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密会

康熙四十七年十一月十六日,皇帝于众人面前释放了二阿哥胤礽。

胤礽于驾前痛哭请罪,皇帝亲自上前将儿子拉起身来,细细安抚。

外人看着,倒又是一番父慈子孝的美好场景。

可是知道其中内情的都心知肚明,不管外面装的怎么像,这内里的父子之情,只怕是到底回不去了。

皇帝这边释放出如此清晰的信号,那自然就有聪明的立刻接收到了皇帝的意思。

释放太子的第二天,便有王公大臣联合上奏,请复立二阿哥为太子。

皇帝虽然留中不发,但是没有反对就已经表明皇帝的态度了。

一时间上奏请复立太子之位的大臣越发多了。

隆科多每天就看着那些折子被人抬着在乾清宫里进进出出,都不免生出感叹,皇帝这工作还真不是好干的,要让他来,光看这些折子就能看得他头昏脑涨。

十一月二十八日,皇帝突然下旨恢复了八阿哥的贝勒之位。

之前因为张明德案,八阿哥被革爵又被幽禁于府内,如今虽然发还爵位,但是却并没有把他放出来。

隆科多知道,皇帝这样约莫是在安抚支持八阿哥的那帮人,毕竟那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无数朝廷重臣,哪怕是皇帝,也不能真把这些人都杀了。

但是佟国维听说这事之后,却是叹了口气:“皇上如此作为,只怕我们领头的几人,要倒霉一两个了。”

这话说出来,隆科多先是一愣,然后又立刻明白了。

皇帝毕竟是皇帝,虽然不能把所有人都责罚一遍,但是重罚几个领头的敲打一下大臣还是应有之意。

隆科多前世对这些历史细节知道的也不清楚,并不知道这件事最后到底有没有牵扯到佟国维,一时有些紧张。

佟国维看着儿子如此,却是笑着敲了敲烟锅。

“放心吧,皇上自来宽仁,心中哪怕再对我不满,也不会真出手对付我这个亲舅舅的,这件事最后多半还是马齐遭殃。”

隆科多这才松了口气,仔细思索一番倒也合理,几个领头的,佟国维和鄂伦岱都是佟家人,阿灵阿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到底年轻,不如马齐位高权重,在这件事里也不过是出头的马仔。

皇帝既然想要敲山震虎,那敲的山必然得是一个有分量的山,如此算下来,只能马齐倒霉了。

事情也果然如同佟国维所猜测的一样,四十八年正月朝廷刚开了印,皇帝就开始追究举荐八阿哥为太子一事的责任。

他找了张廷玉来问话,张廷玉那也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也能揣测出上意,立刻说出了马齐的名字。

最后马齐被议罪,一开始竟是被议出了一个死罪,但是皇帝自然不会真的杀了马齐,赦免了他的死罪,最后革去了马齐大学士之职,交由八贝勒胤禩拘禁。

这也是够损的。

而且这次富察家也不止马齐倒霉,马齐的兄弟马武和李荣保也都被下狱议罪,最后被夺了官位。

最后轰轰烈烈一场举荐太子的大事,最后以富察家付出最大代价而告终。

当然佟家也不是真的就能独善其身,佟国维都被皇帝叫去训了一顿,失了圣心,那也是非常惨痛的,而且舜安颜也丢了额驸的封号。

这个年满京城都过得不大安稳,但是隆科多倒是没有操心很多,他现在每天都要在皇帝跟前当差,完了还得处理旗务,忙得什么似得。

年底的选秀,差点没让他脱掉一层皮,也就没时间想东想西了。

不过忙里偷闲,他倒是听赫舍里氏说了一下那位李四儿的结局。

在赫舍里氏的鼓动下,老太太最终出了手,到底没搞出什么大新闻,只是将李四儿赶出了赫舍里家。

说起这个赫舍里氏还感叹:“老太太到底心软,我说了几遍她便答应了,而且我看她那样,也是怕这女子留下来会祸害家门,你可不知道,我大哥平日里都是一副纨绔做派,这回却好似真对那女的动了心,还想着从我阿玛手里将那女子讨来。”

“这可吓坏老太太了,当日就让人将那女子捆了,远远的送了出去,听说她有个姑妈在天津,老太太就让人将她送到天津去了。”

隆科多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老太太这法子也是绝,直接将人送走,去了祸根。

庆保心里哪怕再惦记,他是旗人出不了京也没用。

顺耳听完这些阴私,隆科多转头就出了家门,今儿他可有一场重要的约要赴。

他的长随佟大一见他出了二门,便急忙迎了上来:“三爷,咱们今儿去哪儿?可要备车?”

“不必了。”隆科多摇了摇头:“好不容易休沐一回,去外头走走便罢了。”

今儿要赴的这个约,他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一点风声都不敢漏。

主仆俩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子,隆科多也没急着就往约会地点赶,而是绕着灯市口转了一圈,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晃晃悠悠往聚香楼去了。

这聚香楼乃是京里最大的酒楼,隆科多往常出门也常在这里用饭,楼里的伙计一见着他,立刻就迎了上来:“三爷来了,可是要用膳?您老常用的那间雅间小的一直给您留着呢。”

隆科多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成,那就吃点,还是老规矩。”

小二立刻笑着将人迎了上去,隆科多到了雅间门口,却没让佟大跟着进去,而是让他去下面自己用饭,自己这边不用伺候。

佟大也知道自家这个主子,向来是个有决断的,也不敢多问,便退了下去。

而隆科多则是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雅间的大门。

而门里坐着的人,也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正是四阿哥胤禛。

隆科多只扫了一眼就立刻垂眸,走上前去给四阿哥行礼。

“奴才见过四贝勒。”

胤禛立刻起身亲自将隆科多扶起来:“舅舅何必与我这般多礼,之前冒昧邀请舅舅赴宴,却是我唐突了。”

隆科多哪里看过四阿哥这般温和可亲,连道不敢。

四阿哥却不多言,只把着他的手臂,拉着隆科多坐到自己身边。

“原本想着年前就该请舅舅出来喝酒的,只是想着今年选秀,舅舅必定旗务繁忙,这才一直拖到了如今,还请舅舅不要见怪。”

什么叫做礼贤下士啊,隆科多被这客气话说的都有点心虚了,他都开始怀疑平日里那个冷峻孤傲的四阿哥到底存不存在了。

“阿哥如此体贴,奴才实在受之有愧。”

四阿哥见他如此谦恭,心中也是一哂,怪不得此人能得汗阿玛信重,这份谨慎劲儿就已经胜过寻常人三分了。

之后四阿哥便也不再说这些客气话,只是招呼隆科多用膳。

隆科多嘴上吃着饭,心里却在犯嘀咕。

昨个他当完值下差回府,路过灯市口大街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下,塞了一张纸条过来。

他当时还被唬了一跳,结果回家一看条子上的内容,心里便隐约有个数了。

最后他沉思良久,到底将纸条烧了,决定赴约。

独善其身既然行不通,那就说不得要拼一把了。

两人用膳的时候也闲聊了几句,但是四阿哥却一点皇帝相关的都没问,说的都是一些闲话。

家长里短的,让人听着倒是挺亲切。

说着说着就说起了他家里的小阿哥们。

四阿哥家里的情况隆科多知道的还是很清楚的,四阿哥子嗣不丰,至今府上也只有两位阿哥,二阿哥弘昀和三阿哥弘时。

三阿哥弘时他倒是听说过,某部清宫剧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但是弘昀他却是一点都没听说过的,难道这位阿哥没长成?

毕竟在历史上,弘时才是雍正皇帝事实上的长子。

隆科多压下这个念头,应和几句四阿哥关于给弘时请蒙师的事儿。

弘时今年虚岁六岁,按理来说该早就开蒙了,但是因为这孩子身体不好,因此一直都迟迟未曾开蒙。

现在这事儿再也拖不得了,四阿哥倒是犯了难,蒙师选了又选,总是挑不到一个合心意的。

这事儿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隆科多也就跟着推荐了几个人,这也是示好之意,否则真只过来吃顿饭,那岂不是白来了。

果然四阿哥也接收到了隆科多的示好,笑着点了点头:“舅舅推荐的,肯定是好的,改日我必亲自前去拜访。”

隆科多笑着摆了摆手:“奴才也就是随口一说,阿哥若是能用上那再好不过,若是不合适,还要请阿哥不要责怪我识人不明才是,孩子教育之事到底要谨慎为之。”

四阿哥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话,不由一愣,然后又笑了笑:“舅舅这话说的不错,此事确实当谨慎。”

俩人边吃边聊,很快就用完了午膳,不过两人这次没急着分别,而是又聊了一会儿,隆科多有意无意将皇帝要给诸子进爵的事儿透露了一点,四阿哥听了却是神色不变,好像并不在意似得。

隆科多心中感叹,不管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的,能有这份城府和心胸,也的确称得上不俗了,怪不得历史上他最后能成功。

最后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两人这才分别,四阿哥亲自将隆科多送到门口,又道日后若是有暇,还要再来饮酒。

隆科多笑着应下,然后告辞离开。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一句与皇帝有关的事情。

这份谨慎和耐心,隆科多是真的佩服不已。

而四阿哥也是站在原地,目送隆科多离开,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又更上了一个台阶。

为人臣子,能恭谨自持,处事又不失圆滑,怪不得他能讨汗阿玛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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