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旧日之都(十四)

举行宴会的地方还是三楼大厅。

楚辞和查克跟着蓝心走在石头楼梯上,周围的火把和油灯明明灭灭,将三人的影子拉扯的很长。

“中午十二时他们就开始清扫战场了,”蓝心说道,“几乎将敌人全歼,他们领头的也死了,不过,我们的死伤还没有统计出来。”

“没有或者俘虏?”楚辞惊讶,索兰素不是嗜杀之人,没道理将所有敌人都杀死。

“他们饮弹了,”火光照得蓝心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我检查了他们的尸体,没有发现徽章编号,但是纪律却很严明,整体素质也高,应该是奥克利养的突击队或者死士。”

“不过倒是有一个副官活了下来,”蓝心回头看了楚辞一眼,道,“关在地牢里,你有什么想问的?”

楚辞不答反问:“那架机甲呢?”

“也运回来了,在演武场的仓库。”蓝心感叹道,“就这十几千米的距离都差点难死我们的运输兵,奥克利竟然把它从七区运进了六区腹地,真是个狠人。”

说话间到了三楼,大厅沉重的门敞开着,索兰度大有一副今夜不眠的意思,长桌上摆满了酒瓶和罐头,蓝心笑骂道:“这是把整个酒窖和仓库都搬上来了?明天就该传出石头城堡物资告罄的消息了。”

莫桑站在一旁,干巴巴道:“我劝了,没用。”

“难得他这么高兴,”蓝心朝着长桌上首努了努嘴,“今天终于没穿他那件皮大衣了?”

“说是害怕沾上酒。”莫桑说着,看向了立在蓝心身后的楚辞。

“怎么,还记仇呢?”

莫桑“哼”了一声。

“照你这样,是不是心底里连我也一并记恨着?”蓝心挑眉,“早前你还怀疑我是内鬼。”

莫桑一板一眼的道:“不暴露你的身份是首领的意思。”

“我绑架你也是为了见你们首领,”楚辞慢吞吞的道,“我要是上来直接对你说,奥克利要入侵你们的领土,车队已经开进了六区的腹地,你会相信吗?”

莫桑心想,我当然不会相信,我只会觉得这是哪来的傻逼。

楚辞耸了耸肩。

蓝心笑着对莫桑道:“不要垮着脸了,这次可是我们大获全胜,你这个一脸丧气,当心首领扣你工钱。”

莫桑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极其短暂,几乎让蓝心觉得自己生出了错觉。

“我们死了一百七十八个人。”他低声道。

蓝心沉默了许久,语气平和的道:“这么多?”

但如果仔细听,就会听见她声音里有轻微的颤抖。

莫桑“嗯”了一声:“有一半人是死在那架机甲之下。真不知道奥克利那王八蛋从哪搞来的那东西,如果真的由那东西攻城,我们毫无胜算。”

“一百七十八个人……”莫桑咬着牙道,“他们中大部分都是我亲自招进来的,年纪都比我小,就这么死在了战场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蓝心按了按他的肩膀。

“我们过去,”她对楚辞和查克道,“首领在叫我们。”

楚辞点了点头就要走,听见身后莫桑低低地道:“谢谢你们。”

楚辞偏过头,却见他已经往大厅门口走去。蓝心长长的叹了一声:“胜利固然让人喜悦,但是这胜利,却是我们的人用性命换回来的。”

“你刚才不是还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只是安慰莫桑,”蓝心道,“一百七十八个人,我要将他们的信息逐一调出来,然后再去他们的家里,向他们的亲人送讣告……有的人可能连亲人都没有,死了也没人知道。”

“你会记得他们,”楚辞看着她道,“莫桑队长也会。”

“你们在讨论什么?”索兰度大步走了过来,他的脸上负了伤,一道血口横在面中,像是一张猩红的嘴,他却混不在意似的,“莫桑那老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我刚才还看见他了……”

“一准是被你气走了!”

几个人闻声看过去,长桌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瘦小的老头儿,秃顶,头发没几根,胡子却异常茂密,这使得他的头颅看起来像是一颗倒过来的长须土豆。

老头看上去非常生气,吹胡子瞪眼睛的念叨着:“不就是打了一场胜仗,连家底都搬出来了?败家子……照你这么下去,眼镜城迟早要完蛋!”

“您怎么下来了?”蓝心惊讶道,“是他们惊动到您了吗?”

“整个仓库都要被搬空了,”老头一拍桌子,“我还睡得着?”

“哪里有搬空?”索兰度不耐烦的道,“都说了只是庆祝一下,你非得这么上纲上线……”

蓝心低声对楚辞和查克道:“这是我们的老城主,尼康老爷子。”

新旧两代领主眼见着就要吵起来,蓝心上去好不容易才劝和,然后就往椅子上一倒:“宴会还没开始,我已经累了。”

楚辞玩笑道:“我还以为城主的位置都要靠争夺,没想到索兰度首领和尼康首领相处的还不错。”

“他们是父子,”蓝心道,“老爷子就索兰度一个儿子。”

“世袭制?”

“有时候也会选不是血亲的继承人,主要在于首领的意志。”

“这就是帮我探查敌人车队的踪迹,最后还帮助我们打败了敌人的机甲的林,”索兰度将楚辞拽到尼康旁边,“是我们六区的大恩人!”

“啊,还有这个小伙子,”他指了指查克,“他也很不错,也是我们的六区人。”

查克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尼康打量了他几眼,道:“年轻人,是做什么的?”

“拾……”查克刚要开口,冷不防被楚辞戳了一下,他看了看楚辞,回过头,认真的对尼康道,“是猎人。”

尼康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到楚辞身上,他的眼睛是和索兰度一样的棕褐色,但索兰度眼神锐利,有时候像是一把厚重的刀。但尼康的眼瞳里却像是蒙着一层翳,他看过来的时候,似乎是柔和的、模糊的,但那柔和之下,却藏着绵绵的阴风。

“外面来的?”尼康瓮声瓮气地问。

楚辞点了一下头。

“我听蓝心说了你在找人,”尼康不咸不淡的道,“有什么需要就找索兰度,石头城堡不会忘记帮追过我们的人。”

“谢谢,索兰度首领已经告诉过我了。”

尼康转身走出了大厅,蓝心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对索兰度道:“老爷子好像不太喜欢林?”

“外面来的人他都不喜欢。”索兰度说着,目光随意一瞥,忽然发现自己面前垒起来的鱼罐头似乎少了两盒,而刚才站在这里的,正是他老爹尼康。

索兰度首领怒道,“这个老不死,医生都说了他不能吃调料太重的东西,我就说他今天怎么有心情专门跑过来骂我,平时都是直接把我叫上去骂……弗瑞,弗瑞!老城主偷走了两盒罐头,你去给我夺回来!”

查克憋笑憋了半天,小小声在楚辞耳边道:“没想到首领也会被他爸骂……我爷爷也经常骂我。”

“长辈还健在的时候多让他骂骂也没什么,”索兰度神情默然地道,“他的肠胃和食道已经全部坏死,只能依靠注射营养剂活着。”

查克“啊”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辞道:“去自由彼岸换一副人造脏器?”

“我提过,”索兰度无奈的笑道,“但是他不愿意离开霍姆勒,说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

查克插话:“我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楚辞淡淡道。

“你们先入座,”索兰度打起精神,“宴会马上就开始。”

不论走到哪里,楚辞对于这种人多喧闹的场合都不感冒,索兰度首领非常隆重的向自己的手下介绍了楚辞和查克,并当众许诺,赋予他们特权,在眼镜城乃至整个六区他们都将受到特殊对待。

查克被灌了不少酒,但是这家伙竟然酒量很好,喝得面红耳赤,意识却还是清醒的。没有人敢来给楚辞灌酒,因为他的气场过于冷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酒过三巡,已经有不胜酒力的人离了宴席,楚辞也跟着悄然离开,他本来打算回出租屋,走到一楼的时候又折返回去,拦住一个巡逻的士兵问:“地牢在哪?”

士兵不认识他,看到他手里的首领徽章依旧有些犹豫,这时候莫桑从通道尽头走了过来,道:“我带你去。”

楚辞应了一声,跟着他往地牢走去。

“虽然首领将徽章给了你,但有时候也不能排除徽章丢失的情况,”莫桑解释道,“巡逻兵们谨慎一点,没有坏处。”

“我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我听蓝心说,你的精神力很强,”莫桑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样的话,靠你自己也可以找到地牢,为什么还要询问别人呢。”

“我又不是去劫狱,”楚辞奇怪道,“为什么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

莫桑:“……”

你绑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沿着台阶一直往下,大约下了五六十级才终于到达了平地上,地牢一面是墙,墙上插着火把,一条极其狭窄的通道延伸到黑暗中火光摇曳的未知之地,另外一面就是囚室,唯独铁门上开出一方小小的窗,只能容得下半张人脸。

那一排小窗背后,潜藏着或阴毒或僵木的眼睛,莫桑一边走一边用枪柄大力的敲击着铁门警告囚犯,最后走到通道将尽的地方,道:“卢瑟和郑雄都是我审的,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先问我。”

楚辞却摇了摇头,道:“蓝心已经说过一遍了,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再挖掘到一些细节。”

“车队进入边区的时候是郑雄前去接应的,”莫桑道,“你先问他吧。”

“好。”

囚室打开,莫桑拿了一支火把进来,楚辞这才看清楚,这大概不是一间囚室,而是一间审讯室。郑雄被吊在中央的十字架上,浑身都是血,似乎已然奄奄一息。

“不用担心,”莫桑说道,“他死不了,我有分寸。”

他上前用枪管抽了一下郑雄的脸,他才缓缓转醒,莫桑冷冷道:“林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楚辞刚将他揪出来的时候,这位副队长尚且宁死不屈,可不知道莫桑用了什么手段,此时的他就像是一条摊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长老会的囚车在丹尼尔斯学院门口和几个游族人、猎人发生了交火,”楚辞道,“后来抓了没有逃走的人连同重囚犯一起送进了丹尼尔斯学院,你知道那几个人的样子吗?”

“不,不知道,”郑雄有气无力的道,“第一波家伙结束之后我就走了,护送车队去了鬼城。”

“当时在场有没有一个黑头发、绿眼睛的人,二十多岁,很高,”他回头看了莫桑一眼,道,“比莫桑队长高大约半个头,长得很好看。”

“没有,”郑雄摇头,“我不知道,但是风暴刚停,他们都戴着隔离面罩,但是应该没有你说的那个人,没有那么高的……”

“把当时的情况给我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郑雄畏惧的看了站在墙角阴影处的莫桑一眼,咽了口唾沫,道:“当天风暴停了之后,卢瑟队长让我带人去边区接应……”

为了防止暴露,那天过去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人,而那人在回来的时候被他杀死,尸体沉入了毒沼泽之中。

他出发的时候风暴刚停,荒原上一片凌乱,他也不敢走木原通道,就开着车从鬼城饶了过去,等他到了,长老会的囚车已经停在了丹尼尔斯学院门口。

他知道囚车里除了这次押运的重囚犯之外还有其他人,据说他们已经将那个大家伙送进了六区,但是奥克利首领担心人手不够,于是就借此机会又送了一批精锐过来。

郑雄很快和跟囚车的人完成了交接。

装着囚犯的笼子被卸下来,就在将要送进丹尼尔斯学院的时候,忽然“砰”一声枪响,开平板运输车的司机脑袋一歪,上身趴在方向盘上,不动了。

有人劫囚车!

郑雄和丹尼尔斯学院的守卫立刻隐蔽,远远看见一辆越野车飞驰过来,上面走下来三个人,他们一边躲避着子弹一边朝囚车靠近,押运囚车的是一位长老会的执行者和另外三个士兵,他们都不太想惹出什么是非来,更不想丢了性命,因此开了两枪之后三人就在囚车底下躲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劫囚车的人用钳子剪开囚笼的锁,带走了两名囚犯。

死掉了一个丹尼尔斯学院的守卫,执行者道:“死掉的守卫没有关系,最要紧的是丢了的囚犯……”

两个士兵都默不作声,郑雄也不想掺和,于是尽快将奥克利送来的人转移到了自己车上,离开的时候他听见执行者道:“反正没有人认识那两个囚犯,我们今天送来的只是五个囚犯而已,谁管他长什么样子。”

“等等,”楚辞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和劫囚车的人一共开了几枪?”

“没开几枪,”郑雄道,“他们怕死,我压根没有开枪。”

“记得具体有几声枪响吗?”

郑雄想了想,道:“不会超过十声,大概七八枪。”

楚辞点了点头,离开郑雄的囚室之后他又去询问了卢瑟,但是卢瑟对此事一无所知,他只好作罢。

“他刚才说的和告诉我的没什么差别,”莫桑道,“看来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不见得。”楚辞道。

“哦?”

“他刚才说在那场交火中只有七到八声枪响。”

莫桑疑惑道:“所以呢?”

“但是蓝心给我看过当天的丹尼尔斯学院监视记录,观察员也记录了一场交火,有二十七声枪响。”

“所以——”

“所以要么观察员听错了,可我觉得就算听错,误差也不应该这么大,”楚辞道,“要么就是当天其实发生了两次交火,第一场由于太过短暂,观察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只记录了第二次交火。”

“我们的观察员都接受过非常严苛的训练,”莫桑若有所思的道,“确实不会出现误差这么大的结果……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性更大,郑雄也说了,囚车因为秘密运送了奥克利的人,所以没有走正门,只需要核对一下当天丹尼尔斯学院观察员的执勤轨迹就知道了。”

楚辞忖了一下,道:“我现在去找蓝心,是不是会打扰了她的好兴致?”

“她明面上的身份和你们一样,是首领邀请来的客人。”莫桑面无表情道,“所以应该不会喝多少酒,毕竟她还要‘回去’。”

楚辞停顿了一下,忽然道:“丹尼尔斯学院的囚犯,没有人会去在在乎他们是谁吗?”

“一旦进了丹尼尔斯学院,”莫桑道,“他们身份就只是囚犯。所以执行者才会在真正的囚犯被劫走之后想着找两个替罪羊,懂了吗?”

“看来,”楚辞“啧”了一声,“所谓的长老会也不过是一群利欲熏心之徒而已。”

“不然你以为他们是什么?”

头顶蓦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楚辞和莫桑同时抬头,见昏暗的通道内,台阶一直往上延伸,延伸到一个半圆形的门洞处,在火焰摇曳投下的巨大虚影中,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的瘦小老人。

“尼康领主?”莫桑惊讶道,“您怎么在这。”

尼康冷哼道:“城堡里太吵了,我来这安静安静。”

“宴会快要结束了,不会打扰您休息的。”

莫桑和楚辞拾阶而上,到了尼康面前,莫桑道:“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尼康摆了摆手,“走你的。”

楚辞想了想,道:“你先上去吧,我在这里。”

莫桑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离开了地牢。

“小姑娘,你来这干什么?”尼康抬了抬松弛的眼皮,缓慢的问。

“我找那两个叛徒问一点事情。”

“和长老会有关?”

“准确地说,是和长老会押运重囚犯的囚车有关,”楚辞道,“我和我同伴失散了,但是囚车到丹尼尔斯学院的同一时间段,他在附近出现过。”

“那也不能说明,就和长老会的囚车有关呐。”

楚辞无奈:“我这不是没有别的线索了嘛。”

尼康嗤笑一声:“他们都说你很厉害,我看,你也不过就是个普通姑娘而已。”

“是啊,”楚辞笑道,“都是人,有什么特殊不特殊的。”

不知道他这句话戳到了尼康的什么笑点,老人发出一阵桀桀的笑声,沙哑难听,在寂静的囚室里回荡不休。

“长老会不过是为了制衡这几个区的首领而已,”尼康淡淡道,“乌拉尔巷和丹尼尔斯学院都归他们管,本质上来说,和这我们这些占山为王的首领没有区别。”

楚辞道:“我问过蓝心,她说,没有人知道长老会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因为‘大迁徙’之后,所有在档的资料都丢失了。”尼康说道。

“为什么要迁徙?”

“因为‘漆黑之眼’的范围扩大了。”

和蓝心说的一样,楚辞在心里叹了一声。他总觉得尼康说的话似乎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上来,总有一种奇怪的错位感,就像是两个缺了一瓣的齿轮,明明不相适配,却还是顽强的转动着。

“你这样找人是找不到的,”尼康忽然道,“不如雇一个猩红侦探,他们也许可以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人。”

楚辞愕然:“霍姆勒也有猩红侦探?”

尼康瞥了他一眼:“霍姆勒可是猩红侦探的‘故乡’。”

“可是猩红侦探社的总部不是在圣罗兰吗?”楚辞疑惑,“黎明镇。”

“那是‘大迁徙’之后,”尼康见怪不怪道,“猩红侦探社最早起源于霍姆勒,那时候他们的总部就在一区,不叫‘黎明镇’,而叫‘死鼠之塔’。”

尼康感叹道:“这个名字才符合他们的作风,一群无恶不作的凶徒。”

“为了真相不择手段?”

“真相?”尼康讥讽的道,“那时候他们可是为了目地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楚辞问:“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叔叔,就是一个猩红侦探,”尼康冷冷道,“他当年做下的事情,连我都觉得他不配做一个人。”

楚辞忽然问:“您叔叔叫什么?”

“我不愿意提及他的名字。”

“您有听说过一个叫智光久让的猩红侦探吗?”

尼康摇头:“没有。”

楚辞轻声道:“我知道他的一些事情,他也是霍姆勒人,据说他喜欢科罗纳少女,甚至为此杀了不少人贩子。”

尼康蓦然偏过头:“你确定他是叫智光就让,而不是别的名字?”

楚辞不动声色的道:“我只知道这个名字。不过,他和一个叫斯达克的人是同乡。”

“我不认识什么斯达克,但是你说的这个人,倒是很像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尼康沉声道,“他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据说后来离开了霍姆勒。”

“他死了。”楚辞道,“至今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这不是活该么?如果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他以前经常和我叔叔去买科罗纳少女回来,那些孩子最终都不成人形,丹尼尔斯学院后来被长老会改造成了监狱,科罗纳人就绝种了。”

“那个传说是真的?”楚辞讶然道,“科罗纳人从前躲在丹尼尔斯学院里。”

“那也是‘大迁徙’之前的事情了。”

“可是——”楚辞忽然皱了皱眉。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按理来说,不论是“大迁徙”还是丹尼尔斯学院的科罗纳人,这些事都应该发生在最少两百年前,可是距离智光久让死亡也不过才过去几十年,尼康为什么会将几十年前的事情和几百年前的事情混淆呢?

楚辞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那个人从前叫什么?”

“古贺。”

楚辞思考了一下,道:“曼斯克语?”

尼康沉沉的“嗯”了一声:“我们家都是曼斯克人,当年所居住的地方,也都是曼斯克人。”

“冒昧的问一句,”楚辞小心翼翼道,“您今年多少岁了?”

“我记不清了,”尼康胡乱的挥舞了两下手臂,“我老了,记忆力很差,你去问索兰度吧,或许他会记得。”

他说着,转身要往楼上走去,楚辞追问道:“您认识一个叫莫利·安图瓦的女人吗?”

尼康沉沉的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可是你和她一样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楚辞站在原地看着尼康的背影消失在火光的虚影中,他才蓦地反应过来,他答应莫桑送尼康回去,于是连忙跟了上去,尼康一边“哼哧哼哧”的爬楼梯,一边对追上来的楚辞道:“我不喜欢和你聊天。”

楚辞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的问题太多了,”尼康道,“我总要不停地回忆。”

楚辞忍俊不禁:“那我以后尽量少和您讲话。”

“可以。”尼康道。

走到三楼尼康就气喘吁吁的走不动了,休息好一会,才慢慢的挪回了五楼:“我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走出这间屋子了。”

尼康说着打开了五楼走廊靠左的一间房门,偏过头道:“我就不邀请你进去了,回去吧。”

楚辞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身后忽然“咚”一声闷响,他以为尼康摔倒了,连忙回过头去要准备扶他,然后就看到老人忙不迭地将一个金属罐子塞进口袋,一抬头,正对上楚辞的目光。

尼康:“……”

楚辞:“……”

他眨了眨眼,慢慢道:“索兰度首领说,您不能吃罐头。”

尼康道:“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我看见了。”

尼康板着脸道:“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好嘞。”楚辞假装没有看到他口袋里的罐头盒,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提醒道,“您少吃一点,医生的话还是要听——”

门背后传来尼康不耐烦的回答:“知道了,快滚!”

……

“那天观察员的巡逻轨迹?”蓝心想了想,道,“情报室应该是有记录的,走,过去看看。”

楚辞看着她轻飘飘的步伐,将信将疑的道:“你真的没有喝醉?”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蓝心一撩头发,“开酒吧的怎么可能喝醉?”

楚辞默默道:“你不是做情报工作的吗。”

蓝心:“。”

两人去了情报室,蓝心找到当天观察员的报告所附的巡逻轨迹,对照地图找了半天,他果然没有经过郑雄口供中囚车被劫的那个位置,也就是说,观察员记录的是另外一场交火!

他又将有记载的交火的坐标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发现两次发生交火的位置并不算远……他找来纸笔将这一块的地图临摹下来,准备再去找查克确认,他找打背包的地点,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你刚才去哪了?”蓝心东张西望,“我知道你去了地牢,但是莫桑已经回来了,你却没有。”

“我和尼康首领聊了一会天。”

“老爷子又出来了?”蓝心问道。

“嗯,”楚辞道,“不过他说,他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走出自己的房间了。”

蓝心“嗤”地笑出了声:“他每个月都会说一次这句话。”

“你知道尼康首领现在多少年纪了吗?”

蓝心道:“多少?”

楚辞无语:“我在问你。”

“那你应该去问他,”蓝心打了个呵欠,“我怎么知道。”

“索兰度首领会知道吗?”

“他?他连自己今年多少岁都不知道。”

楚辞:“……”

怎么着,忘了自己的年龄是你们霍姆勒人的传统习俗是吧。

“怎么样,”蓝心抬了抬下巴,指着他手中的报告单,“有线索吗?”

楚辞将自己的推断大致讲了一遍。

“所以,”蓝心摩挲着手腕上一枚石头手镯,“你怀疑你哥哥被当成囚犯抓进了丹尼尔斯学院?”

楚辞道:“只是猜测,要不然他的背包为什么会掉落在那附近?”

“不过,”他喃喃道,“要是真的被抓进了监狱,那也太惨了。”

想必穆赫兰师长这辈子还没有经历过牢狱之灾吧?如果真的进去了,那可真是为他光辉灿烂、经历丰富的生涯中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确实。”蓝心点头,“不过要想求证的话,只要看看丹尼尔斯学院的收容记录就可以,这东西长老会也有。”

“只要?”楚辞品了品这个词,“怎么听你这么说,好像长老会是你家,想进就进?”

“因为我和首领要去一趟长老会,”蓝心升了个懒腰,手指叠起来,用手背支着下巴道,“正好带你一起过去。”

楚辞霍然看向她:“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蓝心清了清嗓子,笑意嫣然,语气却透着冷,“长老会为奥克利提供帮助,入侵六区,我们总得去讨个说法。”

两天后。

“今天天气不算好。”楚辞说道,“可能要下雨。”

“只要没有风暴,不会把车子吹翻就行。”索兰度无所谓的道。

“带着你可真方便,”蓝心笑吟吟的道,“既能感知方向,又能当向导,实力又强,还长得这么漂亮。”

楚辞摊手:“多好的工具人啊。”

蓝心哈哈大笑,似乎心情很好。

车窗外逐渐飘起了灰黑的雨丝,天幕黑红的霾云低垂下来,远处的地平线似乎都被闪电劈开,查克有些担忧的道:“要不找个地方避雨,我怕前面的路被淹了。”

“距离二区已经不远了,”索兰度道,“可以的话最好在雨变大之前进二区,边区应该会有避雨的地方。”

他们正在前往长老会的路上。

楚辞本来想借道去一趟乌拉尔巷,看看莱茵先生和西泽尔有没有留下什么消息,结果半路上就下起雨来,为了避雨,他们不得不飞驰往二区。

查克说他找到背包的地方和观察员记录发生交火的地方几乎就在一处,楚辞看着窗外灰黑的雨流想,但愿这次他真的能找到西泽尔……嗯,虽然被关进监狱确实有点惨,比他还惨。

雨越下越大,但所幸他们在地面上得积水没过车轮之前就经过了二区边区的哨卡,在边区附近的一个向导站暂时避雨。

一辆越野车和一辆重卡都停在了向导站的雨棚里,管事过来收费,结果一看到索兰度转身就走了,索兰度指了指自己:“我长得很凶神恶煞?”

蓝心哭笑不得:“你把你背上的枪取下来说话。”

“我们要在二区待多久?”楚辞问。

索兰度淡然道:“这要看长老会什么态度了。”

“你和奥克利联络了吗?”楚辞随口问,“他什么说法。”

“老子凭什么要联络他?”索兰度骂骂咧咧的道,“是他先搞阴的,怎么,还想让我把他的机甲还回去?”

“我很好奇,”楚辞道,“奥克利从哪来的这架机甲?我看过那架机甲,有人机交互接口,也保留了操纵杆,型号至少要往上追溯十几代了,这玩意在外面已经绝迹几百年了,放在博物馆都能成镇馆之宝。”

蓝心低声道:“我们怀疑是长老会提供的。”

“可长老会又从哪里来的?”

==

轰隆!

天边炸开一道惊雷,紫红的闪电如同劈天的刃,天穹被撕裂了一般,倒下瓢泼的黑雨。

“最近的天气真是太糟糕了……”老费顿嘟囔道。

“看来今天是去不成乌拉尔巷了,”艾略特·莱茵叹气,玩笑道,“我总觉得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阻止我和林他们汇合似的。”

“只是因为你们运气太差。”老费顿说,“而且你前天不是已经爱乌拉尔巷留了消息了吗,他们看到会回应你的。”

去不了乌拉尔巷,他们只好去了附近的向导站,艾略特·莱茵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但是他依旧没有找到同伴的消息。

这里的向导站距离乌拉尔巷不远,因此也会流通一些买卖物品的信息,管事一见老费顿,立刻走了过来:“老费顿,你上次不是说要帮你留意最近市场上有没有外面来的东西吗?我这有几块压缩能量块,那品质没得说,你要不要换一点?”

老费顿含混的道:“拿出来看看。”

管事拿出一块锡箔纸包裹的压缩能量块,老费顿不耐烦道:“都拿出来。”

管事“嘘”了一声,心道这老狐狸真是不好骗,于是将那一批新得手的压缩能量块都拿了出来:“怎么样?”

艾略特·莱茵忽然出声:“是同一个人卖给你的吗?”

管事有些莫名其妙的道:“是,就是乌拉尔巷三号通道的那个老刘卖给我的,怎么了?”

“老刘是三区人?”

“二区人,”老费顿道,“我认识他,我之前也在他那买过能量块。”

艾略特·莱茵“嗯”了一声:“我们过去找他。”

“现在?”老费顿惊讶道,“等雨停了吧。”

“可以在边区避雨。”

老费顿想了想,道:“行。”

可是这场雨并未持续太久,两个小时后,他们还没有抵达二区边区,雨已经停了。

“那批能量块是你们的?”老费顿问。

莱茵摇了摇头:“只有一块是。我们过来的时候,携带的物资都是感应科技内部提供的,所说和市面上购买到的压缩能量块都不一样,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老刘倒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告诉艾略特·莱茵,那些压缩能量块是他从一个游族人手里收来的。

莱茵和费顿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那个游族人,游族人却摇头晃脑的道:“在路上捡的。”

艾略特·莱茵二话不说将其揍了一顿,打的这人哭爹喊娘,最后终于肯承认,是他的族人路过六区的时候,从几个拾荒者手里夺来的。

这人带他们去见了他的族人,而那几个游族人也同样狡猾,最后莱茵不得不再次出手,将几个人一一放倒,老费顿在旁边啧啧的感叹:“几年不见,你的脾气暴躁了不少啊。”

艾略特·莱茵直起身,拍了拍手掌的的血渍,道:“跟一个年轻的朋友学的,有时候还是这种直接的方法比较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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