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说出来实在是太过容易，可是真正付诸行动的时候却是那般艰难，这些她都是明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不是不想和崔暧去过简单点的生活，在这样的空旷密闭宅院里有什么样的生活是她所乐意的呢，她不喜欢，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可是这些都是因为她心里的私心，不得不逼着她将一切都喜欢了。
“四郎，不然，你休了我吧，我不想连累你。”当初无川战败，她满身狼藉，兵败之时，本该是他们这些将领自尽之时，可是奈何她没有什么傲骨铮铮，仍旧是凭着割让城池而换来了一命，后来父亲拼了自己的侯位才勉强保下来他一命，她确实没有经过精心考虑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嫁了，自然也是害了崔暧这后半生，她的心里是内疚不断的，这么些年里，一直被这种内疚煎熬着。
这句话犹犹豫豫了好些年，今日终于说出口了，程斯意说完这句话便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她终于当着四郎的面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崔暧后脑像是被劈开一般震惊不已，大声道：“意意，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是不会休妻的，你想都不要想，我说过了，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扛的，一起面对，不就是写流言蜚语吗，难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抛弃我们夫妻间多年的情谊了吗？”崔暧现下不仅仅是震惊，似乎更多的是愤怒，十分愤怒。
他完全不能相信，就因为这些他全然不放在心里的流言蜚语，意意就要离开她。
他伸手紧紧握着程斯意的手，咬牙切齿着说着每一句话，他甚至都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低声道：“难道你就不为启期考虑一下吗，他是我们的孩子，你离开了，是想要孩子没了娘亲吗？那他会有多么可怜！”崔暧说着，那一双黑眸便渐渐暗淡了下去，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光芒万丈。
程斯意被逼的太紧了，她微眯着眸子，然后再次睁开，道：“四郎，不是我受不得流言蜚语，我这么做便就是为了孩子，他有个我这样的娘亲，实在没有什么出头之日，我不想看见这个结果，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他少一些的流言蜚语我也是满足了。”程斯意的声音很轻，轻到崔暧一度以为她什么也没说。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是不会答应的，你别想离开我和孩子！”崔暧觉得自己永远都猜不透她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干脆就不去和她辩驳一句，只要守着她，不叫她离开自己半步便好了。
程斯意听罢便一下子从他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双手，然后拉高了被褥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侧着身子决定不再想与崔暧有关的一切，自从她说出来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一切都是没那么容易通过的，崔暧的性子一向是认定了什么便就是什么，很难便轻易打动，劝说他同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崔暧见程斯意对他这副模样便知她这是不想再和他说话的状态，这么想着崔暧便长长叹息一声：“你不想听我说就算了，我先去为你准备些汤药，这就出去了，意意，你做任何事之前想想我和孩子，想想你的兄长，好吗？”
崔暧的话已是十分轻柔了，只是等了些许时候还是没有等到程斯意的半句回应。
崔暧抬起腿要离开的时候，听到了被褥那传来了一记软弱无力的话：“你帮我叫来萧萧吧，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崔暧一顿然后念了句好，便离开。
待屋子里的扇门悄然关闭的时候，无人之时，程斯意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如此艰难的话都说了出来，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怎样，只是最起码鼓起了勇气去说这个。
晚上的时候，这是四年来最难得的一次团聚，饭桌上顾焕和顾思衡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楚萧咬着筷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对父子间的尴尬。
“小家伙，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把你给吸引过去了？”顾焕因为晚上要来府上陪孩子吃饭，特意换下了自己身上的那死气沉沉的衣裳，换了一件浅蓝色的袍子，想着这样看能隐藏一些身上的戾气，谁知道从进门起，这孩子的视线就落在他的身上，就连吃饭的时候，那眼神都未曾偏移一刻。
顾思衡撇了撇嘴，心里暗骂自己爹怎么如此自恋，嘴上还是说着好话：“爹爹长得自然不差，不然我娘亲怎么会选择爹爹呢，再说了这喜欢我娘亲的大有人在呢，娘亲选择爹爹一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顾思衡说的有板有眼，还暗中嘲讽了一句顾焕，然后便扬声道：“娘亲！我想要吃那个烧鸡，你给阿衡夹一个吧。”说着便将碗伸到楚萧的面前，一切都是那般的随性自然。
这其中一切看在顾焕的眼里自然是不同的，在寒祁的贵族圈里，用饭从来没有如此随意的，贵族的修养容不得他们这么做，饭桌上的菜就算是再好吃也不会吱一声，只会吃自己范围内的那几道菜，这便是自身的修养。顾焕看着顾思衡这样的随性，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前模样，他也是厌烦了那些规矩，所以都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去的，谁都不能强求了他，想不到这小家伙这点倒是十分合他心意。
顾焕暗中观察后偏头看向一脸笑意的楚萧，她似乎没有要教训儿子的意思，想来也是，楚萧也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这个样子也是自然了。只是没有想到孩子也是被养成了这个样子，倒是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楚萧夹了一块烧鸡递给顾思衡，然后扭过头看着顾焕那一脸探究的样子便沉声道：“是这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怎么不见你动筷子，一直在左看看右看看？”
顾焕这才拿起筷子夹起菜来，轻声道：“渝国的菜一向是比较淡的，待过一段时间，我自然是知道的，这菜怎么可能会不合胃口，一切都是刚刚好，只是方才见你们母子互动倒是有几分味道。”顾焕说着便夹了一块鸡块放到顾思衡的碗里，笑着道：“孩子，来，喜欢吃就多吃一些。”这笑浮于脸颊之上，便没有深入眼底，楚萧看了便知道顾焕这是在和一个孩子置气。
知道却不点破，这是她的底线。
“清淡些好，以后估计你吃的都是这些清淡的，我们胃口就是这样，你也得应和我们。”楚萧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直接摆脸色给顾焕看。
顾焕也不知哪里得罪了楚萧，只能闷声称是，顾思衡看着自己爹爹吃瘪，心里很是高兴，眨巴着眼睛多吃了一块烧鸡。
饭后顾思衡被千兮带下去消食，屋子里就只剩下顾焕和楚萧二人，楚萧伸了个懒腰，依到案桌边随便翻看着书，想起阿衡她便想起了无尘公主与顾焕的那个孩子，总是没法抹杀的，楚萧思忖着正要问出口，这时候顾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一手揽住她，对着她动手动脚。
楚萧有些恼怒，露出尖牙就要往他的胳膊上咬去。
“停停停，萧萧，不闹你了。”顾焕讪讪的收回了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楚萧一下子拍开他的大猪蹄子，正了正神色，轻声道：“阿焕，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我知道你和无尘公主还有一个孩子，我不知道你到底会怎么弥补这个孩子，毕竟这个孩子是你唯一的血脉，而我......”楚萧身子顿了顿：“我的身子，许多大夫都说过，实在太畏寒，这一生怕是无法再有子嗣，所以......”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顾焕便倾身过来，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楚萧眸子瞪大，须臾，顾焕松开了他，笑着道：“当初娶无尘公主是形势所逼，本就不是我的本意，而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血脉，当初公主惨遭了毒手，那个孩子的父亲没有人知道是谁，我也没有特意问她，我与她不过是相互利用，所以萧萧，从现在起，顾思衡是我顾焕此一生唯一的血脉，你不必担心子嗣的问题，你在我身边就已然安好，别的我都无法强求。”顾焕伸手揉了揉楚萧的墨发，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这个顾焕是她熟悉的那个。
楚萧很感动，垂下了眸子，伸手揪住她的衣袖，亲上了他的下颌，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道：“阿焕，我是真的很感动，现在一切都如你所说的，阿衡就是你此生唯一的血脉，我相信你不管怎么样都会护住他的。”
顾焕拍了拍楚萧的后背，长长叹息一声，闷声道：“萧萧，我没那么大度，我嫉妒那个男人，你愿意为他生孩子。”顾焕说着便将脸埋在楚萧的肩胛骨那，慨叹一句。
楚萧这时便有些觉得好笑，顾焕还是那般的孩子气，有些事情已经暗示了许多遍可是他像是变成了一个傻子般，楚萧慢慢松开了他，顿了顿：“阿焕，当初我以为你娶妻了，所以一直都很难过，到底在难过什么，我不清楚，只是那时候很心痛，我看着无尘公主那挺着大肚子的模样，一颗心在地上被踩了个西吧碎，那时候我还在心底里一直告诫自己，是了，反正从来都不适合，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那时候，母亲离世可我却没能去见一面，当时我是恨你的。”楚萧又是一下子抱住了顾焕，将脸紧紧贴在顾焕的胸膛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些都是满足。
“萧萧，不管你信不信，真的不是我劫走了你，你浑身是血出现在我的府邸前，我当时也是带着怒意，一直没有与你解释，后来跟着踪迹怀疑是舞忻那边的人将你劫走了送到了我面前，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候，很明显就是在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而对这其中内情都知晓，对渝国皇室明白一清二楚的人，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谁了。”顾焕看向楚萧的发旋低声道。
楚萧浑身一顿，顾焕说的已经足够明白，她脑海里闪过季陵祯的名字，已经四年多没有他的消息了，“我怎么也想不到都这样了，他还要摆我一道。”
楚萧觉得有些心累，至少在她的心目中，就算他有多坏，可是那小时候的情谊依然会留在心中啊。只是没有想到现在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再听到他的名字，心里还是会有些波动的。
“萧萧，你知道的，我没有那般过分，如果那时候知道是在那样危机的时刻，怎么也是要把你送回去的，当时脑子里不知道怎么了，带着些许的愤怒一点话都听不进去，然后就这样了，萧萧，我希望你不要责怪我。”
楚萧微微顿了顿，然后轻声道：“阿焕，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这些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满与痛苦早就该远远抛弃了，我们会有一个崭新的生活啊。”没有亲耳听见母亲留给她的话，她的确是非常不安的，可是许多年之后，这种耿耿于怀便幻化成在回忆里深陷，他们两个人都是无父无母了，更应该彼此体谅，相伴一生。
“你不怪我就好，以后我会护住你和阿衡。”
楚萧听到阿衡的乳名在他口中说出来便闷声笑了笑，慢慢倾身向他看去，然后悄然伏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阿焕，我和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顾焕被她这温柔的风给吹着，轻声道：“嗯？”
“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这么些年从来都是一个人在过生活，从未成婚，所以......”楚萧说完这句话便觉得有些羞怯，慢慢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笑着道：“所以阿衡其实是你的孩子。”
这话音刚落顾焕便蹬的一下抱起楚萧，眉眼间写满了震惊，问道：“阿衡是我的孩子！”
楚萧看他这喜悦的目光，再次坚定的点了点头：“是的，没错，他的本名从来都是顾思衡，从一而终，从未变过！”
顾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激动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