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的话那是一点儿都不加掩饰，一如既往地刚。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潘母会在意这样的事似的，潘石听在耳内，心里十分不舒服，就说：“我娘从来都是为了孩子们，怎么可能为件衣裳就给你脸色？莫要胡说。”
江芙不客气地接话：“你这话也对，可惜，我不是她的孩子。”
一句话道明真谛，婆母不是母。
江芙已经认命，她啊，这辈子就是没娘疼的命。没娘疼，江芙也不稀罕，她还有姐姐疼，还可以自己疼自己。眼瞅着二十岁，已经当娘两年的江芙，如是幼稚地想着。
媳妇的大实话，潘石听得十分刺耳，于是，生硬地表示：“要你裁你就裁，哪那么多话？”
江芙横了眼过去，本想开怼。转念一想，明天就要离开了，婆婆就是给自己脸色，那也给不了多一会儿了。再想到等她和潘石离开后，心里有火的婆婆还没处散，江芙转怒为喜，面露微笑地说：“相公别生气了，我听你的，裁一身新衣裳。”
她变色变得那样快，潘石却不以为意。
媳妇瞪自己，是因为自己凶；媳妇笑，是因为有新衣裳。小妹说的，是女人都喜欢漂亮的新衣裳。很显然，自己的妻子也不例外。
等等。
妹妹、妻子是女人，娘就不是了吗？在这一瞬，潘石想到自己七八岁时的一件事。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那年家里多打了几斗粮，赵举人升了官，在他家做杂工的爹拿了一笔钱还有两块布。那布大得很，妹妹们又小，给她们裁完，还剩不少，他娘也做了一身新衣裳。他记得清楚，娘穿着那花布衣裳非常好看，娘也很开心。他当时就想，以后多赚钱，让娘和妹妹天天穿新衣裳，天天都开心。
带着这潜意识的认知，即便还没开始赚很多钱，他对妹妹们和亲娘也很好。
他娶亲没用到卖妹妹的“聘礼”，大妹和小妹的都没用到；妻子和他娘有矛盾时，他一直都是站在亲娘那里。当然，这两年的确没给他娘裁衣裳。不过，在他已经是举人的情况下，日日给亲娘裁新衣做不到，每年做几身新衣，添一两件首饰还是可以的。
这是潘石对自己的肯定。
现在，妻子说单给自己裁，他娘会不高兴，还说他娘没把妻子当孩子。他原本是不高兴的，可当想到他娘也是女人，也会喜欢新衣裳时，忍不住想，妻子的话，会不会有一定的可能？带着这样的疑惑，潘石回到家后，视线一直在潘母身上打转，不曾离开。
潘母不傻，早有察觉。
当看到儿子只给儿媳妇裁了块布时，她心中了然，笑道：“我就说了嘛，得给阿芙裁新衣裳。一身是少了点，总比没有强。”
潘石登时放下心来。
两口子回屋做最后的整理时，潘石就训斥江芙：“我就说我娘不是那种人，她哪里给你脸色看了？”
江芙头也不回地回答：“当着你的面，她从来不会对我不好。”
言外之意，潘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话把潘石气得甩袖而出。
晚霞洒满潘家院子时，潘大妹潘小妹两家联袂而至。潘大妹昨天晌午就知道了哥哥嫂嫂要进京的事，潘小妹却是昨天下午收到的消息，还不是哥哥嫂嫂进京，只是陆家的人抵达沂水的消息。只凭这一点，她就拖着男人往沂水赶。他们两口子是今天下午才到的，顺路先到的潘大妹家中。
知道哥哥嫂嫂明、后两天就要走，欢喜的潘小妹，不顾天色已晚，硬拖着大姐一家四口回娘家。
潘家一下子多四个大人、两个孩子，那叫一个挤，那叫一个吵，那叫一个乱。
潘大妹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江芙、潘母婆媳下厨，潘小妹帮厨。男人们则在堂屋说话，潘父和大女婿说种地的事，潘石和二妹夫说科举的事。
总的来说，乱中有序。
一时饭毕，江芙收拾残羹冷炙在灶下刷碗的时候，其他人坐在正堂闲话，潘小妹先开口，问潘石：“大嫂进京后，家里的活儿都落到娘一个人身上了。没办法就算了，大哥都是举人了，怎么不买个下人伺候爹和娘？”
大明举人可以免田赋四百亩，是以，成为举人后，即使没有田，只收别人附田，也尽够过日子的。只是潘石刚中举，这挂靠的田租要晚一年，得明年收粮后潘家才有进账。潘家如今的活钱，大多都是收礼收来的，可这些银子是潘石入京的本钱。
正如江芙所言，外出不比在家，多一两银子傍身，多一两的底气。
花十两八两银子买个丫鬟，也不是买不起，只是暂时没必要。如是作想，潘石从事实出发，做出承诺：“我刚成为举人，手头这点钱得留着进京使。娘做了二十几年的家事了，再撑一年，等明年收了四百亩的租子，我就给娘添使唤的人。”
潘小妹听了这话，很有主意地建议：“孝顺公婆是儿媳妇的事，现在大嫂跟着大哥享福去了，这买丫鬟孝敬婆婆的钱，让她出了不就好了吗？”
闻言，潘石没表示呢，第一次听见这种话的霍家大爷，眼神一冷。潘小妹对丈夫的言行十分在意，在霍大爷色变的一瞬，她已经怂了下来，并疑惑地看向潘母，两眼不解。
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她娘教的。她娘没说不能说啊，可是，她说了后，丈夫为啥不高兴了呢？
潘家的人都看向霍大爷时，霍大爷却没怯场，跟着媳妇的尾音，说：“大嫂和陆夫人毕竟不是亲姐妹，大哥大嫂入京后，多谢银子傍身很重要。孝敬父母的，我们也可以。家去后，我就送两个人过来孝敬岳父岳母。”
潘父自然拒绝：“不用不用，就我和你娘两个人，能有什么活？我们庄稼人，哪用人伺候？”
潘家大女婿没钱，但可以出力，跟着道：“大哥放心，夏收和秋忙的时候，我会过来干活的。”
看看自家女婿，再想想给江家做女婿的儿子，潘父不怎么老的老脸微红，生硬地表示：“我哪就老了，要你们一个个这样的帮？”
潘石想起江慕质问的话，默然。
说他爹三十九了，那也只是虚岁，实际刚满三十八一个月。这个年纪，在村子里、在外头，都算不上“上岁数”。小妹的请求，合理了吗？
如是作想，潘石看向小妹，却发现小妹在看他们的娘，而他娘正在看着他爹，眼神还是很不满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