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码起厚厚的几摞书，堆在书桌角抵着墙壁的地方，初冬的天灰蒙蒙，清晨更是笼与白雾之中，茫茫然看不真切。
台灯的粉红灯罩干净光洁，她伏在书桌上看书。
油墨的香气萦绕鼻端，纸张洁白，黑字清晰，一行行，一字字，都是她熟悉到不经脑袋就能看进去的东西，此刻却如天书一样，嚼之无味。
她失神地盯着桌面。
淡蓝色卡通人物的小闹钟摆在桌子的左角落，房间里太过静谧，以至于她都能听见秒针一格格移动的细声。
她回顾望了望大开着的房间门，是刘丽娟怕她玩电脑特意让她打开的。像个没有隐私权的犯人。
她叹一口气，失落地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如果没有那张照片的话，她现在应该在宜城体育馆了，和花夕，付小洁许飞他们在一起，举着夸张俏皮的横幅，标牌给占易加油。她烦躁又恼怒地抓了几下头发，心里有股气发不出去。
彼时八点半，刘丽娟在厨房里做早饭，粉白格子的围裙干净整洁，她一边做一边轻哼着一首八十年代的老歌。
悠悠地飘进尹则灵的耳朵，她心烦更难忍。
“小灵，出来吃早饭了。”刘丽娟的声音轻快自然，仿佛昨天收掉她手机，警告她不能再和占易来往像没有发生一样，平和异常。
尹则灵顺了几下头发，解下左手腕上的皮筋随意地束住了头发。
慢慢踱步去厨房。
刘丽娟：“你拿双筷子，面我一会儿一起端过去。”
“嗯。”
“把电视开一下，法治频道有连续剧。”
“好。”
她坐在饭桌边，拍了几下一直不咋好使的遥控器，再按着电源键不放。
蓝白色的光充盈房间，一会儿转成彩色的影像图。她按了几下，调去了十二频道。
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摆上了桌子，刘丽娟接过遥控器把音量调大了两格。
她静静地吃面，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刘丽娟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执筷。
电视里播放着关于未成年人犯法的法制连续剧，尹则灵有预感的，觉得刘丽娟会借机说起昨天那事。
果不其然。
“我和你们班主任通过电话了，那男生都不是考到你们学校的，是他爸托关系把他弄进去的，这种人…少接触。”
“学生没个学生的样，染的一头红毛像个二流子。”
尹则灵闷不吭声。
“他要再碰你，惹你，直接报警。”
或许这件事只是以收手机，跟班主任打招呼作罢，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刘丽娟认为尹则灵可能是被迫的，不是完全自愿的。
刘丽娟看她没反应，提高音调，厉声说:“听见没有。”筷子落在碗沿上两次，急促又刺耳。
“嗯…”
“再不行，就转学，宜城一中那边也可以，反正你中考分数是够的，转过去也行。”
“妈，我知道了，再有什么事我会跟老师说的。”
刘丽娟瞥了她一下，眼里半信半疑。她把打量的目光撤回电视，又吃了一口面。
两人都沉默着，再没说话。
宜城体育馆里，人声喧嚣，赛事已过去大半，计时表上的时间倒数只余了最后五分钟。
宜城八中对宜城高中，零比二。
两个学校的球员隔了两竖列，距离很近。两个球队的拉拉队就坐在球员后一排。彼时，暂停休息时间。
八中的拉拉队里传出一阵起哄的声音。
“你去啊，你快去啊，你校花你怕个什么啊。”
被推搡的女生穿着八中的拉拉队队服，上半身是露脐的蓝色运动短袖，下面是白色的水手裙，纤瘦的腰肢和丰满的胸脯诱人，如同开至最盛的娇花，在风中摇动，勾人心魄，让人看了都转不开眼睛。
“佳佳，你就他送个水，多的一句也别说，你这么漂亮，他肯定会主动的。”
许佳有些拘谨地双手握着水瓶，目光投去宜城高中的球员休息区。
一场球赛里最吸人眼球的往往是发挥最出色的人，两分的球都是他射进的，而且…还生的这么好看。
占易仰头，闷了口水，喉结上下有规律地滚动着，发丝滴着汗。
运动过后，眼下泛着有生机的胭脂红，皮肤冷白，汗涔涔湿漉漉，手臂上的肌肉鼓起，肩膀宽阔，看着性张力十足。
许佳捏了捏手上的瓶子，心里有点不想错过他。
身后的闺蜜又拍了几下她的肩膀，说：“去，说真的，他再上场，五分钟踢完就直接走了的。”
许佳扭捏着，她还需要别人再多说几句给她一个台阶上。
“万一他不接怎么办？而且我给别的球队送水不太好吧。”
后面的女生调侃：“拜托，你平常都不照镜子嘛，你是校花耶，怕个屁。”
“再说，比赛是比赛，男人是男人，不能混为一谈。”
“你自己说要去送水，现在又装个p矜持，快去！！”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占易闭了下眼，不知道是多少次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一样。
消息不回，短信没有，手机关机。
他看一眼，甩了手机，眉间寒冰之气浓重。
“那个…你好，我是八中拉拉队的。”许佳笑着看他，唇边的梨涡浅陷，只看这个，有半分像她。
隔的近，许佳看得更清楚，面前这人是真的没有一点瑕疵，五官，皮肤，气质，极品，绝对的极品。
“我给你送的水，冰过的。”她伸出手，水瓶隔他就一尺远。
“不用了。”
他瞅了许佳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那个相似的酒窝，让他心软了一瞬，没有开口骂人让她滚。
许佳脸上有点挂不住，她犹豫一下，故意软声说：“接嘛，有女生给你送水…是好事。”
占易扬眉问:“那要是不送呢？”
许佳：“什么不送？”
占易轻飘飘地说：“算了。”
他站起身，丢下手里的外套，冷漠转身，往别处走，视她如无物。
这就是明晃晃地拒绝了，许佳羞愧不已地把水瓶放在了他的座位上，在她闺蜜十分吃惊地目光中走回了八中的休息区。
“我靠，他居然不收?”
“会不会是gay啊？”
许佳憋了半天，恼羞成怒地说：“我看他就是个gay”
夜晚八点钟，刘丽娟在浴室里洗澡，淋浴的声音很大，加上浴霸的暗鸣声，几乎掩住了刘丽娟所有的听力。
尹则灵才敢在这个时候偷偷用家里的座机给占易打电话。她像做贼一样，时不时看看浴室的灯光。
手上拨下那一串今天在心里回荡无数次的号码，红色的话筒紧附在耳边。
铃声响起。
“我在等你，等下完这场雨…”
“满城涓涤，净此生的别离…”
“心太入戏，梦流转四季只是回忆…”
“手中焰火向谁泣…”
打得通，但没有人接。
“如果可以，别下完这场雨…”
“放慢朝夕，拾与你的点滴…”
“怕来不及，回眸再重温此刻如往昔…”
“伞外朦胧可是你…”
她微拧眉头。
她等了几乎一首歌的时间，那边才有人接了电话，不是占易的声音，是个喝醉了酒的男生，吐字不清，声音嘶哑。
“卧槽…着手急怎么在酒杯里……”
“歪，你谁啊，就打我们占哥的电话。”
“我们占哥可是西门街一条…额…啥来着…”
“嗝——”
“面玉小白龙…”
尹则灵懒得和他碎嘴，她只想找占易。
“你好，麻烦把手机给占易接一下。”
那头笑了几声，笑声里有滑稽地嘲讽。
“女的？”
“嗨…我硕，你们追占哥…没结果…”
“今天那校花都没结果，何况你…呵…无明小辈……”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给尹则灵的时候不多了。
刘丽娟洗完澡还洗个衣服，再吹吹头发，顶多七八分钟的事了。
她不能再跟这个醉鬼扯下去了。
“我说，把手机给占易。”
“啧，你她妈谁，占哥很忙！”他说完，又打了酒嗝就直接挂了电话。
她家的座机是摆在电视柜上的，柜子很矮，打的时候她蹲在地板上，蜷成一团，现在电话被挂了，她有点无力的半跪在地上。
啊……
她呆了好一会儿。
愣愣的看着座机的小小显示屏，上面只有时间，白底绿字，一动不动。
看来只能明天上学再说了。
但是有些事，一旦搁置了再提，想开口真的很难。
而且，她也不想让这个晚上，哪怕只有这一个晚上，他误会她，被放鸽子，不高兴。
她站起来，垂头丧气地往房间走。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她飞也似的，冲回客厅，接起电话。
时间停下。
她屏息着，也听见话筒那头那人粗重的呼吸声，他没说话。
“是占易吗？”
“我…刚刚那个人，接了电话，然后他喝了酒，有点神志不清，就给我挂了。”
“是你又打回来的吗？”
那头仍然没有声音。
占易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在尹则灵对他好的时候，他会反问，会质疑，会无止境地寻求身体接触。那都是因为，在这段感情里，只有他是追逐的那一方，卑微的，渴求的。
他无可奈何，又趋之若鹜。
尹则灵好久没听见声音，她害怕又是别人接的电话，于是怯怯地问:“占易，是你吗？”
“你没来。”
“你骗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