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爬墙

蒙武不知发生了甚么,道:“一位公子,怎么在这里站着,快进去罢。”

嬴政一笑:“是啊,蟜儿不是来恭贺公孙师傅乔迁的么,怎么不进去?来,和哥哥一起进去。”

成蟜:“……”

成蟜被嬴政逮住,没了法子,只好被领着进了厅堂,于是四个人一起庆贺公孙长济乔迁之喜。

成蟜可不敢再喝酒了,喝酒误事,乖巧坐了一晚上。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嬴政便道:“公孙师傅,蟜儿予便带回去了。”

“那自然是好的。”公孙长济点点头。

成蟜一面吐槽着公孙长济不讲义气,一面乖乖的站起来,跟着嬴政离开。

嬴政抱着成蟜上了辎车,车中就他们一人,刚要开口。

“呼——”成蟜夸张的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好困哦!哥哥,蟜蟜困了!蟜蟜先睡了!回宫再叫蟜蟜……哦不,回宫也不要打扰蟜蟜!嗯嗯,困死了!”

说罢,往车子里一躺,把眼睛一闭,与其说是睡觉,更像是挺尸一般。

嬴政笑了一声,就成蟜那小心思,真是难不倒他,不必说都能猜得出来,肯定是不想解释,所以装作困顿。

嬴政十足善解人意的道:“蟜儿既然困了,那便歇息罢,无妨,明日再与哥哥说,也是一样的。”

成蟜:“……”还有明日……

成蟜今日起的太早,躺在车中本是装睡,闭着眼目没多久,竟浑浑噩噩的真的睡足了过去。车子进了华阳宫也没有醒过来,到了公车署,嬴政便轻轻抱起他,下了辎车,一路平稳的抱入华阳宫东室,复又轻轻放在榻上,转身走了。

成蟜睡得香甜,翻了个身,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辎车里怎会如此宽敞?

睁眼一看,哪里是辎车?分明是自己的软榻!

而外面的日光已然升起,已然天亮了。

“坏了!”成蟜踢开小被子,时辰不早了,一会子便宜哥哥便会来接自己去学宫,岂不是又要碰面?

去学宫这一路有些遥远,在车中左右无事,嬴政难保又会逼问自己。

“不行……”成蟜提起书囊道:“斯斯!李斯!”

李谌从外面走进来,道:“幼公子?”

不等李斯说完,成蟜道:“走,咱们快点去学宫,趁着哥哥还没来。”

“长公子?”李斯有些奇怪的道:“长公子来了啊。”

“来了?”成蟜惊讶。

李斯点头道:“长公子一早便来了,幼公子还未醒来,长公子吩咐了,让您多睡一会子。”

成蟜:“……”

嬴政已经来了,就在门口堵着自己,这一出去,肯定又会被逼问。成蟜觉得,能读懂人心的那个人,分明是自己,可偏偏嬴政的金手指比自己还要粗壮。

成蟜灵机一动,道:“斯斯,便说我已经去学宫了。”

说完,推

开户牖,仗着自己身材小巧,从户牖翻了出去。

“幼公子?”李斯大吃一惊,幼公子竟然翻窗?

不不,还有更令他吃惊的,翻窗算甚么,成蟜为了躲避嬴政,还打算逾墙而走,翻出华阳宫去。

李斯着急的不行,赶紧追出去道:“幼公子,墙头太高了,您快些下来罢!若是摔出个好歹……”

嬴政没有打扰成蟜歇息,坐在外面歇息,正好拿出成蟜这些日子的功课来看看,这么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的道:“看来我这个弟弟,还真是个假冒的。”

成蟜的功课做得还不错,就是这字……

着实不敢恭维。

嬴政还记得上辈子,公子成蟜资质平平,唯独这字是可圈可点的,秦王异人每次都会夸赞成蟜一番,让其他小君子多多习学。

而眼下这个成蟜,字迹当真是过于“潦草”了,便是偏爱成蟜的华阳太后,恐怕都无法将夸赞的话说出口。

“幼公子……幼公子……”

嬴政放下简牍,便听到隐约的呼喊声,他耳聪目明,从小习武,听得十足真切,立刻站起身来查看情况。

刚走出偏室,便看到成蟜趴在华阳宫宫墙的墙头上,奋力蹬着小肉腿,好似在……爬墙?

李斯并着几个寺人宫女,围在墙头,生怕成蟜掉下来。

“幼公子!您快下来罢!”

“当心啊,不要踩空!”

成蟜扒着墙头,马上便要“逃出升天”,便听得一个嗓音道:“蟜儿,这是做甚么呢?”

咯噔!

成蟜回头一看,便宜哥哥!

嬴政站在墙头下面,无奈的道:“快下来,这成何体统?”

成蟜一个头两个大,都怪这些人嚷嚷的,把便宜哥哥都给喊来了,他干笑两声:“就、就下来了。”

成蟜乖乖的往下爬,“跐溜——”一声,一个没踩稳,整个人跌在墙头的瓦上。

啪——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脆响,似乎是有甚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成蟜低头一看,竟是革带之上的大傩伥子玉佩!玉佩被一撞,打磨成圆孔穿绳的地方正好碎裂,玉佩直接从革带之上脱落,掉在宫墙下的草丛中。

“唔……”与此同时,成蟜但觉得跌倒的膝盖生疼,热乎乎的血液流淌而下,怎么也止不住,不止如此,还有过敏的痛痒席卷全身,头重脚轻,目眩神晃。

“幼公子!!”

随着众人的大喊,成蟜吐息不畅,向后一仰直接坠落下来。

“蟜儿!”

嬴政反应迅捷,一步冲过去接住掉下来的成蟜。

宫人们喧哗起来:“幼公子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快叫医士!”

嬴政目光一划,立刻发现了端倪,成蟜的玉佩不见了,当即下令道:“幼公子的玉佩不见了,都去找,立刻!”

“是!”众人虽不明白,为何不叫医

士,反而要着急寻找玉佩,但还是不敢违逆一丝一毫,立刻全都跪下来寻找。

“呼……呼……”成蟜艰难的吐息着,死死抓住嬴政袖袍,单薄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甚么。

嬴政立刻低下头去:“蟜儿,你说甚么?”

“玉……玉佩……”成蟜用眼目看着一个方向,他的眼神十足无力,几乎抬不起手指。

嬴政立刻会意,抱着成蟜冲过去,也不顾泥土,伸手入草丛,果然摸到一方凉丝丝的玉佩,立刻抓起来,塞在成蟜手中。

“呼——”玉佩甫一入手,成蟜惨白的脸色立刻好转,膝盖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也慢慢凝结。

嬴政这才道:“快去叫医士!”

“是,长公子!”

医士风风火火的赶来,给成蟜包扎了伤口,开了一副安神的汤药,并没甚么太大的事情,便离开了。

成蟜浑浑噩噩的睡着,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睁开眼目,感觉自己的膝盖微微有些刺痛,低头一看,嬴政正在给自己亲自上药,动作有些小心翼翼,充满了温柔。

无错,是温柔……

成蟜稍微一动,他立刻发觉,道:“好些了没有。”

“嗯……”成蟜低低的应了一声,还是有些许的没精打采。

嬴政给他上好药,小心的盖上被子,这才在榻牙子上坐下来,道:“蟜儿……哥哥不再问你了。”

“啊?”成蟜一时有些迷茫。

说实在的,其实大傩伥子玉佩挂在身上,又小睡了一会子,成蟜的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只是唯恐嬴政又要追问自己,所以想要“装死”罢了。

嬴政重复道:“为兄说,不会再问你了,你甚么时候想说便说,若是不想说,为兄也不会强求。”

“哥哥?”成蟜更是惊讶,甚么情况,便宜哥哥突然如此善解人意?

嬴政幽幽的道:“蟜儿你是甚么人,其实并不重要。”

成蟜心跳飞快,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意思就是,嬴政已然确认自己是个冒牌货了。

嬴政又道:“在渭水之时,你冒死前来援军,为兄都记在心中……所以你是甚么人并不重要。”

成蟜眼眸微微转动,立刻甜滋滋的道:“蟜儿当然是哥哥的好弟弟啦!”

“是么?”嬴政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儿:“那蟜儿还爬墙么?”

成蟜:“……”这话怎么如此难听?

成蟜的危机算是解除了,因着摔伤的缘故,请假了两日没有去学宫,第三日一大早,又恢复了往常,由嬴政亲自接送去学宫。

成蟜从辎车中下来,和嬴政摇手道:“哥哥再见!哥哥快去政事堂罢!”

嬴政道:“好好习学,散学哥哥接你。”

“嗯嗯!”成蟜一脸乖巧听话:“蟜蟜等哥哥哦!”

嬴政放下车帘子,道:“走罢,去章台宫政事堂。”

“是,长公子。”

骑奴驾士驾

车离开,成蟜仍然孜孜不倦的摇晃着小肉手,直到辎车看不到了,这才放下手来,任是谁看了,不说一句兄弟情深呐!

“恭喜幼公子。”有人站在成蟜背后。

成蟜回头一看,是公孙长济和蒙武,一人合该是一起来的学宫。

公孙长济笑道:恭喜幼公子与长公子重归于好。?_[(”

蒙武挠了挠后脑勺:“一位公子何时产生过嫌隙么?为何要重归于好?”

成蟜:“……”不得不说,公孙长济心思敏锐,甚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目,真真儿是个狐狸精啊!

散学之时,嬴政准时在学宫门口等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小君子们见到了他,立刻上前攀谈。

“长公子今日如何,得空么?不如一起去女闾乐呵乐呵?”

成蟜蹦蹦跳跳从学宫走出来,便看到一群纨绔子弟围着嬴政,要带便宜哥哥去女闾长见识。

成蟜不屑的撇撇嘴,一个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君子,还想带着叠满光环的秦始皇去长见识,也不知是谁没见识。

嬴政笑容十足的亲和,一点公子架子也没有:“各位君子好意,只是予今日实在脱不开身,还要送蟜儿回华阳宫。”

“啊呀!”小君子们起哄道:“长公子呦,你这是养了个弟弟么,不知晓的,还以为你养了个美娇娘呐!往后里哪个王女国女嫁了你,可要与你这宝贝弟弟争风吃味儿的!”

嬴政笑容还是那般温柔:“蟜儿还小,自然要多照看着才好。”

说罢,正好看到成蟜,仿佛一个完美的好哥哥,替他接过书囊,道:“累了罢,哥哥替你拿。”

成蟜看着高大英俊,温柔体贴,姿仪万千的嬴政,别管是在装的,还是怎么样,这不就是自己理想中的兄长么,上辈子做梦也求不来的亲人。

“哥哥!”成蟜一蹦,让嬴政抱着自己上车:“蟜蟜想吃大肘子!”

嬴政道:“好,回去哥哥吩咐膳房准备,但不能多食。”

“嗯嗯!”

成蟜在一片羡慕声中上了辎车,这感觉可真好。

辎车粼粼的往华阳宫而去,摇摇晃晃的走着,突然放慢了脚程,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嬴政打起帘子询问。

“回禀长公子,”骑奴驾士道:“前方好像生了一些事,路被堵住了,辎车太宽过不去。”

咸阳城的街巷并不狭窄,平日里必然不会“堵车”,如今虽然将近腊祭,咸阳城要比往日里都热闹,但堵车也实在奇怪。

成蟜好奇的探着小脑袋往外看,前面果然堵住了,一辆辆运送货物的辎车停靠在路边,一个身披黑甲的大将拦住那些辎车,正在例行盘问。

成蟜笑道:“诶哥哥你看,是哭包叔叔!”

——晋良!

晋良带着一队兵马,正在盘问辎车,而负责辎车的管事儿十足的不耐烦,趾高气昂。

“你是甚么东西?一个魏国的降臣,你也敢查看我们的辎车?”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不妨告诉你,我乃昌平君的家宰!”

原是公子琮家中的家宰被晋良拦住了,家宰身后停着少说十来辆辎重之车,全都装载的满满当当,怪不得晋良要拦住他。

晋良冷着脸道:“我不管你是谁,你这些辎重有问题。”

“有问题?!”家宰提高了嗓音门儿:“能有甚么问题?!你一个小卒子,也敢说我们熊氏的辎重有问题,我看你才是最有问题的,不想要脑袋了!”

嬴政微微蹙眉,打起帐帘子,朗声道:“发生了何事?”

家宰寻声看过来,对上嬴政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心虚。

“哈哈!哈哈!拜见长公子,拜见幼公子!”家宰作礼,十足的谦卑:“无事无事!惊扰了两位公子,甚么事情也没有!只是一些误会……是了,误会!”

家宰:【千万不能叫公子政知晓这些辎重是甚么!】

成蟜挑了挑眉,低声对嬴政道:“哥哥,辎重有问题。”

嬴政早就猜到有问题,不然熊氏的家宰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怎可能突然如此谦卑?

嬴政抱着成蟜下了车,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晋良将军,你这是何故拦住辎重?你难道不知,公子琮乃是奉了太后之命,负责今年的腊祭置办,若是耽误了腊祭庆典,你可担待的起?”

嬴政虽然字字都在指责晋良,但字字又都在“阴阳怪气”。

晋良拱手道:“长公子,不是卑将故意找辙,而是这批辎重有问题。楚公子的确奉命置办腊祭庆典,但昨日楚公子的家宰已然运送了一批辎重入咸阳城,今日却又运送。”

“这……这……”家宰狡辩道:“腊祭庆典何其盛大,辎重自然……自然是要多一些了,有甚么奇怪。”

“奇怪就奇怪在,”晋良道:“昨日与今日的辎重,盖得都是同一个印信,通关的档子上也只记录了十一车,昨日既然是运送腊祭辎重,那么今日这多出来的十一车,又该如何解释?”

晋良可是个认死理儿的,十足的斤斤计较,自然不会放过家宰。

“这……你……”家宰没了法子,只能放下狠话:“我告诉你!若是耽误了腊祭,你可担待不起!”

“他担待不起,”嬴政幽幽的道:“予担待着。”

家宰脸色煞白:“长公子,这……这真的是腊祭辎重啊!”

“是么?”嬴政道:“既然家宰如此笃定,开箱辨一辨就好。”

“开、开箱?!”家宰脸色更是惨白。

嬴政也没有废话,摆摆手,道:“开箱。”

“是!”晋良立刻走过去,在家宰的大叫声中,嗤一声砍断箱子上的绳子,直接将箱子打开。

嘭——

箱子打开,里面淅淅沥沥如沙一般的东西直接流出来。

“这是……盐?”成蟜挑眉。

晋良又将其他箱子一一打开,十一辆辎车,满满都是散盐!

晋良呵斥道:“熊氏家宰,这档子上明明记载的是祭祀的瓜果,你的箱子里却装的散盐,你可知罪?!”

“小人……小人……”家宰支支吾吾,战战兢兢。

要知道这个年代,一般的平头百姓压根儿吃不到盐,更何况是如此多的盐?

齐国之所以是东方强国,之所以不参与此次的合纵会盟,正是因为齐国是产盐大国,他们的经济实力雄厚,其他国家人人自危,齐国却一点子也不担心,毕竟强大的秦国还要与他们买盐。

嬴政冷声道:“熊氏家宰,你好得很呐。”

咕咚!

家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磕头道:“小人、小人知罪……其实、其实这些不是腊祭所用,我们家的小公子正巧也是腊祭之月过寿辰,所以……所以小人斗胆,借用腊祭的辎重,运送了……运送了给小公子过寿所用的散盐。”

他的话音一落,成蟜立刻笑起来,用天真无邪的嗓音,说着最为讽刺的言辞。

“小舅舅过寿辰,也不至于运送这么多散盐吖!哥哥哥哥!家宰这是要将小舅舅整个人都腌入味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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