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张鹤边, 握住了皇帝伸出来的手。

“皇

弘治帝笑眯眯的看着他,虽然已经病成了这样,可是的。

“朕如今, 只平淡道。

张鹤龄急忙摇头:“皇上, 不要说这样的话, 您……”

“好啦。”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他又将太子叫到跟前,把太子的手和他的手握在一处。

“朕如今的身体状况朕自己心里清楚, 你不用安慰朕,太子还小, 等朕走了, 太子登基,还需要你来看护。”

张鹤龄此时眼泪已经下来了, 哭着道:“皇上, 太子聪慧, 还得皇上教导啊,臣德浅无功何敢当此大任。”

但是此时的弘治帝却很坚定,他牢牢地握住张鹤龄的手,坚持道:“昌国公,你莫非要朕死不瞑目吗?”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愣住了,因为大家都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件事上,说这么重的话。

张鹤龄呆呆的看着弘治帝, 见他眼中满是坚定,甚至还存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他突然仿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扣头谢恩:“臣不敢, 臣谨遵皇上谕旨。”

见着张鹤龄终于应下了,弘治帝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用柔和的目光看过屋里的每一个人。

跪在地上流泪的内阁大臣,哭的双眼通红的妻子,还有将头靠在他榻边,双肩颤抖的儿子。

这都是他信任和爱的人啊,这样好的人世间,他也实在是舍不得,可是人活于世,终有一死,他知道,自己在位期间,或许也曾做过好事,可是也给儿子留下了极大的隐患。

隐有尾大不掉局面的文官群体,敲骨吸髓的士大夫阶级,如今的大明朝虽然看起来兴盛,可是这些隐藏在盛景之下的隐患,才是最可怕的。

只可惜,他没有这个魄力,或者说没这个能力去改变这些,便也只能将这个烂摊子留给儿子了。

想到这儿,他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一手轻抚上儿子的肩膀,柔声道:“照儿,你比爹爹聪明,你要做个好皇帝啊。”

原本还在隐忍的皇太子朱厚照,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他哭着扑倒在皇帝怀中:“爹,你不要走,照儿不要你走。”

弘治帝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却只是笑了笑:“真是个傻孩子,这么大了还说孩子气的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仿佛有些喘不上起来,朱厚照一时间吓坏了,急忙就要叫太医,但是皇帝却拦住了他,而是看向几个内阁大臣,轻声道:“朕死以后,令皇太子登基,只是皇太子年纪轻,待他登基之后,诸卿要好好辅佐他,如此朕死也瞑目了。”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听了这话也顿时哭出了声。

而弘治帝看看儿子,又看看妻子,将两人的手紧紧握住,喘息着道:“芸娘,对不住,我要先你一步走了,照儿,你要好好孝顺你娘。”

张皇后听着这话简直哭的肝肠寸断,她抱住皇帝,哭着道:“你不许走,我们成婚那日,你和我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你不许走。”

弘治帝任由她哭泣,却只是轻轻用手拍她的后背,仿佛是在哄着她似得。

张皇后此时只觉得锥心刺骨,她当年入宫选秀,选中之后,只以为一辈子都会蹉跎在这深宫之中。

可是她却没想到,竟能遇见他,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是皇帝,可是却许了她一生一世独爱一人,而且自成婚至今,从未背弃过诺言。

他在的时候,她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如今他要走了,她才终于感觉到仿佛像是从自己心里剜出一块肉来,使得她痛不欲生,使得她肝肠寸断。

张皇后感受到那轻抚自己后背的手越来越轻,越来越缓慢,最终从她肩上缓缓的滑落,再无半分声息,她终于痛哭出声,再无半分保留。

**

随着太医的一句皇上驾崩,张鹤龄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他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是有什么人拿着锤子在里头敲打一样。

几位阁臣倒是反应的快,一通哭嚎之后,刘健最先开口:“太子殿下,如今皇上驾崩,皇上的身后之事,还要您来主持啊。”

太子朱厚照这会儿已经哭的起不了身,听到这话,也无法回话,只是流着泪摆手。

张鹤龄也回过神来,他忍着心中极大的悲痛,上前对着太子磕头:“如今皇上大行,还请太子殿下早定名分。”

朱厚照直楞楞的看着自己的舅舅,许久才流着泪侧过脸去:“如今父皇大行,我哪里还有这种心思。”

刘健见他如此,直接跪下拜他:“为承接国本,臣叩请太子殿下登基。”

如此三辞三让之后,皇太子朱厚照,这才终于勉强受了诸臣的跪拜,也是从今日起,他正式成为了皇帝。

不过因为还未举行登基大典,大行皇帝的后事也还没有安排,因此称为嗣皇帝。

嗣皇帝很快就安排人处理皇帝身后之事,并且宣召大臣入宫给皇帝奔丧。

一件件事勉强都吩咐下去之后,嗣皇帝这才瘫软的坐在榻上,看着人将大行皇帝的遗体装椁。

张皇后或许此时已经有些疯魔了,她竟要亲自帮着大行皇帝装椁,哭着抱着大行皇帝的尸身不让人碰。

嗣皇帝看着自己母亲哭成这样,心中也是难受,亲自上去劝母亲:“母后,父皇已经去了,您这个样子,父皇知道了也会难受的。”

张皇后哭的软倒在儿子怀里,也终于松开了抱着丈夫的手,被儿子扶着坐到了一边的榻上,她流着泪看着丈夫被人换上大装,又看着他被人抬着入了棺椁,眼泪越发汹涌。

“你父皇这一辈子,也没享受过什么,虽然是皇帝,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摆过皇帝的谱,每日宵衣旰食,为的也就是大明朝罢了,如今他去了,你定要继承他的意志,做好这个皇帝。”

嗣皇帝流着泪应下。

张鹤龄在嗣皇帝母子说话的这个功夫,已经在几筵殿指挥人搭建灵堂了。

皇帝病重那是早有预料的,所以宫里对于皇帝的身后事也早有准备,只是到底皇帝新丧,这些人也难免心中惶恐,得亏有张鹤龄在这儿安排调度,才让这些人没出什么错。

没一会儿,灵堂终于搭建好了,皇帝的梓宫也入了几筵殿,张皇后,哦不,应该说是张太后还有嗣皇帝以及先皇的其他两个子女们,都换上了孝衣来几筵殿哭丧。

朱厚炜和太康公主如今都十几岁的孩子了,也已经懂事了,父皇去世,他们也都跪在灵前默默流泪。

一边哭还得一边照顾着跪在前面的母后张太后,而嗣皇帝则是跪在最前面,痛哭不已。

张鹤龄跪在门边本在默默流泪,却见李东阳从外头进来了。

此时他也换上了孝衣,进来之后就和皇帝低声道,如今大臣们都在午门外哭灵,不过六部的重臣们想来灵前至祭。

这个皇帝当然不会拦着,吩咐了一句三品以上官员可来几筵殿外哭灵。

李东阳又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

这次的丧礼张鹤龄基本上是承担了一半的工作。

不过他管的大部分都是流程上的事儿,这些东西,之前都是有定例的,因此倒也不难办,他配合着几个礼部的官员,差不多把流程定下来,然后剩下的,就按照流程走就成了。

只是之后走流程的时候却不容易,先是每日的哭灵,许多年龄大的大臣们受不了病了或者哭晕过去要怎么处理,大行皇帝出殡的时候,沿途的路祭的得是什么规格,哪家才有资格设祭。

这都要一家一户的提前都确定好了,否则到时候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

除了这些流程上的事儿,还有其他关于什么大行皇帝的谥号问题,太后的徽号问题,新皇帝的年号问题,就不归张鹤龄管理了,而是都由礼部管辖。

在皇帝去世的第二天,内阁就润色出了一封皇帝遗诏,让礼部的人向大臣们宣读,宣读完还得传遍天下,要让各地督抚也知道这个情况。

张鹤龄听着遗诏上诘诎聱牙的词汇,只觉得嘴角抽搐,若是他没记错,皇帝的遗诏就只有两句话:朕死之后,令皇太子登基。

结果好家伙,给安排了这么长一篇词汇量丰富的遗诏。

不过这也是封建王朝的特性,一般颁行天下的遗诏,或是明文圣旨,都是经过大臣们润色的,皇帝原本的话,可能都是很口语化的。

随着葬礼一点一点的进行,原本众人心中的悲痛也一点一点被磨平。

没几日,大行皇帝的陵寝之地也选好了,就在宪宗皇帝陵寝以西的施家台,只是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偏远,因此选陵寝的人就请求皇帝派人前去复核。

嗣皇帝便又派了一队人前去复查,这这一队人里,就有张鹤龄。

不过这一队人里面,主要负责的却不是张鹤龄,而是礼部右侍郎王华,没错,就是王阳明的爹王华。

要说张鹤龄对这个时代的哪个人最好奇,那肯定就是王阳明了,不过他和王阳明也就只是匆匆见过几面,一次是弘治十二年的时候,王阳明考上了进士,之后几次就是他在六部观政的时候,曾匆匆见过数面。

两人可以说根本就不熟,张鹤龄和他,还不如和他爸熟呢。

这次张鹤龄和王华一起去复查大行皇帝的陵寝之地,两人见了面也就是客气的说了几句话,等到了地方,就先请一起来的懂风水的工部官员先查探了一下此地的风水,然后又观测了一下土质,最后觉得都还可以,一行人就又回去回禀了。

往回走的时候,张鹤龄假装无意间提起王阳明,不免恭维几句。

王华这人虽然看着端正,但是旁人夸他儿子他自然也很高兴,笑着和张鹤龄说了几句。

王阳明如今是兵部武选司主事,也算是个不错的岗位,王阳明本身也是个知兵的,仕途可以说是一片大好,张鹤龄一时间还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耽搁他龙场悟道。

两人很快就回了京城,先去一同给皇帝禀报,自这个位置虽然偏远一些,但是的确是吉地,皇帝这才准了就在此地修建先皇陵寝,并且赐名泰陵。

陵寝之地定了下来,先皇的谥号也定好了,是为孝宗敬皇帝,如此就只等着泰陵修好,就可以出殡下葬了。

这么一等,就等了四个月,一直到十月份的时候,泰陵终于修好,皇帝也终于可以出殡了。

原本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消磨,张鹤龄本以为自己心中的悲痛之意应当消减了几分,可是等到出殡当日,当他看着姐夫的梓宫被人抬出紫禁城,张鹤龄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也真切意识到,姐夫这次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出殡的流程也都是张鹤龄安排的,按照惯例,四品以上官员,跟随着新皇从大明门出,一路步行到德胜门,然后又换上马匹,就这么一路哭着往泰陵而去,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员,没有送灵的资格,只需要在城外迎接即可。

就这么一路送灵至祭,一直等他们到了泰陵,将先皇安葬,又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节,这才奉着先皇的神位,回到了紫禁城。

等将神位再次请入几筵殿,这次的丧礼才算是告一段落。

张鹤龄在一些列程序结束之后,便去了仁寿宫见张太后。

如今的张太后也已经上了徽号,是为慈寿皇太后。

她本人也从坤宁宫里搬了出来,入住了仁寿宫。

而皇帝的三个后宫,太子妃封了皇后,两个太子良娣,沈氏封了贤妃,吴氏封了德妃。

张鹤龄到仁寿宫的时候,太后正在歇息,听说她今儿一早,就起来给孝宗皇帝祈福念经,等到孝宗陵寝出宫的时候,又哭了一场,哭完之后饭都吃不下,最后还是跟前的宫女再三劝慰,这才歇下。

张鹤龄听到皇后这般悲痛,也不忍旁人去打搅她歇息,只自己在偏殿里等着。

等了半个多时辰,太后这才起身,张鹤龄也得到了召见。

“既是早就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竟就傻傻的等在外头。”太后看着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言语间即便有嗔怪也并不真切。

张鹤龄勉强笑了笑:“姐姐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今日好不容易歇下,我又怎么忍心打搅。”

一说这话,太后又不免落泪:“先皇就这么去了,我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张鹤龄见她落泪,又不免劝慰一番。

幸好经过这大半年的消磨,太后心中的悲痛之情,总算没有当时那般厉害了,哭了一场之后,又很快止住了,然后又问起了今日出殡的情形。

张鹤龄细细的说了一遍,一点细节都不敢落下,太后听完,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先皇在的时候,最看重照儿,如今照儿对他的身后事这般看重,先皇就算去了也能安心了。”

张鹤龄听着这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先皇的意思是要薄葬,可是太后根本不许,她舍不得丈夫就这么凄凄凉凉的去了,最后还是张鹤龄从中转圜,最后还是按照最基本的帝王丧葬处理了一下。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的,太后又看着有些疲惫了,张鹤龄也不愿打扰她消息,便也告辞离开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