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 24 章

这方才,苏沁儿瞧那丫头情绪不高,便去安慰会儿。刚走出水榭院外,跨过院墙垂花门,便见一道熟悉身影站在不远处柳树下头。

身姿挺立英气,宝蓝色长袍穿其身,倒也一股文人书生的模样。

苏沁儿身形一现,那人转身来,却是面生女相。面容姣好从不施粉黛,但偏偏有几分妩媚。

东安王看到人走出来,原本拿在手上的弹弓扔在了旁边五六岁的男孩,旋即双手负在身后,冷声冷气哼道,“本王从江南重金买来的鱼儿,都被你两个给养胖,看到人来游也游不动,和市井笨鱼有何区别!”

“过两日,叫人打捞起来全煮了,让你们看不见!”

这两年,她说话越发不耐,底下人不敢惹,回回招架不住女将军怒火,忙赶着来请王妃。

苏氏走过去,躬身浅浅行了礼,并未搭话。

朝那男孩儿伸手去,和颜悦色道,“五儿,咱们走吧。”

小男孩裂开嘴笑,跑过去牵苏氏的手走出几步,再轻声说道,“阿娘,爹爹在后面看我们呢。”

苏氏面色不动,缓缓牵着高五往前走,任由后面那人跟着。

她心里始终想着那丫头方才的话。

师娘,你对师父有男女情谊那种爱吗?

如果说有,在这礼教森严的俗世城墙之内,男女婚嫁,伦理纲常之下,未免太过荒唐。zuqi.org 葡萄小说网

可若是没有,朝夕相处三载,她们一直以夫妻自居。庸人自扰,困住这牢笼内,兀自行骗,当真没有吗?

从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母族多次前两年还施压让东安王写下和离书,但她却不放人。

自己名字昭然写在高家族谱上,即便身死,这辈子也大逃不了高姝之妻这名字。

怨过、哭过,可到底无用。许是只有自己知晓其中苦果。

她并未放慢脚步,后面的人跟上,东安王絮絮叨叨性子,仍找了话来,“落雨了,快些走吧。”

手不由分说落入温热掌心,其上略带薄茧,力道紧了紧,耳畔低了气势的声音轻声道:“当真是我方才话说重了,那丫头才生气的?”

苏氏挣扎缩回手不成,抬眸平静看瞧东安王一眼,轻轻摇首,“您素来对那丫头严格,她不是计较性格,可到底不比军营操练惯的士兵,王爷言语有些偏颇了。”

东安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话说的让她下面子,自己自小粗野惯了,说话对谁都一样。柔心不过是好友义妹,更何况自己是师父,打骂徒弟天经地义。

听苏沁儿说着,东安王哼了声,不以为然,“如今北门形势紧迫,她说要上线前。战场上哪里是长眼的地方,我因此呵斥她不知晓事情厉害。”

耳边一声拖延,“王爷……”

东安王即可没了气焰,连声答着好,“那我以后轻些语气便是,如此礼尚往来,你也对我多笑笑罢。”

苏沁儿一耳出她言语,抿唇摇首,快了步伐甩开东安王往前去。

人之有情,道不出,不能言之。苏沁儿心中有道坎,她始终迈步过去。

一高一矮身影转过回廊不见,旁侧一众婢女俱恐东安王阴沉脸色,皆不敢上去。

自柔心坠水醒来,便高烧不退,卧榻数月,天已入寒冬。新病引出旧疾,心口又如三年前开始痛起来。

昏迷那段时间,她反复梦见与长姐的江南游。

想起那一路山水秀丽,景色宜人。偶瞧险峻山峰,柔心忍不住欢呼一声,怪不得天上老神仙爱以山为宅。

路上遇山水停,长姐挽袖作画,画中人或平躺岩石、或爬山下水,形态各异,然那双眉目清澈,唇边笑意似花。

足以见画师功力精湛,又付情与画。

那日,归期已至,不可再拖。柔心任性,躲在清水巷她们买的小院里,闭门不出。

沈曒玉在屋内,任由外面人如何请开门,她索性当了哑巴。

柔心脑袋靠在她腿上,任性说道,“不回去,可好?”

纤细柔软手指略过额头,长姐一如以往应答,“好,不回去。”

自己说什么,长姐都会应的,柔心很想再提一句,“不嫁人可好?”

可惜四夫人说,若长姐不嫁人,便需得随她去乌台山。乌台山处于高陵险峻、深山之中,有江湖门派把守。若不嫁人,得终生在那处。

半路,她径直去了南蜀藩镇。

沈曒玉回长安待嫁。

缙云从西北回来,途中绕路来看徒弟。郡主云游四方,随同缙云去沙漠深处走了一遭。

却没想,正遇上这丫头做蠢事。

“憨货,自己身体还不清楚,非得跳水寻死不成!”

被王爷师父骂,现在还要被缙云师父骂,且旁边还有一个跟舌的,威力之大,柔心捂住耳朵不听,“好师父,郡主姐姐,你们是来探病看徒儿的,还是给病徒弟添堵的啊。”

刚说着,额头挨了一记,“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堵添,我看就是欠管教。整日缠着王妃给你纵的,稍有不如意就寻死觅活。”

郡主苗族少女打扮,一身银饰分外俏丽,在旁笑着,“诶呦,姑娘这不像寻常病症,倒像是相思难解呀。”

缙云一愣,随后去看柔心,她急得摆手,“明明是受寒,相思什么。”

这话说着,分明在狡辩。

顺时,气不打一处来,又在她额头一弹,“你年纪还小,竟还有喜欢的男子,是谁?师父给把把关去。”

面上虽义正言辞着,话却也不正经。

郡主满是揶揄笑意,同样看向柔心,等她回答。

柔心抵不住双人压迫,回了:“那人不在此处。”

缙云倒是扬了扬眉,“哦?你这几年都在这里……莫不是那男子家乡在别地?”

柔心扣着手指,不想做答,企图蒙混过去,心中想着托辞,“也不是,他从来没来过这里,我就见过长安她,她并不知晓我欢喜他。哎呀,师父您别问了。”

“这有什么不能问的。”郡主起身,在屋内踱步,声音从书案那里传来,“莫不是,那人给你写信,你因信生情吧?”

说罢,扬了扬手中信纸,郡主翻看数十张信纸,上头满墨铺张,制止关心,可是都没起头,不知信是为哪位儿郎所写。

张张皆是如此。

这倒是令缙云有些吃惊,从郡主手里拿过,惊讶笑得颇有深意,“你这丫头,倒是深藏不露啊……”

后面还想再说,却被柔心急得从床上跑下来,一把夺过,发疯似的将书案上所有纸张塞入后面大红木箱中,‘嘭’一声响,将木箱落了锁。

怕她两要来抢,双手伸开,挡在木箱子前面:“你们两个为老不尊,偷看人家的信做甚!”

这撒泼模样,缙云气得又弹柔心额头,“没大没小的,吼郡主殿下做甚。既不要我们看信,那边老实交代那男子是谁,值得你这么个小不点魂牵梦萦的,若你当真喜欢,回了长安,我禀明小姐,自然为你做主先把亲定下来。”

今日还未到半个时辰,额头上就挨了三个打,偏缙云手上力道重,没会儿就起了红。

“不要。”柔心别扭着脸色,良久憋出这两字,抬起头,眼眶红红,“我没有喜欢谁,而且,我在佛祖面前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嫁人。师父,你不许告诉长姐,不许。”

话音到最后,竟然哽咽,“你要是告诉长姐,我就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

缙云大喊一声,“这还翻了天不成,小姐悉心养你多年,竟教出这么个白眼狼。”

郡主在旁默言观之,扯住缙云后面要问答的话。

待两人走出柔心院子,缙云才问,“你方才阻我做甚?”

郡主无语看她一眼,暗骂一句不会看眼色的东西,“那丫头倔强性子,要说是谁早说了,你再逼问她,岂不要把人往死路上送?”

缙云皱眉,想不通那丫头为何不敢说出,她铁了心偏要问个明白,便去找东安王妃好好问问。郡主并未跟上,而是转身再回柔心的院子。

甫一迈进,里头风轻飘飘拂过面颊,窗棂未关,满屋氤氲花香。

柔心还在书案后坐着,垂头丧气,看着人来,也不起身行礼。一张信递至眼前,起头‘长姐’二字墨迹清秀端正,且正是方才拿数十张书信里之一。

郡主出自深宫,幼时便在她父王母妃膝头怀里听过天下奇闻异事,且由其教导,自是处事不惊。

“不要……告诉我师父。”

柔心话答得有气无力。

她入坠冰窖,四肢百骸都是凉的,心脏被千万跟小针刺入,疼得她满头冷汗。

“人之常情。”缙云下颌微仰,白皙脖颈纤细,光落进来,映在她身上银饰,整个人如在天光之中。

“此处还是有皇帝的暗探,缙云与东安王武功皆不凡,你年纪小但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应当知道得万事小心。”

“我知道。”

轻微宣纸撕裂声,柔心整个人颤了颤,不去阻拦,任凭郡主伸手将信纸撕了。

“日后师父姐姐若闹起来,你尽管往我身后躲。”

“谢谢郡主姐姐。”话说得快速又模糊,柔心抿紧唇,咬住牙,任凭肩膀微抖。

郡主往前两步,附身,严肃凝视柔心,柔心抬眸,里头蓄满泪水,可不见一丝后悔,平静望向她,“当真不怕吗?”

怕俗世流言蜚语,怕封建礼教之下压迫。

“我只怕,长姐……嫌我脏。”柔心扑入她怀里,喉间哭意涌起,酸涩无比,窗外枯叶落了又落,最终干枯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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