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明争暗斗

笑如春风的年轻道人衣袍如初未沾尘土,他半蹲下身子迎接孩子们的拥抱和思念,所有的等待和守候在此刻得到了回应,阔别时日的欢笑声再次萦绕在这不大但温馨的居所内。

“阿悯我好想你啊!”

黄杉秋扬起小脸儿,埋在曾知悯怀里撒娇,眉目如星的道人则是替他们理顺了早上没梳齐的头发,抹掉脸颊生火时不小心蹭到的黑灰。

“我不在身边,你们有好好打点自己吧?”

“当然有啊道长!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修行,我们都有好好遵守!”

“早起洒扫庭除,每天都做,菜田也有好好侍弄。”

“劳逸结合,未雨绸缪。”

“嗯,我们有好好看家,没让那些欺负阿悯的坏家伙进来!”

曾知悯听他们一一说完,耐心的聆听他们与自己分享的大大小小的事,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曾知悯才发表自己的言论。

“你们都做得很好,大家替我守好了这个家,谢谢。”

“对了阿悯,这几天除祟顺利吗?”

“十分顺利,一切安好。”

“阿悯好棒!噢对了,刚刚说的那位帮助我们的赤练先生就在屋里,他说他有事要拜托你,阿悯你能帮帮他吗?”

“我知道。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曾知悯轻抿唇角,而黄杉秋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同。换做没认识赤练云青之前,他肯定听不出来岔子,但现在,他分明觉察到曾知悯此刻对这位蛇妖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以及那言语深处,那蒙了一层纱的透着忌讳气息的晦涩。

“好了,你们都先回自己屋里。我和这位先生有事要谈。等下再陪你们。”

这是曾知悯第一次出门归来就急着让他们回屋。黄杉秋记得很清,他虽然表面很平静,但那时没有丝毫含糊,甚至是有些急切。那时,恭候多时的赤练云青也正好走出屋门,与曾知悯,堂堂正正打了照面。

“曾仙长,别来无恙。在下说过了他日必将登门拜访,决不食言。”

此刻赤练云青语气笃定,神态自若,听不出半点情绪。

“我在千里之外便感知到了阁下,这才推掉了所有的事,连夜赶了回来。只是阁下以这种方式求助于我,我,当真没有料到。”

“想必曾仙长现在有诸多事宜要说,不过仙长莫急,我并非不明事理的人,这里不便,我们屋里再谈。”

曾知悯不语,却又好像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只能握紧手心,随即便偏过头去,叮嘱了孩子们几句,在目送几个娃娃一样进了屋子关好房门后,难得改掉了以往柔和的面容,也难得的有了严厉之色。

而偏房里的几个孩子也从窗缝里目睹了二人进了正厅,便再无知晓他们之间的对话。

“你们说,云青先生会不会欺负阿悯啊?”

“应该不会。他自己说过了,有求于道长的。”

“唉,真希望不要出差错……”

黄杉秋趴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紧闭的大门,第一次在曾知悯身旁感受到了危机感。

如果真的出事,他该怎么办,他能做什么,到底怎么做?

“阿悯……”

外面的他在担心里面的人,而里面的他,同样也无法释怀他不在这几天,蛇妖对孩子们无声的压迫和摧残。

“曾仙长,请用茶。”

“赤练…诡行师,我说过了,不论何人都生死有命。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赤练颇有礼貌的递去茶水,而曾知悯愣是动都没动。而他那神鬼莫测的秉性和思想也逼得人发疯。

“……你到底想要什么!”

即使是曾知悯微愠的语气。赤练云青也能从善如流的应对。

“我只要一个答案。我要怎样才能救出虞茗。先前,仙长一直以时机未到一说劝慰在下,可现在看来,这种说法已经不成立了。”

赤练云青看了看瓷瓶里装饰的花卉,其中就有一串银杏树叶,绿得鲜艳欲滴。

“现在我的问题变了。那就是他,何时能够驾驭那股力量,我才有机会重新来过。”

他问问题的语气像是陈述,是不容拒绝的,必须回答的姿态,并且胜券在握。很明显他已然得知答案背后的一层秘密。

“您早就知道命里与谁会相遇,却没及时替他思虑长远将他送走,还将他留在身边。若非我也亲眼看见了他,恐怕会被您一直蒙在鼓里。”

“我没义责告诉你,诡行师。他已是我的门生,我必护他。”

“可若非我那时出手,您已经见不到您的门生了。”

赤练云青抬眸,锐利的蛇瞳折射出冷寒的光,他说的话字字诛心,没有一处不在曾知悯的痛点和漏洞上。

“若非我救他,他早已身首异处。我知道这是乘人之危,但着实有效。您现在没理由可以拒绝,我救下了我自己的答案,也救下了您重要的门生,于情于理,您都应该付出对等的回应。”

他这样说任谁都能听明白,也说得非常在理。曾知悯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也正因如此他的身体都在因为自己的疏忽和理亏而颤抖。

“原来,〔圣仙〕也并非全能。您若知道会发生什么,这几天就不会离开了。又或者…是您自己不想知道。”

这一句话触动了曾知悯的心弦,急切之下的他瞳孔猛然收缩。

“天之大,我一届肉体凡胎若是什么都知道哪还有秩序可言……圣仙又如何,不自合天眼,你知道后果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诡行师!”

年轻的道人拍案而起。双目泛红地死瞪着话场上应付自如的青蓝色蛇妖,可始作俑者只是又替自己倒了杯茶,他神色平淡,轻手举起茶杯,说了几句话之后仰头饮尽。

“我不想知道。我只要一句话。该不该说,由您自行决定吧。我,有的是时间等这个答案。”

有的是时间,这是一语双关。道人发出一声气笑,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在木椅上。

“师伯逼我、师爷逼我、师兄弟们逼我、你也逼我……你们知道什么,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这样……?”

“我明白你想保护他的心,但你此世肉体凡胎,终有离去之时。”

赤练云青放下茶杯,默默看着曾知悯远山般的面色逐渐出现情绪,为此乘胜追击。

“既然如此,不妨把他交予我,我替你走完全程。”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他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蛇瞳,眼里满满都是决绝与愤懑。

“你是连自己过去和未来都能抛弃的人,你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自己是谁都不在乎了!我怎么可能放心把杉秋交给你!!”

“教书育人从来不是我的特长,你可以在你有限的时日里随意发挥,但我向你保证,我能用我所有的时间护他一生。作为回报他父亲,也就是您救主之恩的答谢。”

一生护他……

曾知悯苦笑,保护一个人的一生不受伤害绝对是个诱人的条件,何况对方是妖物,是寿命高于他千百倍的存在,但他不知道眼前的千年蛇妖究竟是在向他保证,还是对他变相威胁。连〔父亲〕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只让人觉得阴寒无比。

以往多少个不眠夜,他就是被这样威逼利诱,那些人用尽办法企图从他嘴里撬出云雾中窥探的天机。真的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不然他的师父也不会带他出逃。

他累了。分身乏术。

“呵,〔一生〕?是多久?”

“一定比你久。”

“如果我告诉你,他要经历无数岁月锤炼才能掌握呢?”

“我等得起。”

时间流逝,屋内尘埃皆已落定。赤练云青离开的时候,四个孩子急匆匆的跑出了偏房。

“道长,你们,都说了什么呀?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

“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真的没有。”

曾知悯抿唇一笑,矮身抱住他们几个,整个人轻松的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好了,都回屋去吧。我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黄杉秋也听到了这句话,可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曾知悯那时候看他的眼神,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许只有千年之后的他才会明白。

是亏欠,是有愧,是无力到心死的无可奈何。

事回屋内前,约谈的最后内容。

“我们约法三章,你不得干预他正常的生活,不得在他面前出现,不得让他处于不利境地。”

“好。但我也有个条件,不到我认为能威胁他生命程度的危险出现,我不会出手。”

“可。”

曾知悯语气弱如游丝,显然已经被眼前人算计到于此妥协。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要最后反抗一下。

“可你若是食言呢?我那时早不在人世。没人能证明你有没有做到……”

“你放心。我若食言,此生不管执著何事,都永求不得。”

这毒誓听得曾知悯心里稍稍有了波浪,因为他知道赤练云青心里所求为何,发下这个毒誓,足以证明,他能做得到。现在,也就只有这个誓言能让他,在眼前的蛇妖面前看到点名为暖光的东西。

“望你信守承诺,那……如你所愿。”

后来曾知悯告诉了赤练云青他想知道的一切,直到他离开,直到他走出这间屋子,曾知悯都只在默念一句话。也在他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阿秋,对不起,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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