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高平悲歌

贺拔岳亦是沙场宿将,微觉有异,亦欲借相送之机离开营帐,不料尚未起身,侯莫陈悦女婿元洪景已率刀手冲入,一刀将贺拔岳劈倒在地,再复一刀杀死。贺拔岳所带二十名随从欲待上前,早被刀手一拥而上,两人对付一个,顷刻杀戮净尽。

——第一百零七回题引

闲言少叙,书接前文。且说高欢与李元忠故友相见,畅叙平生,无限感慨。二人饮酒自午至夜,高欢依旧兴致盎然,命人掌灯,添换残席。李元忠喟然说道:“明公昔日兴兵起义之时,一众兄弟相聚何等热闹?近日贤兄即贵为丞相,却至门前冷落,竟无人前来问候矣。”高欢拍手大笑道:“此皆拜公逼我起兵之故也。”李元忠开玩笑说道:“明公此后若不将权力交给高澄侄儿,而是被他人夺了丞相之位,我就再找一处起兵造反。”高欢笑道:“只恐愿意与公一同起兵之人尽有,但如我老朽肯听你摆布者,贤弟再难遇也。”李元忠闻听此言,乃起身离座,伸手捋住高欢胡须大笑道:“正因如此,兄弟此生不离明公也。”高欢亦大笑,忽感叹道:“若有我叔父高乾尚在朝中,岂容斛斯椿等挟持天子,惑乱朝纲耶!”

列位看官!你道高欢何有此叹?只为高乾因信都起事之功,后被封侍中、司空,亦得以参与朝政。当时正赶上父亲去世,因征战未息,不及服丧期满。待孝武帝即位,便上书请求解职,为父守孝。孝武帝纳斛斯椿之谏,顺水推舟颁诏,免去高乾侍中职务,只留司空虚职。高乾只是以请辞守孝为由试探朝廷,不料孝武帝会立即批准,既丢侍中之位,就不能插手朝中事务,于是闲居家中,怏怏不乐。孝武帝既然欲除高欢,复希望高乾能为自己所用,便在华林园酒宴结束后,单独留下高乾,私对其言道:“高司空!卿家世代忠良,卿今又建立显赫之功,朕与卿名为君臣,实乃兄弟,应订盟立约,卿谓如何?”说毕便写盟书,自己先签名画押,后请高乾立约。高乾急再拜答道:“臣此身惧为陛下所有,岂敢有二心哉!”即签字画押已毕,交付皇帝,拜辞而出。因不疑天子更有别意,故此未向高欢禀报。

数日之后,高乾闻说孝武帝于宫廷禁军之外复置内督部曲,方才恍然大悟,乃对心腹部将说道:“今皇帝与丞相已生二心,不与有功贤臣亲近,却私下纠集小人,皆听斛斯椿谄言。且屡次遣元士弼、王思政等来往于关西,与贺拔岳密谋;又命贺拔胜掌管荆州,表面示其疏远,实乃拉帮结派,使贺拔胜兄弟势为犄角,以据西方。今盟书已在皇帝之手,灾难将发,必殃及我身。”说罢急修私书,即命心腹前往并州相府,将孝武帝立盟拉拢之事告诉丞相。高欢见书大惊,知道事情紧急,急令来使回京,请高乾到并州面议。高乾于是化妆潜地出京,来至并州,当面劝说高欢,宜迫使孝武帝禅让,效曹丕、司马炎故事,自立为帝。高欢急掩住高乾之口说道:“叔父休要乱言!某即上表,求天子复你侍中之位,并委以门下省事可也。”高乾只得告归。高欢屡次表请使高乾复职,孝武帝皆不允。高乾由此知道灾难将作,乃请高欢为己谋求外镇。孝武帝果然立刻准奏,使高乾出镇徐州,以咸阳王元坦代为司空。

南梁中大通四年,西元五三二年,春正月丙寅。梁武帝命南平王萧伟为大司马,元法僧为太尉,袁昂为司空;立西丰侯萧正德为临贺王,太子萧纲长子萧大器为宣城王。时有扬州刺史邵陵王萧纶,欲盛府内器服,遣人就市赊购锦采丝布数百疋,拟与左右职局防阁为绛衫、内人帐幔。名曰赊购,其实便是打劫,何曾有还银之期?商家皆知其禀性,闻而无不大惧,皆致闭店不敢营业,致使扬州商业萧条,路人稀少。扬州少府丞何智通不敢隐瞒,将此事报告朝廷。萧纶因此被武帝诏责,便暗派心腹戴子高、戴瓜、李撤、赵智英等于路寻找何智通,于白马巷逢之。戴子高以长槊直刺入轿车之中,槊刃从何智通背部刺出。车夫被惊得魂飞魄散,亦被戴瓜等人杀死。众人回报邵陵王,萧纶大喜,以重金酬之。不料何智通未即便死,而且认为凶手乃是邵陵王部下,遂以指蘸血,在车壁上写下“邵陵”二字之后死去。

何智通之子何敞之闻变大痛,领人前往收尸,见到父亲在车壁上所留血字,已心知肚明仇人谓谁,乃具折入京上奏,求报父仇。朝议由此大哗,有司乃奏知梁武帝。武帝萧衍闻而大怒,乃悬赏百万钱求购杀人凶手。时有西州游军深知萧纶所做过恶,遂将邵陵王府一众杀手列成名单,密报朝廷。梁武帝得其密报,乃敕命遣舍人诸昙粲,领斋仗兵五百人围住萧纶府第,于其府内槛舍中擒获戴瓜、李撤、赵智英三人。惟有戴子高为人骁勇,且轻功绝佳,致窬墙突围得免。武帝令将戴瓜等人弃市,何敞之便收诸仇人尸首,以车载出新亭,架起火堆,四面火炙其尸至焦熟;并以车载铜钱,设盐蒜作料,雇城中百姓分食仇人之肉。许诺凡食肉一脔,便赏钱一千。不到半日,将萧纶徒党之肉赏光吃尽。邵陵王萧纶被锁在府第,由舍人诸昙粲并斋仗主帅领兵守视。梁武帝得知事由始末,遂诏命将萧纶废为平民,但不过二十日,又复其封爵。列位看官!皆因萧衍晚年滥情,一味宽纵,方使诸子大都任意肆为,目无法纪,以致后继无人。致使后代失德,萧氏江山终为他人所得,此中关要不可不知。

史说萧纶字世调,乃武帝萧衍第六子。普通五年,萧纶以西中郎将权摄南徐州刺史,在任轻险躁虐,喜怒不恒,车服僭拟,肆行非法。又喜微服遨游市里,杂于厮隶,尝问卖河豚鱼者:“本州刺史为政如何?”卖鱼者自然不知来问者即是刺史本人,于是直言答道:“狗骚奴!躁虐之君也。”萧纶闻言大怒,即令生吞其河豚鱼而死。自是南徐州百姓惶骇,道路以目,不敢轻易出言。萧纶微服出行时又尝逢送殡丧车,一时觉得好玩,便夺孝子丧服著于己身,引领灵柩前行,匍匐号叫,如丧考妣。州中签帅惧罪,密以其事奏闻天子。梁武帝乃始严责,萧纶不能改,于是遣别官以代其职。萧纶闻新官将到任,于是悖慢逾甚,乃唤乡野短瘦一老公,为其加以衮冕,置之高坐,以为君主向其朝拜,自陈无罪。陈述已毕,又说老公冒充天子,有篡逆大罪,使人就于座上擒之,剥褫衮冕,捶杀于庭院。又忽出奇招,命工匠制作新棺,令府中司马崔会意躺卧其中诈死,以灵车载之出城,自唱挽歌为其送葬。为装得像模似样,又使老妪佯为其母,乘车一路悲号,观者如堵。崔会意不堪其辱,事罢轻骑还归京都,向朝廷奏闻其事。梁武帝终至大怒,复恐其奔逸,便令禁兵前往擒拿,将送于监狱赐其自尽。因昭明太子萧统流涕固谏,最终得以免罪,免官削爵,收其封土使还府第。时过三载,至大通元年,又复其封爵;又五年为扬州刺史,至有赊锦杀官之事。

且说梁武帝闻说北魏朝廷大乱,但因自己太子萧统新亡,故此一直按兵不动,在江东冷眼旁观,欲在其政局不可收拾之际,再发大兵攻之。之后却闻高欢平灭尔朱氏家族,拥立元修为帝,北魏朝廷复归安定,不由悔之不及。复说北魏孝武帝元修,因汝南王元悦与己亲而且贵,恐其威胁自己皇位,便寻由杀之。其后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熙。此年夏州移民郭迁占据青州,反叛北魏朝廷,青州刺史元嶷弃城而逃。魏孝武帝诏令行台侯景讨伐郭迁,侯景遂收复青州,郭迁弃城败走,投奔梁朝,将北魏朝内政变之事报至建康。梁武帝复又大喜,以为时机已至,遂欲以诈降之计予以分化离间,再次挑其内乱。即任命北魏归降宗室、太尉元法僧为郢州刺史,继而命为东魏王,令回北朝洛阳。使兖州刺史羊侃为行军司马,引万余精骑与其同行,一路护送往北,便如当年陈庆之护送元颢北还故事。

当时北魏东南道大行台樊子鹄,奉魏帝诏旨兵伐淮南,在谯城包围邺王元树,又是一个北魏降梁宗室也。樊子鹄一边围住谯城,一边又分兵攻取蒙县等五座县城,以断绝元树援兵之路。元树眼见不敌,归路又断,遂致书向樊子鹄请求,只要其肯放自己率军南归梁朝,愿将所占据地盘城池皆还给北魏。樊子鹄遂从其请,并与元树订立盟约,煞有介事。元树信以为真,立完邀约便即弃城南撤,不复防备断后。未料一半部众人马刚刚出城,樊子鹄便率众突然袭击,抓获元树及谯州刺史朱文开,将其带回北朝。元法僧与羊侃率军行至官竹,闻说元树兵败被俘,不敢再行诈降离间之计,只得再回建康,功败垂成。元树被押送到洛阳,魏孝武帝因看在宗室皇亲面上敕之,但不予重用,使其闲居洛阳。其后不久,元树以出郊外散心为名,复欲南奔梁朝,终被北魏孝武帝派兵追回,赐以毒酒命其自杀。

再说高乾奉魏主元修之命出京外镇,将要去徐州上任。孝武帝忽闻其曾暗赴并州,向高欢泄漏订盟机密大事,乃写诏书对丞相高欢说道:“高乾与朕私有盟约,今复与你我君臣二人之间翻来覆去,不亦卑劣乎!”高欢闻听高乾如此,恶感大增,于是立即找出高乾此前寄来评论朝政文书,加以密封,遣使送给天子。孝武帝翻阅其书,立即召见高乾,当着高欢使者之面将文书掷于地下,斥责道:“卿为侍中,竟泄漏朝廷机密于外官,并论君非,该当何罪?”高乾再拜答道:“陛下自有企图,方以离间之计索臣私书,陷臣于反复无常之罪。身为帝王欲加罪臣下,臣岂可推卸!”于是接过御赐毒酒,仰药而死。孝武帝遂又写密信给东徐州刺史潘绍业,命其诛杀高乾从弟高敖曹;再命青州刺史发兵,往征高乾二弟光州刺史高仲密。高敖曹却已提前得到兄长高乾死讯,因此埋伏精壮士卒于途,捉住潘绍业,从其衣领中搜出天子诏书。高敖曹怒杀潘绍业,带十数随从骑马直奔晋阳,来投高欢,报以高乾被杀凶信。高欢早知势必如此,佯作大悲,抱住高敖曹之头痛哭道:“皇上屈杀我叔,我将奈何!”正说之间,高仲密也从小路跑到晋阳,三人复又相对大哭,至此反意乃决。

且说高氏兄弟既离青州及东徐州,二州百姓一时俱反北魏。先是青州百姓耿翔聚集盗匪在三齐大肆掠夺,胶州刺史裴粲只会高谈阔论,不设防御。夏四月,耿翔带人马突袭胶州,一鼓而下。守将急报裴粲说贼兵已至,裴粲怒道:“岂有此理!”随后亲兵跑入,报说贼兵已经进入城门,裴粲方才着慌,慢慢说道:“既是耿王来了,尔等可将其带到厅堂来见我。至于其所带人马,都交给城中百姓可也。”话音未落,耿翔已带兵而入,哈哈大笑道:“刺史即呼我为耿王,却因何不来参驾?”说罢纵步上前,挥手一刀,斩杀裴粲,占据胶州,复纵兵大掠。五月,东徐州百姓王早等人亦反,引暴民杀了刺史崔庠,献出下邳向梁朝投降。六月壬申日,魏孝武帝命骠骑大将军樊子鹄为使,督促济州刺史蔡俊等人讨伐耿翔。秋七月,官军来攻青州,耿翔遂弃城投奔梁朝。梁武帝大喜,遂命其为兖州刺史。

魏孝武帝闻说高敖曹及高仲密皆奔晋阳,知道与丞相高欢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遂紧急安排兵事,命广陵王元欣为大司马,赵郡王元谌为太师,前司徒贺拔允为太尉,又暗命关中大行台贺拔岳备战。贺拔岳乃遣行台郎冯景到晋阳,名为修好,实为观察高欢反状,并探听虚实。高欢闻说贺拔岳遣使前来,大悦道:“贺拔公与孤乃是故交,今遣冯景前来,必是想念我也。”乃接出府门,亲自置酒款待,并与冯景歃血为盟,约定与贺拔岳结为兄弟。冯景告辞而归,对贺拔岳说道:“臣此番至于晋阳,高欢尽极礼遇,并欲与明公结为兄弟,乃因惧怕明公兄弟势力,非出于真心也。臣观此人奸诈无比,不可信任。”贺拔岳则问道:“高丞相为人,乃我所固深知。只是我欲知者,是其果欲造反否?”冯景则瞪目无言。

行台府司马宇文泰自告奋勇道:“某请再出使晋阳,以换兄弟庚帖为名,前往观察高欢意图。”贺拔岳大喜道:“若贤卿愿入虎穴,则孤无忧矣。”遂备庚帖厚礼,使宇文泰前往晋阳。高欢命人接入,见宇文泰形貌奇伟,颇感惊异:“此人虽然年少,然必非常人。”便令赐座,问其何来。宇文泰献上贺拔岳庚帖,随口回答应对高欢提问,言辞敏捷雄辩,并无遗漏闪失。高欢甚奇其才,欲留晋阳以为己用,宇文泰再三逊谢,固辞求返。高欢遂换与庚帖,厚赐遣之,不到半日复又后悔,急派部将骑驿马追赶。使者一直追到潼关未及,只好返回晋阳复命,高欢嗟叹不已。宇文泰回报贺拔岳:“高欢反之必矣。其所尚未起兵者,是惮于明公兄弟也。明公若欲与高欢相抗,需借天子明诏以令河西,先平定关陇诸州。关中诸侯之中,秦州刺史侯莫陈悦不过庸人耳,只趁尔朱氏败亡之机得居高位,不足为高欢所忌。明公只需早为之备,取之不难。河西费也头有控弦之骑不下一万,夏州刺史斛拔弥俄突拥兵三千,灵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纥豆陵拔利亦各拥部众,各怀异志,但未遇明主,不知所归。今我若引军前往陇右,扼其要害,显示兵威,并以德行招抚民众,则必可收其兵马以充我军。彼时向西镇抚氐羌诸部,向北羁縻漠北部族,还军长安以辅魏室,岂非昔日齐桓、晋文霸业乎?”贺拔岳听罢赞佩不已,遂急修表,派宇文泰到洛阳见孝武帝,密陈除贼打算。

孝武帝览奏大喜,即刺胸取血为誓,授贺拔岳为都督雍、华等二十州诸军事,并领雍州刺史,又加封宇文泰为武卫将军,使其依计而行。贺拔岳奉诏,即引兵至北,布置边疆防务,又在平凉西界安扎营寨数十里,借口欲在原州牧马,以此作为自安之计。费也头万俟受洛干、铁勒斛律沙门、解拔弥俄突、纥豆陵伊利等早慕贺拔岳大名,于是纷纷率领本部军马归附。贺拔岳乃招聚秦州、南秦州、河州、渭州四州刺史于平凉,出示魏孝武帝密旨。四州刺史皆愿受贺拔岳指挥,秦陇乃定,只有灵州刺史曹泥不肯听命,转而依附高欢。贺拔岳甚为欣慰,便奏请以宇文泰为使持节、武卫将军、夏州刺史,自引军还归长安。宇文泰到夏州之后,积极抚慰流民,结好少数民族,不到旬月便控制夏州局势。孝武帝闻知秦陇已平,不由大喜,遂命殷州刺史邸珍为徐州大都督,前去讨伐下邳之叛,复命荆州刺史贺拔胜南下雍州,以收复汉沔。贺拔胜奉命南征,一举攻克下迮戍所,生擒戍主尹道珍,又派人利诱蛮王文道期,使其率部归降。列位看官!孝武帝重用贺拔兄弟自得其臣,奈贺拔兄弟不得其君何。

梁朝雍州刺史庐陵王萧续闻报魏军来侵,急率军来迎,攻击文道期不利,复被贺拔胜屡次打败,汉水以南尽皆震恐。贺拔胜遂又分兵派将,使大都督独孤信、军司史宁攻取睢阳、酂城,南雍州刺史长孙亮、南荆州刺史李魔怜、大都督王元轨攻取久山、白洎,都督拔略昶、史仵龙攻取义城、均口,擒获梁将庄思延,收其兵众数千人;复又攻取冯翊、安定、沔阳数郡。当时贺拔胜连拔数郡,驻军樊、邓二城,梁武帝萧衍乃急使人驰诏,敕令萧续道:“贺拔胜乃是北国骁将,且极善用兵,攻无不胜。卿宜固守为上,需慎重出击。”于是萧续不敢出战,遣电威将军柳仲礼驻军谷城,以御北兵。贺拔胜攻打谷城不下,遂带兵马北返,沔北之地经此一战,皆成土丘废墟。由此贺拔兄弟二人经略西北、东南二地,皆获大功。

探马报至晋阳,高欢闻而大惧,乃召集部下商议道:“今天子重用贺拔兄弟,又兼秦州侯莫陈悦亦拥重兵虎视,孤则睡不安枕矣。公等却谓奈何?”话音未落,有右丞翟嵩出班进言道:“丞相勿忧。微臣不才,可离间贺拔岳与侯莫陈悦,使其自相残杀。若贺拔岳死,则贺拔胜独木难支,无能为力也。”高欢大喜,便令其照计行事。复遣长史侯景去招抚纥豆陵伊利,纥豆陵伊利抗命不听。高欢大怒,便使侯景进兵,袭杀纥豆陵伊利于五原河西,将其部众迁到五原河东。孝武帝闻之,乃下诏怒责高欢道:“纥豆陵伊利既无入侵,亦未叛变,对魏国忠贞不贰,公突伐之,是何意耶?”高欢既已决定与朝廷反目,遂置之不答。

西元五三四年,甲寅,北魏永熙三年,南梁中大通六年。高欢与孝武帝决裂,终至刀兵相见,遂派左丞翟嵩到关中,离间贺拔岳与侯莫陈悦。翟嵩先来见贺拔岳道:“将军与高丞相乃是兄弟,今灵州刺史曹泥背将军而投丞相,是欲离间你二人兄弟之情也。丞相欲不纳其降,故密使微臣来见将军,请将军与秦州刺史侯莫陈悦共谋伐之。”贺拔岳喜而从之。翟嵩又来见侯莫陈悦,说道:“秦陇之地乃尔朱故土,皆乃将军以武力平之。今贺拔岳借天子号令,侵战诸州之地殆尽,且密议于我家丞相,欲谋害明公,约请丞相以晋阳之兵相助。丞相不欲其独家坐大,故命我来相告,明公宜先下手为强,我丞相必不助贺拔岳。”侯莫陈悦闻言大怒,信以为实,遂厚待翟嵩使返,便有图谋贺拔岳之心,而贺拔岳丝毫不知。

贺拔岳听信翟嵩,乃修书遣使往侯莫陈悦大营,约请共同讨伐曹泥,使侯莫陈悦为先锋。侯莫陈悦接书,愈信翟嵩之言,遂决意下手,回书请贺拔岳亲来高平大营,商议进兵事宜。贺拔岳接书大喜,又轻视侯莫陈悦,即率二十余骑前往赴会。说话的!此时宇文泰镇守夏州,不在贺拔岳身侧;若是在时,绝不能令其酿成如此大错也。话说侯莫陈悦闻报贺拔岳亲来,早预备下刀手埋伏已毕,便率阖营诸将外出十里迎接,引入大帐,盛排筵宴,佯作讨论用兵之事。酒过三巡,侯莫陈悦诈称腹痛,起身离座告便,缓缓离开大帐。贺拔岳亦是沙场宿将,欲借相送离开营帐,不料尚未起身,侯莫陈悦女婿元洪景已率刀手冲入,一刀将贺拔岳劈倒在地,再复一刀杀死。二十名随从欲待上前,早被刀手一拥而上,顷刻杀戮净尽。

可叹!如此一员无敌上将,竟遭小人离间所害,落得这般下场。贺拔岳前番引兵北进,驻扎于河曲之时,曾有军吏在营外牧马,遇见一位老翁须眉雪白,对其言道:“贺拔岳虽有部众如虎,可惜终将一事无成。此后有宇文自东北而来,复兴其大业。”军士大惊,再要问时,老翁已转瞬不见。以此言报于主将,贺拔岳当时不以为意。至此贺拔岳果然被杀,宇文泰自夏州而至,尽收其兵马部众,开创北周王朝,正如老翁当日之言。翟嵩当时便在帐外,眼见贺拔岳已死,乃急奔回晋阳,向高欢复命。高欢闻言离座下阶,以手指翟嵩面颊说道:“去我心头之病者,贤卿也!待我成就大事之时,必有以厚报。”翟嵩称谢不止。

贺拔岳及其二十随从惨遭诛戮之时,却有两名侍卫在外看马,并未进帐。闻得帐内惨叫之声,便知不好,急上马飞奔回至长安,向诸将报知主公被害之事。诸将闻此凶信无不大哭,声震屋瓦。哭罢多时,诸将商议报仇,因行军都督武川人寇洛年龄最大,故欲推其为首,总管所有部众。寇洛自忖素无威望谋略,又无此能力,便固辞不肯,说道:“若用我冲锋陷阵之时,万死不辞。”牙将参军赵贵说道:“今有夏州刺史宇文泰乃主公心腹,才略天下第一,远近人心所向,赏罚严明,士兵效命。若迎其南来,拥为统帅,大事无不成功。”又有数将叫道:“何不便去荆州,请主公次兄贺拔胜前来,率我等为其弟报仇!”便有文臣谋士言道:“不可!二老爷身为荆州刺史,若不得朝廷命令北上,是为谋反也。不如奏于朝廷,请帝诏旨定夺。”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犹豫不决。都督盛乐人杜朔周振袂而起,力排众议说道:“诸公所议,皆乃远水难救近火!今日之事,除宇文泰再无能力挽乾坤者也。赵贵将军之议是也,望诸公听之。请许我骑快马至夏州向宇文将军报告噩耗,且迎至此主持大局。”众人皆为其言所慑,乃公推杜朔周为使,赶往夏州去请宇文泰,一面拜表上报朝廷。孝武帝接此恶报,不由大惊失色,朝野诸臣听闻贺拔将军之死,亦无不痛心惋惜。朝廷便追赠贺拔岳侍中、太傅、录尚书事、都督关中二十州诸军事、大将军、雍州刺史,谥号为武壮。

再说侯莫陈悦杀了贺拔岳,部下便有人进言谏劝,宜趁机进攻长安,收其部众。但侯莫陈悦因心怀惊悸,犹豫不决,不敢招纳贺拔岳部属,于是回到秦州,驻扎于水洛城。军中官兵皆相互庆祝贺拔岳之死,惟有行台郎中薛恺私谓左右亲随道:“侯莫陈悦向无才略,今中人离间之计,杀害朝廷良将,大祸旋踵而至矣。不说朝廷可以明诏讨伐,高欢可借丞相名义征讨,便是关西行台部下诸将,其孰能敌之?我属定被人所虏,有何可贺者耶!”宇文泰此时亦闻贺拔岳凶信,但不知确否,乃与部将幕僚商议,各怀恐慌,心神不宁。前太中大夫颍川人韩褒说道:“此乃上天授命于将军,更何疑焉!侯莫陈悦不过井中之蛙,今以奸计杀我主公,若将军联合主公部众前往报仇,则必擒之,且得成大业。”众将却各怀疑虑道:“侯莫陈悦所处水洛距平凉不远,若其尽收大行台贺拔岳所留兵马,则我是以卵击石。将军不如暂留夏州,以观察时变可也。”宇文泰摇头说道:“诸公所说不然。侯莫陈悦既杀大行台元帅,自应乘势占据平凉,而却退据水洛,何哉?由此可知其无能。人谓‘难得而易失者时也,不俟终日者机也’;我若不早去,行台帐下则人心离散,不可收拾。”正说至此,忽报杜朔周自平凉而至。宇文泰大恸道:“行台大人必然遭遇不幸矣。我不与主公报仇,非为人也。”于是命令副将率轻骑兵先赶赴平凉,使杜朔周亦带一支兵马,前往占领弹筝峡。

夏州百姓闻说起兵,无不惊惶恐惧,纷纷离乡逃散。杜朔周所率士兵见状,欲上前掠夺难民财物,杜朔周急阻止道:“宇文泰将军是为吊民伐罪,使百姓安享太平,尔等岂能反助奸贼,以残害黎民耶!”并对流民进行安抚,发送其返回故乡。宇文泰率大军随后而至,闻此大喜,遂重奖厚待杜朔周,令复其本姓赫连,并为其起名为赫连达,从此视若心腹。大军行至安定,忽见一支军马自东而来,正是晋阳兵马,为首马上一将,却是个瘸子,旗号上书吏部尚书侯景。宇文泰冷笑道:“此必是高欢闻贺拔元帅被害,遣此羯奴来收我秦陇诸军。”深知这位侯景本姓侯骨,字万景,乃朔州羯族。侯景右脚天生残短,剽悍好武但不会武艺,只擅长骑射,初为怀朔镇兵,随尔朱荣讨葛荣,后又归顺高欢,拜吏部尚书,迁河南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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