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回巴黎，老疙瘩将她送往飞机场后，返程捎了个乘客，说是去海淀六郎庄。
车到万泉河路，就见路西一片彩旗飘飘。彩旗下，一些首长模样的人在拿着铁锹种树忙，几十名工作人员围绕首长们忙前跑后不亦悦呼。旁边还停放着两台电视台采访车，十几个电视台的人员扛着几台摄像机和手拿话筒的采访人员进行紧张摄录，远处四周上百名荷枪武警围成一个大圈进行高度警戒。西北角停着一片高级轿车和十几辆军车。其场面可谓浩大热烈而隆重。
将车刚要拐向六郎庄路口时，就被封锁路口拉红绳的七八个警察拦住。警察说，前面有首长在植树，请绕行。
没辙，绕吧。
这乘客是六郎庄土著。土著说这原是他们庄的一大片耕地，不知什么时候，便成了每年植树造林的声势浩大的大秀场。其实这片地早就卖给开发商了，过几年就会盖成一片大楼。老疙瘩惊讶，那这不种了白种？图什么？土著说秀新闻卖萌呀，反正第二天电视台上必有形象，报纸的头版上必有大幅照片。那画面激动人心着呐！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放下乘客，老疙瘩准备回家吃点饭。一进院门就看到小树在墙角的那块土地上挖坑，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拿着一把玩具小铲子撅着小屁股很卖力气。就蹲了下来，问她：小树，你在干嘛呢？小树头也不抬，说：爸爸，我在挖坑。老疙瘩问他挖坑干嘛？小树说挖坑种树呀。
种树？呵呵，今天，我们的小小公民徐树小朋友也加入了植树绿化美丽北京城的行列中。他看小树很认真的样子，那墙角还真立着一棵搾来高的小树苗，拿起看了看，上面还有几片绿叶。问小树这小树苗哪来的？小树说是奶奶从别人家要的，是桃树。又说把它种到地里，明年就会长成一棵大树，就会长出很多桃子的。
这哪里是桃树？分明是棵茉莉花。估计这孩子看到别人种树，缠着奶奶也要种树，老妈就弄了棵茉莉花哄她。
老疙瘩笑了，“哈哈，我闺女真棒，长出很多桃子给谁吃呀？”
小树说给奶奶吃呀。然后掰着小手指头很认真地数着：还给爷爷吃，还有妈妈、大姑，还有……，小丫头数得都喘不上气来。
“宝贝儿，爸爸很生气。”老疙瘩做生气状。
“为什么呢？”小树不明白，眨着大眼睛问。
“因为你说了半天，就是没有爸爸。”
小树楞住了，想了想稚气十足地说：“不对呀，我第一个说的就是爸爸，我种的桃子第一个当然得给爸爸吃的呀。”
老疙瘩笑了，亲昵地捏了她小鼻子一下。
小树戚戚小鼻子说爸爸别捣乱。又接着认真地挖着坑。老疙瘩上前也要动手，说，来爸爸帮你挖吧？小树小胳膊一档，说不行，我自己挖。
这真是一种童趣，想起小时候他和尾巴也曾种过好几次东西，比如种西瓜籽南瓜籽什么的，但一次也没长成。趣味儿在于当时种的时候带着美好期冀的过程，过些时候也就忘了。
现实生活中许多事，国事家事包括男女爱情不都是这个样子吗？儿戏罢了——过程很虔诚，结果总是容易被遗忘。
这些日子尾巴办完房产过户手续，今天当他送尾巴进机场时，她向他挥挥手说：“涛哥，再见。”他只是机械地微笑了一下，心木木的。还能再见吗？还有意义再见吗？只是从此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什么？想起来了——在这块土地下面，大约十二年前，他清楚地记得，就是在尾巴生日那天晚上，尾巴提议各自将立下一个誓言，许下一个心愿，做下一个决定！写在纸上，不许看对方的纸条，然后装在一个玻璃小药瓶里埋在地下，说等到结婚那天再挖出来，看看双方的愿望实现了没有？
然而，自己那张纸条写的什么？他都记不起来了。
再挖下去就会挖到那个小瓶，他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挖出来，看看尾巴到底许的是什么心愿与誓言？
誓言，不都带着个口字吗？偏偏是有口无心。曾经的海誓山盟，原来不过是走在沙滩上的脚印。他曾经的每一点每一滴美好记忆已被岁月的车辙碾碎，被尾巴的风暴卷走，剩下的仅有舔不着又摸不到的伤口。
“小树，还是爸爸帮你挖吧？”
“不用，我自己挖。”小树很卖力吭哧吭哧地挖着，光洁的小额头上沁出莹莹的汗霭。小树又说：“爸爸说过自己的事自己做。”
老疙瘩掏出一张巾纸，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爸爸是说那地下以前有一个东西，爸爸想给它挖出来。”
小树头也不抬，“不用，以前的东西就不要了，不用挖。”
老疙瘩愣住了，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居然说出这样既简单又令人回味的话来。是呀以前的东西了，还挖出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如将它永远深葬在那里，也算是一个永恒的美好。
坑挖好了，小树郑重地将那颗小苗放在坑里，然后四周埋上土，用小脚丫把土踩实，再用小桶浇上水，一切完成后，然后拍拍小手，“哎呀，累死我了！”
老疙瘩忍俊不禁被这小丫头小大人的样子逗得呵笑不已，揪揪她的冲天撅笑道：“我闺女还真行呀，会种树了，谁教你的？”
“电视呀，电视里的老爷爷们就是这么种的。”小树认真地说。
啊？有句话叫什么？——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还真千真万确。
扒拉口饭出车先到了趟宋爷家。宋爷的这片房产加院落占地面积少说也有四百多平米。都推倒连成一片重盖，可以说是这条街最大的商铺房，要是干点什么相当不错，比如开家鞋城或者像大哥那样开个餐厅之类。
尾巴临走时一再动员让他自己干。他围着房子转了两圈，还别说，自己经营当个人模狗样的老板到挺牛的。比整天像个城市老鼠似的到处乱窜拉活的的士司机来说，简直就是个革命性的转变，没有可比性。
但他不想和尾巴搅到一块，他觉得那样会不清爽，不如租出去事情清爽，租金多少是明账，到时一转交齐活。再者他认为自己也不是做买卖的料，太费脑子，他没那个心机。还是有多大手端多大碗踏实。
于是他将宋爷不出租的字条换成“此院出租”。不想之后他的手机差点被打爆了，最后敲定一家卖品牌服装联合专卖店的，年租金五十万，签约五年，一切翻盖费用由甲方承担，但由乙方先行垫付，冲抵租金；装修皆由乙方承担；合同自动解除后一切装修不动产归甲方所有，不得破坏拆卸。
然而，当到房管局审批动工时出现了令人吃惊的问题，房管局说院中间的那两间北房是公房，宋小卓无权占用。并调出房档卡看，果然公房档卡上某街某号北房两间承租人某某某。
这就奇了，这座院落卓家都拥有一百多年了，怎么会横空出世两间公房？而且这两间北房现在一直空着呀？
房管人员挺仔细，查阅半天老疙瘩才搞清楚，原来这两间所谓公房是房管局□□时期盖的，公有权属。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大枣树下的两间北房相较还挺新。
老疙瘩说这两间房是盖在私人院落中，应一并腾退，或者拆除。房管局说，这可不行，并拿出一份市府1983年颁发的有关文件，上面明确规定：“为解决群众的住房困难，房管部门或占用单位在私房院内空地上的建造的住房，原则上均按公产保留，产权归房管部门或建房单位所有。”西瓜小说网首发 www..
老疙瘩气愤了，你们这不整个一不讲理么？跑人家院子里盖个房子就成你们自己的了？什么QD逻辑！房管员笑了，说，我就一干活拿钱的，冲我吼破嗓子也没用，兄弟，你有道的话就拿着这文件找市长理论去。
政府规定有奈么？没奈！没奈就只好不理论。老疙瘩告诉房管局这两间房空着十几年了没人住，房管局说没人住不等于没有主，人家房租年年送来一分不少。最后房管员热心地给出了个主意：何不找这家住户商量一下一起合作，比例分成，这事不就成了？
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么？只能如此。宋爷拼尽最后一息生命等来的全部房产，在他死后突然冒出两间公房来，不知宋爷在天之灵知道后会有什么感慨！这也许是宋爷活着的时候万想不到的——原后面小院中的十几间房子住着六七户人家，几十年来家家私搭乱建将小院盖的满满登登，宋爷那里还会想到这里还会掺杂着两间“硬通货”？问题是这两间公房的主人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人住呢？
按照房管员提供的地址，老疙瘩在南城体育馆路找到了这两间房的主人。一番交谈，了解到：这两间房主人是个离休司局级老干部，现老两口住着单位分配的背靠背打通了的两个两居室（按待遇司局级四室一厅），有两个孩子都在国外定居。那两间公房是文.革时他们最早的住房。一九八四年搬进单位楼房后就一直闲置至今，十多年了也没去看过。老两口问他出什么问题了么？
老疙瘩说问题到没有，只是如此如此这般将事情原委一说，最后义愤填膺：“这事也太不讲理了！”
老干部笑呵呵地说，讲不讲理那是国家的事。跟老夫我讲也没用。至于什么合作，小徐同志，实在让你失望了，有收益就有风险，你看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缺钱么？一旦经营不好出了意外，出了差错，比如：着火了；比如：房塌了，都会出人命的，年轻人，别笑，以为不可能？前几天海淀不就有一个歌厅着火烧死十几个人么？现在这个年月有点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觉得老夫我会做么？
老疙瘩说如果老人家怕担风险的话，可不可以把房子作个价卖给我们也行，反正对你们来说这房子也没什么用。
老干部说，小同志，你这不是要我犯错误么？国家规定公房是不允许私自买卖的，虽然依你所说可以变通操作，但那也是违法的。老夫我四十多年党龄，一辈子干干净净，都做了一世和尚，最后别因为一餐狗肉坏了自己的净根，你说呢？
老疙瘩沮丧而回，这两间公房正好在院中央，这家人不合作，前后不能连成一片，房产价值就会大打折扣，也就是说只有前面的两个一间半的约不足四十平米门脸可作商用房，后面的只能做住宅用，而门面出租顶多年租金十万。老疙瘩电话将这一系列发生通禀了巴黎的尾巴。尾巴听了大感意外，事已至此，胳膊拧不过大腿，先把前面那门脸重新修葺一下租出去再说吧，后面的房子先放一放徐图之。
也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