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救人救到青楼里

我被农劲菘吓了一跳。

虽然已经有十几年没见了,但我一直都记得他是一个生活很考究的富家公子哥,别看神农帮听名字似乎都是一帮种地的泥腿子,可是人家的主营业务却是稀缺的草药,还有一些成药制品。这年头什么最挣钱?除了盐铁茶马这种官营生意,就只有医药用品了,而农劲菘就是这家巨型药企话事人,手下一帮医药代表鞍前马后灯红酒绿。

但我没想到,今晚出现在我房门口的农劲菘,干瘦枯槁,衣衫褴褛还散发着霉味,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整个就是一个丐帮三袋弟子。

看见我开门,农劲菘闪身进了房门,左看看右看看,才小心把门合上。我说你怎么了,跨界拓展业务,和丐帮抢生意了?农劲菘才长叹一口气,在桌前坐正了身体。

摇晃一番之后,农劲菘问我:“有酒吗?”

我从柜子里翻出一瓶客栈的玉楼春酒,递给农劲菘:“我有酒,你有故事?”

农劲菘一口闷了半瓶玉楼春,接着便被这种口感绵柔的酒呛出了眼泪。我默默等他咳嗽完,结果他接着一口闷完了一整瓶。

放下那只小瓶,农劲菘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完全没想到的话:“旦哥,借点钱。”

我说:“啊?你好好说话。”

农劲菘伸手拦在面前:“不是旦哥,你好好说话,先把椅子放下!”

我放下椅子,想了想,又抄起花瓶:“好了,你说吧。”

农劲菘说:“兄弟,你这就没意思了,十几年前你被嫂子一路追杀落魄逃难的时候,哥们掩护了你一个多月呢,走的时候还送了你一万两银票,你忘了?”

我说什么掩护,那是老子机灵,化妆成你卖药的伙计跟着你车队走了一个多月,那一万两……是老子凭本事拿的,怎么成了你送的?”

农劲菘说:“你还好意思说,我带着队刚卖完一车药,你就直接把货款卷跑了,我事后有说什么吗?我还不是客客气气说兄弟有难拿去花就好?怎么没问你要就是你凭本事拿的了?”

我说什么没问我要,你好意思吗?一个少帮主带着十几个长老,还有两个退隐五十年的太上长老追杀我三千里,要不是老子临阵突破神通境你能算了?怎么,现在老子是天道境了,你反而有胆子来要钱了?

农劲菘说:“哦对了,我都被你扯忘了,借点钱我急用!”

我痛悔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全身翻了个底朝天,只翻出二十多两银子的散碎银票,农劲菘一把全抓了过去,转身就要走。我伸手拉住他,说兄弟,你给我交个底,你这是沾赌了还是沾毒了?咱神农帮家业虽大,可不兴这样败啊,现在连二十多两你都不放过,以前二十多两就是你一顿茶水费!

农劲菘掰开我的手说:“旦哥,神农帮已经快没了。”

我惊道:“怎么会,你神农帮不是在岳阳还有联络点吗?这里房价多高啊!神农帮说没就能没?”

农劲菘冷冷地看着我说:“岳阳的这个点,是他们在蹲守,你一去找我,他们就把我从地牢里放出来,让我骗你入伙,还说至少至少,也要骗你交纳些钱财。我们是好兄弟,我怎么忍心把你带去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几十个人关在一个屋子里,每天没日没夜就和你上课,不是让你消费,就是让你拉家人入伙……唉,不说了,现在我要去交钱了。”

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解救我的这位好兄弟出火坑。农劲菘听了我的决定,反而拼命劝说我,说关押他的人并不知道他的决定,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借由农劲菘拉更多人入伙,好一个拉一个地敲骨吸髓,他这样做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犯不着让我也跟着身处险地。

他说了一堆之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好兄弟,我可是天下第一的天道境,就算几百个绝世魔头关押着你,我也一定能把你解救出来!”

农劲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嘴,还是长叹一声,说既然如此,你可别后悔。

我跟着他走下楼,客栈门口停着一辆门帘破破烂烂,车厢的木板都黢黑发霉的马车,车夫光着上半身,露出一条从后背匍匐到胸口的蟠龙刺青,正靠着车厢打盹,显然是在监视农劲菘的人,我不由得对他的仇人感到格外好奇,他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究竟是得罪了哪一方的势力,居然被赶尽杀绝成这样。

农劲菘打了个响指,车夫睁开眼睛,咳嗽一声坐直身子,农劲菘扶我上了车,他才在车夫身边坐下,说:“回吧。”

车夫一甩鞭子,比农劲菘还干瘦的黄马有气无力地嘶鸣一声,奋力拉着马车向前得达得达地跑去。

我对岳阳城不是很熟,但感觉马车并没有向我所猜想的郊区去,而是向着另一边灯红酒绿的闹市区行进,我看了一眼坐得板正的农劲菘,不由得佩服囚禁他的人,这不仅是大隐隐于市啊,更是对自己的手腕和实力的绝对信任。

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座高屋大瓦,华彩纷呈,歌舞曼妙的青楼前。

我说:“他们藏在这里面?”

农劲菘视死如归地点点头:“一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

门口的龟公迎上来,看见农劲菘的装束,似乎是要赶人,但就着红灯笼一晃,就笑了起来:“哎哟,农公子又来啦?这次有钱啦?”

农劲菘昂首挺胸,揣在怀里的手伸出来,刚从我那截胡的二十多两银票一把洒在了龟公面前的地面上:“爷不仅有钱,还带了个新客来,走,安排上!”

龟公捡起银票看了看,笑嘻嘻弓腰作揖说:“得嘞,农公子请……上宾两位——”

我说:“你不会是带我来逛窑子的吧?”

农劲菘头也没回,说:“别紧张,别搞得像个雏儿似的。不是说了么,进来了就看我眼色行事。”

说话间,龟公已经把我们领到了一楼一间狭窄局促的小包厢里,斜对面才是一楼水榭间的歌台,农劲菘站在门口不动了,气呼呼大声道:“喂喂喂,看不起谁呢,你知道这位官人是谁吗?清江州来的大恩客!堂堂轩辕门的掌门!武林盟七侠分会的副长老!天下第一高手姬旦姬掌门!来逛你们窑子就给领这里?!还不赶紧大包厢伺候着,再来二十个姑娘!尤其通知小红和小米,俩都得来啊!还有梦姐姐,她不来我们不走啊!”

我说低调点低调点,能不能别在这里报我名字?这下半个岳阳城都知道我逛窑子了,消息传回去我还怎么混啊,我这趟来可是找媳妇的,顺便解救你,你可千万别把我搭进去。

农劲菘一摆头对龟公说:“听见没,姬掌门这趟来是来找媳妇的,还不把你们那些当红的姑娘都喊出来,姬掌门一开心,直接就真金白银赎身了!”

我说:“农劲菘,你不要逼我杀友证道哈。”

农劲菘回头朝我眨了眨眼,说:“没事,吓唬吓唬他们。”

龟公显然被农劲菘吓唬住了,他乖乖领我们又往前走过两个回廊,来到了一个有先前三倍那么大的包厢前,包厢正对着中央水榭,甚至还专门有一座小木桥从水榭连入包厢。

这里不仅有三张几案,还摆着一把古琴,空气中弥漫着似有实质却不可捉摸的香气,垂下的粉色纱帘后头竟然还有一张大床,让人充满了想象。大床间的外侧,拉开槅门,竟然还有一座黑色石块堆筑的水池,正咕嘟咕嘟涌动着温热的泉水,三面是两人高的木墙,却是经过了特殊处理,从里面可以望见水榭,但从外面却看不见里面任何东西。

农劲菘走进包厢,一头就扑在大床上,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对嘛,就是这里,熟悉的味道啊……”

龟公点头哈腰走到我面前,谄笑道:“这位姬掌门,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说白水就好。

农劲菘从大床上抬起头:“不不不,来十瓶玉屑酒,加冰的!还有,让姑娘们赶紧来,梦姐姐呢?小红小米呢?快快快,晚了爷就带人走了!”

龟公“哎哎”地点头应着,忙不迭退了出去。他前脚刚走,我就把农劲菘从大床上提了起来丢在了地板上:“喂!姓农的,我可没钱啊,钱都让你赏出去了。我跟你来可是说好解救你的,那些害你的人呢?你要是想骗我带你吃霸王餐,那我绝对不带你跑路啊!”

农劲菘笑嘻嘻说:“旦哥是天下第一吧,是天道境吧?”

我说是有怎样?

农劲菘说:“是就行了,你就坐好吧,人很快就来。”

片刻的功夫,走廊外已经是莺歌燕舞,伴随着莺莺燕燕的欢笑声、脚步声细碎而来。就仿佛是突然之间的功夫,二十多只粉蝶红颜就扑进了包厢。

为首的是一个红衣少女。我原先以为陈璇那样的装束已经够大胆了,没想到这位少女才是真豪杰,不仅披着的薄纱几近透明,连里面的肚兜都若隐若现,她飞旋进农劲菘的怀中,娇憨地嘟起嘴唇说:“坏农哥哥,你都好久好久没来看小红啦!”

农劲菘哈哈一笑,说:“农哥哥明明昨天还来过,一听身上没钱,喝令把我乱棍打出去的是谁来着?”

小红跳起来,伸手在农劲菘肋下狠狠拧了一把,恼道:“哎呀你个坏农哥哥取笑我!昨天小红还没睡醒不清醒啦,可能是在做梦吧!”

农劲菘大笑起来,搂住小红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伸手接住了另一个扑过来的米色蝴蝶,二话没说就在我面前上演一场相濡以沫。

我尴尬地别过头去,眼中却映入一大帮蹦蹦跳跳的莺燕,她们前赴后继地扑上来,要往我的身上堆。我感觉自己进了盘丝洞,内心始终保持警惕,担心农劲菘当初就是这样被人囚禁起来的。于是身体在小范围内不断进行细微的挪动和闪避,即便会发生一些冲撞和卸力,但总是要让她们无法将我压制住。

在一帮莺燕不甘心的“讨厌,客人往哪摸呢?”“哎呀,不可以,那里不行!”“哦哦,坏坏,客人……”这种娇嗔和抗议中,我成功地保持了自己的活动空间,避免被她们困住。

当终于坐定,我问农劲菘:“就是她们吗?我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农劲菘没有回答我,他已经和小红与小米滚到隔壁卧房里去了。

一个紫色衣服,身材丰满的小蝴蝶扑在我腿上,抬起头笑兮兮说:“客人来呀,来动手呀,你不动手我要动咯。”

我大为震惊,感觉这些凶残的恶徒实在太过嚣张,简直是有恃无恐。我伸手推开一个企图解开我的腰带来束缚我行动的姑娘,又顶开一个企图把我的头固定在她胸口以混淆我视听的少女,再用肩肘撞开一个根本就挂在我胳膊上的雏莺,这时,门外响起了三声沁人心脾的箜篌声。

我一怔,感觉这声音好熟悉。

然后一个清冷却并不拒人千里的女声在包厢外响起,她说:“怎么对待客人的?瞧你们这些模样,一个个就像饿了十年的饿死鬼似的。”

正在我腰间摸索的紫色小蝴蝶抬头看着我说:“哎呀,梦姐姐来了,我们没机会吃到啦。”

我心头一凛,看吧,美好的皮囊下果然还是要吃人的本相!

说话间,一个一身淡紫色薄纱长裙,身材高挑,面容白皙的俊美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手中抱着一只小巧的竖琴,长裙开叉至腰间,走来时,修长的玉腿乍隐乍现,仿佛一道道穿过紫云的雪白闪电。

她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垂落腰间,一对秋水波光粼粼,眉头微簇,睫毛颤抖闪烁,仿佛时时刻刻眼中都充满了委屈和恳求,但那嘴唇的弧度却又微微上扬,分明似带着笑,配合眼边那一粒红色泪痣,格外勾魂摄魄。

她停在我面前。看着我慢慢露出了微笑。

包厢里所有的莺莺燕燕都在此刻鸦雀无声,沉鱼落雁,不过如此。她向我伸出白玉雕成一般的无暇纤手,手指柔软而细嫩,向我勾了勾,说:“来……”

我仿佛身处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不由自主站起身,向她走去。

我一晃神间,手已经被她轻轻拉住,她将我的手摆在她腰间那惊心动魄的弧度上,柔软而有弹性。臻首靠在我的肩上,她的侧脸轻轻摸索我的侧脸,光滑且略带着一丝丝微凉。

就在此时,隔壁突然响起农劲菘撕心裂肺的叫喊:“就是她!”

而她,也在我的耳畔呢喃道:“给我吧……”

“你的天道境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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