是官场之首,对徐安泰斗地位并不在乎,见他婉拒也不强求。

再之后,就是苏家失势,梁苏暮入主京都。

梁苏暮一系,向来重武轻文。为安抚文臣,表示对文臣的重视,特地请徐安出山。

当初三番四次请求,徐安皆是拒绝。最后还是梁苏暮亲去,与徐安彻夜长谈,徐安这才放下心中成见——梁苏暮生母仅是一介宫女,如今称帝,对重礼的徐安来说,对梁苏暮观感必对梁苏年还差。

徐安对梁苏暮尚且如此,更遑论对素来离经叛道、雷厉风行的宗月。

众人沉默下来。

“徐阁老此言差矣。”一片寂静中,有人忽然出声,语气冰冷。

众人循声望去,见那人站在百官之首,与李恒一左一右遥遥对立,正是宗瑾,心下了然。

宗瑾与宗月同出一族,据闻宗月在闺中时并不得长辈喜爱,偌大宗家唯一关心她的只有宗瑾,兄妹感情极好。

“北郡北部,如今乃朕之领土。岭南推出个冒牌货出来,狭天子以令诸侯,着实可恨,偏北郡与岭南沆瀣一气。统一北郡,乃朕此行之所愿。”

“陈大将军已率兵南下,对北方鞭长莫及。朕亲去北郡,非统一不归。”

此言既出,立刻群情激奋,众人纷纷出言阻挠。

跟随梁苏暮一起打天下的旧部,如李恒宗瑾等,梁苏暮早就私下里给他们透过口风。便是没收到消息的,也对梁苏暮唯命是从,指哪打哪。

左右他们本就是一路打仗打过来的,对此并没什么很大的感觉。

但另一拨人就不同了。

在太平繁华的京都扎根上百年的原京都勋贵们,素来生活优渥,骨子里好战心几乎没有,下意识便是主和派。

“陛下身份尊贵,战场上刀剑无眼,陛下如何去得?”有人面有忧色。

“陛下尚无子嗣,说句不中听的,此去一旦出了事,江山社稷又要置于何地?”

“北郡面目可憎,岭南季子狡诈阴险,不是好相与之辈。陛下真龙天子,何苦亲自与其对阵?”

“国内风雨飘摇,正需陛下稳驻京都,以安天下民心。若陛下就此赶往北郡,谁有能力替陛下暂代朝政?”

“陛下,万万不可啊!”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阻挠,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就是梁苏暮不该亲赴北郡。

梁苏暮扫视众人一圈,将他们各自面上的表情瞧的清清楚楚。

这些人阻拦他,或有私心,但也有真心实意。

毕竟他此去若真的出了事,后继无人,京都只怕要再度落于动荡之中。

这些人是怕了。

他抿了抿唇,想及此刻已经南下的宗月,心中意念愈发坚定起来。

“朕此次去北郡,着右相随同。京都朝政则暂由左相、司徒阁老、徐阁老代掌。众爱卿有异议否?”

梁苏暮视线在四人身上停了停。

他不是先帝,也不是梁苏年。政权兵权尽在他手,纵全部朝臣反对,也对他影响不大。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众人瞬间默了默。

一部分人感叹新帝难以控制、不好捉摸的同时,也有一部分人想起当年新帝的雷厉风行、力挽狂澜。

果真是世道变了,士族足以擎制天子的巅峰时刻,一去不复返了。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四人出列,异口同声,却是心思各异。

李恒擅武,素为梁苏暮心腹,他随同前去,是意料之中的事。

反而暂代朝政的人选,到有了那么几分别的苗头。

众人本以为只宗瑾暂代朝政,就连他本人也一度这样以为,因为以往就是如此情况。

但现在新加的两人,又都与他不对付。

单从士庶来看,宗瑾、司徒阁老同属士族阶级,竟为相同阵营,反而独徐安为寒门。

可若从私下里的关系来看,司徒阁老、徐安同在翰林院,且政治立场相同。

新朝政治格局复杂,暂行的决策流程为——翰林院所做决策,向上递交至左、右相二人,由两人商议过后,再呈递梁苏暮。

此法虽然纰漏百出,并不严谨。但好在无论是翰林院,还是李恒宗瑾,都对梁苏暮别无二心,故此法至今未曾出现纰漏,反而效率极高。

司徒阁老、徐安,年龄、资历皆比宗瑾老,却都官居宗瑾之下,时日渐久,矛盾愈著。

用这二人来制衡宗瑾,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轮在梁苏暮心中的分量,徐安和司徒阁老加起来也不如宗瑾,可两人也不是吃素的。

如此三角形的制衡结构,可叹稳固。

众人不自觉抬眸望向年轻的天子,心中惊震莫名。

天子心智才干过人,城府极深,叫他们自愧弗如,反而觉得自己是白白站在这朝堂之上。

“若无事,便退朝吧。”梁苏暮垂下眸子。

众人齐声应是,三三两两离去。

李恒转身,迎面碰上了刻意过来的宗瑾。

“待会可还有事?”两人一边走,宗瑾一边问道。

“马上就要出征,哪还能有事?”李恒耸耸肩:

“不过是收拾收拾行李,时刻准备出发罢了。”

宗瑾挑眉,不置可否。

“不若来我府上,你不日就要走,我也算为你饯别。”

闻言,李恒侧头,不着痕迹瞧了宗瑾一眼,一时摸不着宗瑾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从宗瑾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真实情绪泄露。

他摇了摇头。

“我已有家室,即将出征,自然是要多陪爱妻。”

“至于为我践行,就不必了。”李恒握住宗瑾的手,语气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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