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404寝室各奔东西。耿一然考了公, 回到大漠,成为基层治理干部;郭果果回到了山中,日日戴着草帽,咬着狗尾巴草拍照给大家看;柯坤琪考了研, 留在本校继续抱大佬大腿。

见秋读博, 从知识的边界进入知识的中心点,专心研究麦种, 走出自己的一条道。

陈导师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在这个领域中, 她拥有一个已经47年历史的数据库, 这个数据库从她做实验开始一直记录到现在,也将记录到以后。

还不断在更新的资料库都交给了见秋,厚重的书册、从历史的上个世纪,又将传到历史的下个世纪。

千万人才奔流往前,踩着土壤厚重感的泥深耕深挖,汗水淌在地里, 辛苦埋在土里, 将一身本领都寄托在土地中。

接过书册,见秋也将践行前人步伐。

八月,祝从容和好友在山上垂钓时, 不慎摔了一跤, 造成股骨粗隆骨折。

不太严重,纯粹是因为骨质疏松,属于老人家常见的四肢骨折。

但梅雪急了, 闷闷不乐坐在床侧。祝从容捏着笑脸逗她:“小雪,哎呀,怎么哭丧着脸啊?”

“你还说?”梅雪头一扭,不太想搭理他。

都这么大年纪了, 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她不满道:“什么地方都能钓鱼,你为什么非要去山上?那路多难走啊。”

祝从容讪讪一笑,旋即沉默地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闷:“我这不是想着钓鱼锻炼两不误嘛.......”

“两不误?什么两不误?”

“锻炼身体啊,新闻里的大爷八十多岁还能爬几个来回呢。”祝从容身影低了下去,“我好像没那个好身体。”

见他神情不好,梅雪又有些心疼,连忙改口道:“不是,你这只是不小心踩空摔了。你身体好着呢,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见秋和祝风休到的时候,两人收拾情绪,祝从容笑着示意自己的大腿:“哎呀,都快被包成木乃伊了。”

“风休,给我弄个人工智能轮椅吧,像开车那样好使的。”

祝风休推推泛光的眼镜:“您要那玩意儿做什么?”他坐在一侧,伸手取了个苹果,慢吞吞削皮。

“我坐那个和路上老大爷们飙车啊。”祝从容嚷嚷道。

手上苹果皮没断,红色地连成一串。祝从容伸手要接过去,却见他把苹果递给了一旁的见秋,面带微笑道:“您做梦会更快一点。”

见秋拿过苹果,在祝从容眼神中咬下去,很脆很甜,她面无表情道:“没收你的鱼饵。”

一急,祝从容几乎从床上蹦跶起来:“为什么没收我的鱼饵啊,坐在轮椅上也能钓鱼啊!”

“鱼钓您?”祝风休双腿交叠,面带微笑说,“下次去湖里找您和您的轮椅?”

祝从容不服气,“我.......难道不会固定轮椅吗?”

见秋晃了眼他的腿,说:“不知道您。”

想了想那个画面,梅雪没好气拍了两个老爷们,“别贫嘴了。”她掐着祝从容的耳朵:“你给我好好待着,不准瞎折腾。”

看来再温柔的女人,也偶尔会被人逼得闹脾气。见秋咔嚓咬下苹果,盯着那只掐着耳朵的手。

梅雪顿时脸红,收回手,反射性往后撩长发。

下意识的动作让见秋想到的祝天语,还有祝从容的嘴硬和顾左言他,其实都能在祝天语身上找到影子。

她望着两人,语气平和说道:“我在云梦县看到祝天语了。”

“什么?”梅雪和祝从容扭头瞧她,眼神中暴露太多东西,又连忙藏起来。梅雪端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祝从容手指搭在大腿石膏上,张了张嘴,最后问道:“她欺负你了吗?”

“没有,”见秋摇摇头,瞳仁乌黑明亮,只说:“她捐了财产,成立救援队,在全国各地帮助有需要的人.......”

等她说完后,梅雪和祝从容眼神里泛着莫名的光,梅雪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又收住,有些保留的笑意在发现见秋毫不在意后,恢复一贯地温柔,低低说了句:“这样也很好。”

祝从容插着留置针的手无意识握拳,又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祝天语又做出什么傻事,又会划伤这个好不容易愈合的家庭。听完后,心情大起大落,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但他注视着面前的孩子,看她即使面无表情也透露出的坚韧光芒,只觉得内心舒展。

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

祝从容喟叹低语:“挺好的。”

命运兜兜转转,最终回到了既定的位置。

一家人坐在小病房里,说了会话,聊聊见秋的学业和科研,梅雪说自己投资的实验室都赚钱了;说说风休工作上的事,那些金融上的事见秋都听不懂,只睁着沉亮的眸子认真听........

说完后,见秋和祝风休离开病房。

顿在病房外,见秋脸上的轻松褪去,只敛眉,眼中有化不去的孤沉。

祝风休抬手,在这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轻揉:“别用你这个又笨又小的脑袋想东想西。”

没过几天,见秋提前来病房时,听到里面的嘈杂声。

“哎哎哎,这个染发膏弄到我眼睛里了!”

梅雪喊:“别动别动,我也是第一次弄这个东西。”她一边涂着染发膏一边说:“之前都是在美发店躺着让人帮忙,现在轮到我在这个视角看你,还怪丑的。”

祝从容眯着眼睛,笑得随和儒雅:“我在这个角度看你,你还是一样好看。”

“你可别瞎说,”梅雪扑哧笑出声来,拿着刷子的手开始抖动,不小心抹到他耳朵上,只好放下刷子,用纸巾仔细擦拭那些多余的染发膏,“哎呀,别动,我帮你擦掉。”

祝从容双手合十躺在床上:“见秋现在不会过来吧?”

“不会,”梅雪温柔道,“我问了她,她说有实验,要晚上才会来。”

“她每天折腾,也怪辛苦的。她不来吧,我想她;她每天都过来了,我又心疼她。”

“风休不也每天过来吗?”

“那个臭小子,”祝从容不知为何沉默下去,半晌,语气颇为不平说,“那个臭小子还是待在公司里吧。”

梅雪低低笑着,“对对对,风休就待在公司里,当个赚钱机器人就好了。”

“抹完了,等二十分钟再洗掉。”她放下刷子,脱下一次性手套,洗干净手指间的气味,有些嫌弃,“这个气味真大,我开窗通通风。”

祝从容闭眼躺在床上,“我还想着给小秋带孩子呢。从来不敢想象秋崽小时候会是什么样,要是她有个像她的闺女.......”

“像她的姑娘啊,”梅雪撑在下巴,嗓音变得柔软如水,“那一定很可爱,乖巧又漂亮。”

祝从容也笑:“对。”眼前黑幕能让他更融入幻想中,“能牵着小姑娘的手,教她说话,教她走路就好了.......”

“我一定会背着她走过大街小巷,给她买彩虹色的糖果。”

“糖可不能吃多了,少吃几颗。”

如果有这样一个小孩,他们就能透过小姑娘的影子,去看多年前岁月里跌跌撞撞长大的小秋。

错过的永远不再来。他们再不能握住她稚嫩的手,背着她走过岁月时光。

梅雪坐在椅子上哼歌,“微风吹着浮云,细雨漫漫飘落大地~”

歌声平缓悠长。

.......

后面的那些见秋没再听了,只轻手轻脚离开,坐在医院院子中,睁眼看万里外的浮云飘荡。

云的变化只在刹那,瞬间的变化,永恒的光亮透过云层落在世人身上。

涣散的风不知要吹向何方,是东方还是西方?

又链接着什么呢?

茂密树枝延绵生长,镶嵌进天空。

长椅处有老人托着二胡,在飘荡柏树下轻拉。她不懂音乐,只听到这曲历经光阴坎坷,让她随着曲声一同平静下来。

夕阳落下,那曲声逐渐飘远,她起身,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回到病房中,看了眼祝从容头顶黑得发亮的发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在医院待了一周,医生还说可以回家休养。祝从容便回到家中静养,不过也闲不下来,约上几个好友在周围逛一逛,聊聊天。

偶尔聊天时,好友说起自家不成器的孩子:“真羡慕你家,风休可真是优秀,这辈子有这么个孩子真是值了。”

“哎哎哎,这个是运气,”祝从容满脸笑意,“要不你也去冰川上捡个孩子来?说不定就长成那样了。”

好友啊了声,问道:“什么?风休是捡来的?”

梅雪也笑,笑得很稚气:“对啊,风休是我们从冰川上捡来的,就路过一条冰河,河上飘来一个小篮子,小篮子上睡着一个娃娃,哎哟,漂亮得咧。”

“对对对,”祝从容附和道,“我说谁把这么漂亮的孩子丢了,干脆养着了。”

好友们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耐不住这两人总说,说得煞有其事,极其认真,还有细节!

说是什么度蜜月的时候去了冰原,遇到狼,还有个胖娃娃,肯定是山神送来的孩子,一定要捡回家。

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友们摸摸脑袋,很是不解,居然变得半信半疑起来,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时候梅雪不是怀孕了吗?肚子还挺大的。”

梅雪说:“那我不是怀着小秋吗?”

“小秋?那天语呢?”

谁也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没人对外说过。家事是家里要解决的事。

梅雪就说:“对啊,我不是生了两个吗?”

好友们:“啊?”

祝从容和梅雪一边喝茶一边笑,“说不定垃圾桶旁边也有漂亮孩子可以捡呢,大家都找找。”

这话传到祝风休耳里,他站在窗前望着寂寥天空,只轻笑了几声。

一个月后,祝从容可以撑着腋下拐杖行走了,背脊还是挺得很直,他笑呵呵地摆动那条伤腿,让见秋别担心。

三个月后,石膏拆掉了,只是行动间还有些不便。

见秋挑了块红色的木头,磨了根很圆润漂亮的拄拐给他。祝从容手握精致银边龙头,站得极其帅气,恨不得穿一身燕尾服,再拍几张照片。

他试了试手上的木头,二话不说甩到祝风休身上,听到砰的声响,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很好。”

祝风休:“.......”他无奈摇头,唇边噙着细微的笑,睨着见秋,“你能把他的拐杖收回去吗?”

见秋学他的模样耸耸肩,语调不变:“恐怕不能。”

麦田里的小麦冒出来,翠色汪洋起伏,随风摇摆闪耀光芒。

当人流穿过时,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细细低语。

祝从容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度,“我闺女真厉害啊。”他摇头轻晃,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惜哦,可惜没有诺贝尔生物学奖,不然啊,真是祖坟里冒青烟了,再去烧几炷高香.......”

梅雪指尖划过那些金灿灿的麦穗,柔和说:“好像金子啊。”

地球上的黄金比地球的年龄还要长久,在宇宙中超新星的爆发下,瞬间形成金元素,而后散落照亮虚无。

金是宇宙的馈赠和礼物。

祝风休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您是在暗示,想要金首饰吗?”

“瞎说,”梅雪美目一瞪,气呼呼说道,“我喜欢宝石。”

“好的,”祝风休从善如流,“给您买宝石。”

梅雪撩撩随风飞扬的发丝,唇边笑意柔和,连眼角细微纹理都泛着光,“买吧,多买些,要你破产。”

“风休你自己破产,可别把小秋的钱弄没了。”祝从容蹲在地上,腿脚还有些不利索,站起来时踉跄了会,在原地缓了缓。

眸中闪过一道光,见秋走向祝从容身前,弯腰道:“爸,前面不好走,我背你一段路吧。”

祝从容愣了,抓着拐杖的手攥紧,干枯手背上的血脉很明显,他刚想拒绝,张了张嘴,又问道:“你背得动吗?”

“可以,”见秋轻轻松松背起有些迟疑的祝从容,步伐平稳往前,示意道,“您很轻。”

他从来没背过女儿,反而在这个暮年,让孩子背着他走了。祝从容心下满满胀胀,就连眼眶都涨了起来,“乖女。”才说了一句话,声音就泛起了哽咽,他不敢再说话,只抹去眼角的泪。

走了一段路,他怕她累着了,连忙跳下来:“好了好了,爸爸自己走。”

梅雪始终望着他们,见秋唇边泛着一丝笑,问道:“妈妈,我也背你一段吧。”

“啊?”脸一红,梅雪还没来得及拒绝,稀里糊涂就被见秋背上去了,孩子的背笔直坚韧,和那年在拉普兰德冰原遇到的驯鹿一样,脊骨很硬,皮发柔软,血肉也滚烫。

心下很静,她的胸贴在她的背上,两颗心脏一齐跳动着。女性天然的柔软让她更能触碰见秋纯净灵魂。

小秋背着她,她们好像跨过了时间,和二十多年前的小孩再次拥抱。

命运是不是在几十年前已经注定,重叠的时刻才来得这般晚。

这是她的孩子,她只要这个孩子开心,永远幸福永远快乐。

细碎的阳光在耳旁滚动,麦田上沙沙声响在灵魂深处低语交织。

她想永远保护她,让她不再受任何伤害。

谁都不能再伤害她。

前面有淡黄色的花,梅雪整理情绪,也跳下她的背,笑着说:“乖宝,前面有花,妈妈给你摘一朵。”

“好。”

徒留祝风休和见秋站在原地,清隽的青年笑得很好看,阳光洒在他俊美面容上,一瞬间亮得惊人:“你要背我吗?”

见秋默默注视他,用眼睛说话:“.......”

祝从容也发现了花,是雏菊:“这花好看,编个花环吧。”

“红色的好看,称肤色,你不懂。”

见秋静静地注视两人动作,谁也没有忘记过去的事,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但她还记得童年的梦境和少时的梦想。

还记得在童话的最后一页,总有个美好又圆满的结局。

那是上帝抛下的神秘苹果,描绘着说不清的幸福与浪漫。

唇瓣无意识张开,她叫了一声:“爸妈。”

声音低不可闻,几乎是说给自己听。

但前面的梅雪扭头看她,素雅面容上满是爱意:“乖宝,怎么了?”

祝从容也从麦田中抬起头来,目光镇定温和:“乖女,喊我们做什么?”

他们还是听见了,见秋摇摇头,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眶微红,对着麦田许愿:“再陪我久一点吧。”

她不知道寂静的云和没影的命运有没有听到她的祷告。

只是到了夜晚,祝风休站在游戏室前,镜片后眼眸盛着光亮,歪头冲她wink:“要来玩游戏吗?”

一如往常祝从容的模样。

心头点亮一盏永不熄灭的星灯,熠熠生辉,如同无垠宇宙照耀渺小短命种,上面有属于她的灯。

见秋缓步走过去,逐渐变成小跑着过去。

最爱公主的不是王子,是国王、王后,和她的兄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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