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148 旧恨

宋臣扉说不上那一晚的遭遇是福是祸。

当肖依知道他宣察使的身份时,脸色明显不好,但仍然亲切的关心了宋家的灭门之事,并承诺会帮忙调查。

宋臣扉也不傻,看凤宫与宣察司双方的态度,两者之间必然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矛盾。

眼看着天色渐明,他果断向肖依道别,毕竟接替他位置的宣察使就要到了。

来时翻的墙,走时也不好走正门。

宋臣扉刚站上朱红宫墙的墙头,女子冷淡疏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谢你。”

宋臣扉回头,息悯就站在不远处,仰头看着他。他看了看周围,除了自己并没有别人,他只好满腹疑问的指了指自己。

“我?”

“你的动静把我吵醒了,不然我发现不了那些刺客。”

宋臣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姑娘感谢人的方式未免太过特别了,这不是拐着弯的说他轻功不好吗。

“你没事就好。”他随便敷衍了一句。

“宣察司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与皇后娘娘有渊源,若是被人知道今夜之事,会很不好过,不如早日离开。”

宋臣扉听的很不是滋味。

他在一夜之间失去家族,失去至亲,失去曾经拥有的所有身份地位,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有一个才认识不到几个时辰的小女孩劝他抛弃这份安定。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可他看见息悯眼睛里的认真,反唇相讥的话便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跳下高高的宫墙,消失在凤宫外的山林里。

凤仪殿是皇后与大臣议事,或是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

肖依除去休息的时候,几乎都在那里。

侍女为息悯推开凤仪殿厚重的大门,肖依从奏折堆里抬头,放下了手中批注的朱笔。

“你对那个孩子感兴趣?”

随着殿门关闭,肖依有些慵懒的靠上椅背,她从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

“他的底子很好,天分也不错,很适合...”

“息悯!”肖依严肃的打断了她。

息悯方惊觉什么,有些愧疚的低下头。

肖依站起来,拖着沉重又繁琐的装扮,一步步缓缓走到息悯面前。

她伸出手,温柔又怜惜地把女孩单薄的身体拥入怀中,温热的手掌一次又一次抚过女孩细软的长发。

“你不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她说。

息悯把头埋得更低,她的声音小小的,“我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肖依放开她,笑着捏了捏她的肩膀。

“你忘了?你已经是我的女儿了,该唤母后才对。”

息悯磨叽了一会儿,那声“母后”出口后,肖依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堆满折子的案桌后。

“息悯,你过来。”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息悯走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下。

椅子上铺着绣有凤凰纹样的垫子,坐上去柔软舒适。

“可舒服?”肖依问她。

息悯睁着大眼睛看她,轻轻点头。

肖依笑着把住她的肩,“这椅子坐着舒服,可这皇后却做的不舒坦。”

案桌上几本被特意挑出来的折子在肖依手下一一展开,白纸黑字落在息悯眼里。

她一字一句看下去,眉头渐渐皱紧。

“都是反对凤宫参政的折子?”

“被咱们女子骑在头上,总有老头子不乐意了。”

息悯仍不解,“可凤宫不是由鸣珂帝所建吗?”

肖依抓着她的手,把那堆折子丢进了旁边的火盆里,教给她一个道理。

“息悯,你要记住,鸣珂帝是个伟大的女子,可无论她多伟大,死了就是死了,变成墓里的一把骨头,然后那些胆小的老鼠们趁机冒了出来,要啃食她的血肉,这跟她生前老鼠都避着走并不矛盾。”

息悯仍是懵懂的样子,肖依帮她把落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等过几日,你就到宫里去吧,陛下会高兴有你这个儿媳的。”

此后息悯长住宫中,只偶尔得骁肃帝允准,回到凤宫探望肖依。

两年后,宋臣扉遍寻仇人未果,靠着俸禄攒下一些银两,他决意离开宣察司,离开京城,因此夜入凤宫,打算向肖依道别。

恰逢祀水节,息悯以思念母后为由,在凤宫小住。

两年前的景象再次上演,少年攀上朱红的高墙,少女站在桥廊之上,负手而立。

宋臣扉很讶异。

时过境迁,两年看似很短,却也很长。

就在他与息悯初次相见不久之后,息悯进宫,便做了太子妃。

他看见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的脸,局促不安,嘴几次张开又合上,手也不知该往哪放了。

“我听母后说了你辞去宣察司职位的事。”息悯率先开口解释。

宋臣扉往前走了几步,“草民,拜见太子妃。”

他打算跪下行礼,可息悯就那样平静的看着他,眼波如同月夜下静谧的湖,他突然就跪不下去了。

“来吧,母后已命人摆好了宴席,只等客人入席。”

息悯转身,走向四通八达的廊道,宋臣扉紧紧跟上。

所谓宴席,不过一张长桌,几道江南小菜,宋臣扉看见,却不自觉红了眼。

背井离乡数年,家乡的菜色,他几乎都快忘了。

“你们下去吧。”息悯一进门就遣散了下人。

一个个罗裙广袖的侍女依序离开,最后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臣扉左右看了看。

“皇后娘娘呢?”

息悯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母后还有些许政务,先坐吧。”

宋臣扉将信将疑的坐下,正好与息悯相对。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太子妃...”

“我叫息悯。”

宋臣扉假咳了两声。

“息悯姑娘,许久不见,当日的那些刺客可有消息吗?”

“刺客的事,自有凤宫去查。你不必拘束,母后知道你要走,又愧疚于对宋家之事无所裨益,可实在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才让我来送行。”

“看来是我莽撞,不知娘娘忙碌,反而来添了乱。”宋臣扉有些不好意思。

“这倒没有,母后已许多年不曾见到家乡人,宋兄偶尔来往,反倒使她高兴。”

息悯又问了他一些关于江南的事,而宋臣扉也乐得与她讨论武功心法,两人渐渐熟络,聊的起兴,便不觉尴尬了。

肖依原本到了门外,看见两人欢声笑语,欣慰一笑,阻止了下人通报,悄悄走进去。

她走到息悯背后时,息悯尚未察觉,宋臣扉也在肖依手势的提示下没有出声。

那时息悯正在大谈用剑之法,肖依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纤细白嫩的脖颈,息悯的话戛然而止,只觉得浑身一凉。

“你已经死了。”肖依故意用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息悯浑身一颤,急忙跳开。

“母后。”她的声音犹自颤抖。

“玩笑罢了,看你吓的。”肖依笑着摸了摸她惨白的脸蛋。“瞧瞧,东西都掉了。”

肖依弯腰去捡息悯跳开时落在地上的东西,等她站直了,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枚血玉麒麟。

息悯急忙把东西拿过去,收入怀中。

时间虽然短暂,但宋臣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更是看清了方才肖依手中的东西。

他瞪大了眼睛,脑子里突然空无一物。

“饭菜都凉了,我让人撤了吧。”肖依的声音把他唤回现实。

宋臣扉突然茫然的拿起碗筷,塞了两口白花花的米饭进嘴,嘟囔着“不用,不用...”

肖依和息悯都未察觉他的怪异,只觉得他是饿狠了,又不愿浪费粮食,三人用完饭,这一顿送行宴也算宾主尽欢。

宴尽,肖依放下碗筷,在下人的伺候下漱了口,看向宋臣扉。

“离开京城,贤侄打算往哪里去?”

宋臣扉还有些恍惚,迟迟方开口,“侄子还未想过,但天下之大,总有侄子容身的地方。”

“贤侄有大仇要报,总该计长远。”

“娘娘说的是,说的是...”宋臣扉犹豫再三,手在桌下数次握紧,终归下了决心。

“娘娘。”他突然站起来,拱手行礼,“小侄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娘娘允准。”

肖依倒是不以为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便好,何必如此。”

“小侄...还未想到去处,且今日天色已晚,想在此借宿一宿。”宋臣扉的声音越说越小,胸腔里的心却愈发坚定。

“这有何为难的,凤宫中空出来的殿宇几多,还怕住不下你吗。”肖依笑着答应。

入夜,宋臣扉由侍女带往临时收拾出来的一处偏殿,但为了避嫌,已离肖依和息悯的住处很远。

直到侍女离去,他独自坐在偏殿的桌边,守着一盏烛台,心情也未能平静。

息悯掉落的血玉他见过,除却形状不同,尺寸,雕工,乃至血玉上奇异的花纹,简直一模一样。

世间血玉本就稀少,这绝不会是巧合。

宋臣扉上一次见到的血玉是神龙模样,就挂在杀他全家的刺客首领的腰间。

他苦苦寻找的仇人,原来就在眼前。

宋臣扉的手握紧成拳,指甲掐痛了掌心,跳动的火焰映入他的眼瞳,红了眼睛。

半夜,宋臣扉离开偏殿。

他知道周围有暗处的守卫盯着他,但他无所畏惧,因为这一次他是凤宫的客人,哪怕这一次的确心怀不轨。

人生当真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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