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新年快乐。”

第一日申时, 禹州城一梦居,祝卿若如约而至。

她走进厢房时,方芜已经煮好了茶, 听见推门的动静, 她抬头看向来人,脸上露出笑颜, 赞道:“祝娘子可真准时。”

祝卿若走到方芜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温声道:“不及方娘子。”

方芜没有称呼祝卿若为国师夫人, 祝卿若也没有称呼方芜为州牧夫人,在这里,她们没有被夫君给予的尊位,只是普通的两名女子而已。

方芜对祝卿若的通透感到由衷的赞叹,只有这样一个聪敏灵秀的人儿,才能配得上她的野心。

她没有绕弯子,直接进入主题道:“昨日祝娘子说, 要压倒男人成为强盛的一方,不知这话是只对我说的,还是祝娘子自己也在追寻的?”

祝卿若平稳端起一盏茶, 浅浅牵起唇瓣,回道:“我想,方娘子应该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方芜通体一震,从心底释放出震骇与惊喜, 果然是这样,她果然想站上那个最高的位子!

方芜脸上神色难掩激动,仿佛想要站上那个位子的不是祝卿若而是自己一般。

她心中默道:这是何等的志向?

若今日坐在她面前的是任何一位男子,她会对他的志向惊奇一番, 但最多不过震惊几日,再多的也没了。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男子生来便有资格开疆辟土。昔日也有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世人都明白,只要有鸿鹄之志,有野心,有能力,哪管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为了那个位子争上一争。

乱世之中,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这一点也不稀奇。

可这话是一个女子说的,她就坐在她面前,平静地告诉她,她要争皇位!

这比一个乞丐跟她说要做皇帝更让她震撼,因为女子天生被排除在阶级之外。若是男子,就算他最初籍籍无名,在乱世中你来我往,谋求算计,到最后也能摇身一变成为皇帝。

但她是女子,她要当皇帝的艰难程度不亚于斩断黄河,没有人会愿意跟随女子,也没有人甘心臣服于女子之下,他们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就算心灵与身体喜欢,眼里仍然不自觉地充斥着轻视,因为他们从不将女子作为对手,他们心中知晓,女子没有资格与他们争斗,不必给予任何关注。

方芜褪去激动,渐渐冷静下来,争皇位本就不易,女子争皇位更加艰难,她敬佩眼前女子的雄心,但基于事实考量,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你有这样远大的志向,方芜敬佩你,但女子在这世间本就艰难,如何谈得上争皇位?我知晓娘子今日是为拉拢我,叫我能祝你拿下禹州,可我不能将全部身家性命皆放在虚无空寂的未来之上,此事若不成,我方家上下都会被牵连,我自己可以失败,但方家不能败。”

方芜冷静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推心置腹,没有丝毫隐瞒。

祝卿若了解她的顾虑,也明白若造反失败,牵连之广连她也无法估计,方芜有这样的担忧无可厚非。

她轻点木桌,反问道:“方娘子是为了方家?不是陈家?”

方芜轻嗤道:“我姓方,又不姓陈,当然为的是方家。”

祝卿若对方芜的决心了解得更多了些,看来她是坚决不原谅陈玄青的背叛之举。

祝卿若将茶盏落在桌上,“那方娘子是决定在陈玄青手下苟且一辈子?”

方芜神色冷冷:“我背后是整个方家,他陈玄青还不敢动我。”

祝卿若对她道:“有的人是会得寸进尺的,方娘子昨日允他收了一对美姬,明日他就敢将人带回府里。到时,就算娘子母家权势盛,也没办法真的与他鱼死网破。最多不过警告一番,时间一长,他便又会故态复萌。如此,方娘子也忍得?”

方芜自然忍不了,她从来脾气就不太好,能收敛本性是因为爱陈玄青,所以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可现在爱意褪去,她是看陈玄青一眼都嫌脏,怎么可能忍耐他的滥情之举?

可她没有办法对付他,若是从前的陈玄青,以她们方家的势力,便是将他打压得‘三从四德’都不为过,可现在陈玄青已经是一州州牧,权柄根深蒂固,他伤不了方家,方家也伤不了他,所以他们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

祝卿若瞥见方芜紧扣在茶杯壁的手指,知道她对陈玄青已经是忍耐到了极点,就在爆发的边缘,只要再催动一点,就能让她生出杀意。

祝卿若有法子引诱陈玄青更加胡为,让方芜完全爆发出来。可在面对方芜之时,祝卿若却不想用这个法子。

她与方芜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同病相怜,深刻明白方芜此时的心痛,就算她再怎么洒脱,也没办法掩盖被背叛的痛苦。

所以她放弃了阴谋,改为阳谋。

在这静谧无声的厢房里,祝卿若忽地开口对方芜说:“方娘子何不与我赌一把?”

方芜从悲愤中抽身,正好听见祝卿若这句话,她扯了扯唇,脸色不太好看,“赌什么?赌你能坐上皇位,然后替我教训陈玄青吗?”

祝卿若没有对方芜不甚好听的话感到被冒犯的意思,她只微微摇头,抬眸看向方芜的眼睛,“赌我能不能为天下女子打破身上的禁制,让女子走出宅门,不为生存攀附男子,让她们也能够凭借自身才华与男子一较高下。”

这话好似一道惊雷打在方芜身上,令她眼波都停转了,方芜双唇微颤,“你...你要开女子科举?”

祝卿若颔首:“若我有幸能登尊位,到时连皇帝都是女子,女子为何不能为官?”

方芜脑中凌乱,“可...可此举会引得天下男人不满,到时就算你坐上了尊位,恐怕也很难稳固朝堂。”

祝卿若淡淡道:“一人不愿,便换一人,十人不愿,便换十人,百人不愿,便将朝堂尽数清洗,偌大天地,难道还缺能做事的人才不成?”

她的语气分明十分平淡,可方芜却从中听出来肃杀之感,这让她确定眼前此人,是真的想为天下女子搏一条出路,一条不必屈居男子之下,只凭才华能力便能立足的出路。

方芜心中蓦然涌现出一股豪情壮志,此事若成,往后千万年,史书工笔之上都会留下先驱者的名字,而且有名有姓,不再是某某氏这等含糊不清的称呼,她们会被后世之人所敬重,为天下女子所景仰。

方芜不知从哪来的决心,径直看向祝卿若,“好!我方芜跟你干!”

祝卿若眼中露出笑意,“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方芜也盈起笑颜,对自己的一时冲动很是满意,只是她不得不为方家考虑一番,“虽然我也很想我们能够做成这件事,但我不能不考虑,若失败了,我方家恐怕是灭顶之灾。”

祝卿若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安排,她道:“我要的是禹州瞒报的那部分粮草,剩余的田税,方娘子就与往年一样缴纳上去。只要禹州不与景州有明面上的来往,就算我们失败了,我保证,也绝对不会牵连方娘子。”

方芜感觉眼前的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明明只是口头保证,她却莫名对她非常信任,相信她不会害自己。

或许是她从前在禹州的行为令她感到靠谱与敬佩,所以此时方芜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方芜对祝卿若弯了弯眉,“祝娘子信我能拿到陈玄青瞒报的粮草?”

祝卿若轻笑道:“若我不信,就不会站在这里。”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棒,一人都有这样的体会。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方芜就与祝卿若达成了共识,她为景州兵马提供粮草,祝卿若使计为她压制陈玄青,让禹州权柄明面上暂时握于方芜之手,背后的实际操控人,仍然是祝卿若。

方芜的野心不止于此,她还想去上京看看,去被男人占据的朝堂上看看,她也想站在富丽堂皇的金銮殿上,举着玉板向祝卿若陈述谏言。

方芜目送祝卿若离开一梦居,黝黑的眸子好似有火光,在深沉的夜色中异常醒目。

她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她的想法也是祝卿若的想法,祝卿若也正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并为之不懈努力着。

马车上,祝卿若正思索该如何替方芜压制陈玄青,让她掌控粮草大权,与景州来往。

她坐在主座上,左手手指规律地点在桌面,沉闷的轻响,传入晓晓的耳中。

晓晓看了看对面的岁岁,示意她先开口,岁岁无辜眨眼,只做没看见。

晓晓冲她挤了挤鼻子,随即身子转向祝卿若的方向,道:“娘子的事办完了吗?”

祝卿若从思索中抽身,对她微微一笑,颔首道:“嗯,办完了。”

晓晓道:“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回雾照山了?还是说,我们就在景州过年?”

岁岁也道:“我觉得不然就在景州过年吧,若是现在回去,肯定是赶不上年夜的,还不如在景州多待几日,免得年夜都还在路上。”

晓晓点头道:“岁岁说的对,娘子,我们就在景州过年吧?”

祝卿若没有立刻回答,抬手掀开了车窗的布幔,目光向外探了探,沿途的小摊已经支起来,纷纷亮起来灯笼。

她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戌时末,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启程,这样算来,今年是赶不回雾照山的。

只能留在景州了。

祝卿若放下布幔,轻声道:“回客栈吧。”

她的声音四散开来,马车行驶在平坦的道路上,车轮吱呀作响,在夜色中与行人吵嚷声交织在一块。

年末这日,华亭与夜星一早就开始准备,一人将质朴清雅的竹园用红色装饰,远远看去,大片的红夹杂在枯黄之中,愈显生机。

华亭边摆弄席面,边与夜星搭话,“算算时间,文娘子她们应该就快到丹云镇了,今天下午能回竹园吧?”

夜星在心底算了算日子,点头道:“差不多就在下午了。”

华亭面露欣喜,随即又埋怨道:“都怪那李州牧非要腊月下旬成亲,文娘子时间都花在路上了,这过年腊月廿三就开始了,让晓晓她们平白错过许多热闹。”

夜星也难得赞同他的话,“确实磨人。”

华亭摇头晃脑道:“可不是嘛,赶路多累啊,挤在马车里睡也睡不好,人都要晕死了,哪有在家里舒服。”

夜星附和点头,手下动作不慢,很快就将席面布置完成。

华亭看着一上午的成果,抚掌微笑,“真不错,晓晓和岁岁一定会喜欢的。”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如此花里胡哨,也就你华亭喜欢。”

熟悉的嘲讽华亭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他瞥向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林鹤时。

头顶发髻以玉冠骨簪固定,一袭飘逸白衣衬得他越发似仙人,他正安稳坐于桌前饮茶,身侧就是炭火,在寒冷的山间竹园也不觉冷,炭盆之上袅袅的烟火遮住他半边脸,仿若云雾蔽月,气质脱俗。

若他不张嘴,怕是能迷死大片女子,只是可惜,他长了张嘴。

华亭心中槽意更深,嘴上也不忘辩驳道:“过年不就该喜庆一点吗?”

林鹤时轻轻抬眸瞥了他一眼,“过了今天就是在雾照山的第八年了,从前七年怎么不见你摆弄这些?”

华亭一时无语凝噎,找不到话反驳。

林鹤时满意收回眼,继续品茗,华亭茶艺有些长进,但还是没有她做的好,也就勉强能入口。

华亭慢半拍地嘟囔道:“从前也没见先生大过年的出现在厅里啊,你不都是用了膳食就回房的吗?”

林鹤时握着茶盏的手指一顿,随即缓缓放下,“你都说了是用膳食才回房,我还没用呢,你就要赶我了?看来雾照山是你华亭说了算,我这个千山先生收拾收拾下山算了。”

华亭急道:“哎哎哎,先生可别这么说,不就是膳食吗?我这就去准备!”

林鹤时不慌不忙地唤住他,“谁家年饭用这么早?怕是连火都没升起来,你难道要叫我吃生食?”

他掸了掸袖子,“罢了,我便随你们吃一次年饭,你不用特意准备了,按计划的来就是。”

对林鹤时说变就变的态度华亭八年了都没摸清,夜星在他又要说话时拉了他一把,让他安分些,自己则是朝林鹤时行礼道:“先生在此取取暖,我与华亭去后院准备晚上的年饭。”

林鹤时微微颔首,“嗯,去吧。”

夜星听了这话便拉着华亭一同离了厅堂,往后院去了。

竹园的膳厅不小,林鹤时坐在厅中独自品茗,烟火间也得了几分意趣,冷静自持的脸上盈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一坐便从正午坐到了傍晚,竹园大门却还是没有人影,甚至还开始下起了大雪,很快就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

华亭与夜星坐在席位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门苦等。

华亭已经叹了八百次气,“怎么还没回来?菜都要冷了。”

夜星安慰道:“许是雪路难走,再等等就是。”

林鹤时没有说话,只偶尔将视线落在门口处,顿了一会儿,又收回来,好似从未投注过目光。

三人又等了许久,桌上的菜就要凝固,华亭与夜星将所有的菜又热了一遍,可还是没等到人。

一直到深夜,华亭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怎么还没回?”

夜星也觉得奇怪,按照车程,最晚今日下午就能回,怎么到了现在都没回?

两人看着又冷透了的饭菜发愁,想着要不要再去热一次。

“不必热了,她们今天不会回来。”

林鹤时制止了他们,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华亭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夜星也有些失望,这可是八年来第一次有人与他们一起过新年,没想到还是他们几人一起...

林鹤时手中的茶盏还有余温,“今日你们累着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华亭和夜星确实累了,若是有晓晓和岁岁一起守岁,他们激动中是不会累的,可现在空等一场,失望之下只觉浑身疲惫,华亭都开始打起了哈欠。

于是一人起身准备收拾席面,林鹤时开口道:“今夜太晚了,明天再收吧。”

林鹤时难得说些软话,华亭和夜星没有推脱,朝他行了一礼后就回房休息去了。

而林鹤时则留在了厅堂里,抬眼就能看见竹园的大门。

她不是一个不守信的人,若他没猜错,她应该是因为方芜耽误了时间,禹州粮草眼见就要收入囊中,她怎么会转身回雾照山来过年?在哪里不是过?

若让他来选,也定会选择不回。

林鹤时垂首轻笑了一下,厅堂内四下无人,也就没人能看见他的神情。

他扫过桌面上的年饭,一应是她们喜欢的菜色,夜星的手艺很不错,今日的年饭一看就知道花了大功夫。

只是可惜,她们吃不到。

林鹤时将一碟子点心端到眼前,点心式样精致小巧,入口即化,味道绝佳,是林鹤时平日最爱的小食。

他摇头叹道:“真是没福气。”

林鹤时拿了一块点心往唇边送,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带着点点笑意,“不是说一起吃年饭吗?夫子可是等不及了?”

林鹤时捻着点心的手指顿在半空,他抬眸往门口望去,只见那本该在景州的人却提着一盏素纱灯笼婷婷袅袅地站在院中,漫天大雪间,她披着一袭纯白的狐毛大氅,像是与这雪地融为一体。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裙摆上也沾染了不少污渍,但这丝毫没有掩盖掉她的风华,在月光与雪色下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庞美得令万物失色。

祝卿若简单挽起的发髻落上了雪花,弯眉冲他笑时连凝在她眼睫眉间的雪也在颤动。

林鹤时的视线下意识凝在祝卿若眼睫上的雪花上,正要问她怎么会一个人回来,天边倏然炸起一道烟花,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道灿烂炫目的花束,正好就在祝卿若身后,她诧异回首看向烟火的方向。

那是丹云镇的位置,祝卿若算了算时间,笑道:“是新年到了。”

她回眸冲林鹤时展颜一笑,“夫子新年快乐。”

他们在山上,烟花好似就在眼前,偌大的花瓣就在祝卿若身后炸开,给在雪地间显得清冷孤寂的人儿平添了生动的人间烟火气。

耳边是巨大的火药炸裂声,还有庭院里娓娓落地的雪声,林鹤时却听见一道不知从何处来的鼓声,在他耳边震动不已,胸膛都随之起伏不定,他就静静地坐在那,连回应都忘了。

林鹤时沉默地看着祝卿若缓缓走进来,她将手中的灯笼放下,坐在了炭盆另一边。

林鹤时等她身子暖一些,才开口道:“你不是在处理禹州的事吗?怎么回来了?”

他蹙眉道:“难道方芜没答应?”

祝卿若对他笑了笑,“她答应了。”

林鹤时不解道:“应了?算算时间,难道在喜宴之前你们就谈好了?”

祝卿若解释道:“是喜宴第一天晚上,方芜与我在景州城的一梦居谈好的。”

林鹤时更为不解,“第一日晚上?那你是怎么赶回来的?”

祝卿若眼睛弯了弯,脸上颇有几分得意,像是一只求夸赞的小狐狸,“我骑马回来的。”

林鹤时的眼神凝滞在祝卿若脸上,顿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是何时学会的骑马?”

祝卿若道:“在去景州的路上,一路走一路学,看起来我还有些天赋,竟就这么骑回来了。”

林鹤时心中计算时日,这样说来,她在廿五日凌晨便出发了,一路骑马赶回了雾照山...

林鹤时沉默下来,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炭盆就在身边,祝卿若身上暖洋洋的,一股疲惫涌起,逐渐蔓延至四肢,她难掩倦意地打了一个哈欠,眼底也翻起了浅浅的泪光。

这番动作引起了林鹤时的注意,“已经过了时间,不必再守岁,你回房休息吧。”

祝卿若敛去眼角泪水,仰头看他,问道:“夫子不要人陪吗?”

林鹤时一愣。

方才还似狐狸般狡黠的女子对他轻笑,“我以为夫子是想让人陪的。”

林鹤时被她的笑颜灼伤了眼,匆匆移开视线,道:“已经是新年了,还要陪什么?烟花都放了,还不快快去休息。”

祝卿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是真心想让她回房后就没有再推辞,起身对林鹤时行了一礼,“夫子也早些休息。”

她伸手去拿灯笼,林鹤时又道:“华亭在你房间放了炭盆。”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有烛火。”

所以,不必怕黑。

祝卿若收回手指,对林鹤时微微一笑,“多谢夫子。”

说完后,她便转身往卧房走去。

林鹤时的目光一直跟随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方才转回头,又将视线落在旁边的灯笼上。

此时已经过了庆贺的时间,整个雾照山都静悄悄的,只有烛台里偶尔炸开浅浅的烛花,在万籁俱寂的竹园里异常清晰。

林鹤时看了灯笼许久,它就安静地躺在那,没有半分生息,只有灯罩里的烛火不时闪烁着影子,向他展示着自己的生命力。

他伸手想触碰那难以捉摸的烛影,又在即将碰到灯笼时停住,就隔着半指距离,他再往前半指就能碰到,但他停在了那里,没有再向前。

烛影在素白纱罩上起舞,主动缠绕上了修长如玉的指节,无端升起些旖旎来。

林鹤时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引得烛影痴缠,执拗坚定的样子叫他舍不得收手。

素白纱影上映出女子的灿烂笑颜,她站在烟花下,对他道一句:“夫子新年快乐。”

他该回答一句的。

他也该对她说:“新年快乐。”

可林鹤时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灯笼。

山间夜色宁静,门外有大雪盈地,门内有一人,一灯,与一烛影,独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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