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天色将晚，半山腰有商铺摊位已经被早有准备的摊主挂上了一只只各模样的灯笼。
将沉暮霭，有点起簇簇颤巍灯火的小巧精致灯笼，连串山下庙会整个街道两旁，犹如天灯。
有风吹过，又似无边花海。
姒烟尘好不容易从幽深石阶下来，正见着半山腰此景。
明佳意也累的很，将近千数阶梯，她们是生生一步步行的一个来回。
听说多高山峭岭，道路难行的蜀中之地，有家中富贵的会专门雇佣魁梧家丁，抬起双人的小轿，虽说上头颠簸了些，但也好多一步一险。
而在天子近郊，只是区区千数阶梯，自然是不能跟蜀中险峻之地相比。
所以莫说京中并未曾有那种专门的抬轿轿夫，就算有，她们想来求个自己的姻缘心愿却还不愿意爬了石梯唯恐累了自己。
怕是第二天就有御史大夫过来参一家父母一本。
更有甚者，有苦行僧人，为进寺拜佛，都是在石阶上三步一拜，五步一叩，行的是三拜九叩的大力。
他们走的本就是苦行一道，区区千阶并不放在眼里，所以面色无常。
而她们却也有丫鬟搀扶，没有行那些虚礼，再妄议抱怨，旁人听了丢的还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脸面！
等姒烟尘明佳意一行人好不容易来了半山脚，过来时乘轿子还好好地停在一处空旷角落，有执着马鞭的车夫还坐在外头车辕上静静等着。
明佳意气喘吁吁，“下一回再遇到延国寺什么事儿，谁人再劝我，我也不来了。”
只走这一趟，她感觉自己已经快丢了半条命这儿了。
更可气的是，那么一大捧姻缘绳，偏生不是挂的低的很不牢固，就是挂的高了啪嗒掉下来。
什么姻缘树有灵，尽是些寺里坑人的唬头。
而在她身旁的，就是姒烟尘。
明佳意这样说，她虽没作声，但也实诚的没有反驳什么。一个来回下来，不只明佳意觉得自己险些没了半条命，姒烟尘也觉得这一趟累的够呛。
只要是上一回她和张家夫人过来时，说是在寺里，实际上也是坐在轿子里走了另一条能安妥供车轿行驶的大路。
哪像今天一样，为了显示自己心诚，她和明佳意两人都是选的走山间石阶？
哪怕今日早有准备的穿了硬底鞋，怕磨脚，还特意垫上了厚厚的软垫。一个回来下来，她仍是感觉脚底发烫的刺痛。
就如以前盘脚歪在美人榻上看许久书，陡然放松站起来时那种针扎一般的疼。
她缓慢深呼吸一口气，尽量的平息自己已经急促许多的呼吸。
不仅额头已经布满了一层透明密汗，突然的长久爬石阶下石阶，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全身已经软了半边，牙后跟都不住的轻颤。
因为下山一路的时间冷静，她脸色已经很多。
总不能为这点玄之又玄的小事，特意叫寺里的沙弥把已经挂上的姻缘绳取下来吧。
她自己倒不介意，倒一不小心把带着别人一番祝愿的姻缘绳也给弄掉了，那才叫心中不安。
姒烟尘也笑了笑，说道:“那估计难的很，伯母肯定不愿。”
要是明佳意一直都没有相看到那个合适的，到时不知是近郊的延国寺，只怕永安城附近的大大小小寺庙，她都得带着自家女儿去走一番拜一拜才甘心。
她同情的看了明二一眼:这可怜孩子，难道不知道现在说的大话，都是以后打自己的脸？
但她没说话。
呼吸略微不稳的停在那儿沉默。
不管是从前还是姒大小姐时，还是后来成了白身的民女，她有皇上允许的私房，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行合理开销。要么不出门，要么便是坐轿子，做一个四肢不勤的纤弱美人。
根本不曾走过什么路。
并且一上来就是千数青石台阶，让她们怎么可能吃的消。
“小姐你快看，是灯，好多花灯啊！”一旁小丫鬟眼神乱瞄，一眼就瞧见了前头隐隐连成一条道的花灯街。
年轻到底精力充沛，她眼神亮晶晶地朝那边看着，脸上满是喜意，感叹道:“好多的人啊。”
小丫鬟正是明府里的家生子，出府都少，更别说这种月旬的庙会和花灯了。
府下丫鬟都这般模样，更别说实际上出府同样不多的明佳意看过去时，表情自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是啊，人好多好热闹啊。”明佳意跟着感慨。
姒烟尘缓和了呼吸，歪头看了一眼明佳意，问，“你想去逛逛吗？”
明佳意顿时眼睛一亮，看着姒烟尘一个劲的点头，“嗯嗯嗯！”
哦。姒烟尘看出她眼里期待，又问:“眼看着时辰也不早，我倒还好说，等我们逛了庙会，又加上路上花费的时间，你回去的时辰怕是晚了。”
说打底，明府肯定不会放纵自家小姐至此。
她能隔段时间就来自己小院里玩儿，也不过是因为槐花巷子近在城中，还因为她家大哥，那个她只见过一面的明家大公子明似千的允许。
再者。
姒烟尘也扭头去看了眼庙会的繁闹，收回视线，她垂眸。
——这么多人，而她们出门甚至没有带什么家丁侍卫，只有几个同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丫鬟，万一发生什么祸事，到时谁能主事？
明二:“……”
明佳意敏锐察觉出姒烟尘的抗拒。
“可是……”
姒烟尘好似冰冷严肃又冷漠无情的看客，“这还不简单，你若想看，喜欢什么样的花灯，叫落枝去给你买一盏，路上时间足够看了。”
说到底，今天姻缘树那一出，加上漫长山路石阶，自来懒怠的姒大小姐已经快忍到极限了。
顿了半晌，明佳意皱着脸实在可怜的见，姒烟尘才又改口，“……最多过去挑一盏就走。”
“好！”她毫不犹豫的应道。
爱热闹的小丫鬟落枝跟在两人后头，其她人则是先到马车那边等着。
“姒姐姐你快看，这一盏如何，好不好看？”
人来人往的，如今同行的又是三个弱女子，姒烟尘总怕出事，心不在焉。等明二出声唤她，才依言看她手里举着的那灯。
是一盏可爱的兔子灯，灯面还用朱砂点了眼睛，倒是娇俏可人。
于此，姒烟尘倒是有了心情看摊上其它的花灯，明二则拎着她一眼看中的兔子灯，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评价其它花灯。
大多见的，还是四面白纸糊的灯，每一面都被人细细画了图案，这个时候，大多画的都是梅兰竹菊。
她眼神在一排分别挂起的灯上略过，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并不讨厌。
就是莫名觉得隐隐有些熟悉？
她极快地皱了下眉，被山风吹的微凉的指尖微微一顿，姒烟尘抬手轻轻一指，正挑了摊子正中间摆着的唯一一盏八面宫灯。
绑着劣质平安扣的红色穗子垂下来，见多了精致华贵的宫灯，眼前这样的也颇有几分野趣。
姒烟尘取了宫灯，几人付了钱转身朝马车方向走去。
明二先上的马车，将自己买的兔子灯也童心的带了进去，马车旁放着踩椅，姒烟尘一手提着粗糙宫灯，一手微提着裙角，临进马车时下意识扭头朝那边看一眼。
明二兴趣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时她也跟着姒烟尘的目光朝外看，“姐姐在看什么？”
“一个书生？”
姒烟尘略过那个站在一片阴影里的人，那人手里似是也提着一盏灯，有几分熟悉，她收回目光，“春闱在即，三年之期，想来很快你我就能看到琼林宴一甲骑马过街的热闹。”
而她看那个书生，一身笔墨浸泡的气度难得。
就是不知才能几许。
姒烟尘垂下眸子，掩下自己眸光中的思考，不叫明二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