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唯有夫妻, 方可行对拜礼。

不知觉间,清冷且熟悉的话音在脑海回响。这是前世,两人耳鬓厮磨以后, 卫宴说过的话。

莹白绣线丝丝如发, 勾勒含苞待放的木兰花就在低垂杏眼前绽开。那欲语还休的羞怯, 给了已嫁新妇最俏丽的模样。

苏染染十指紧扣扇柄。凤冠下的昳丽面容被遮挡得严实。她眼尾余光瞧见了, 满堂红绸交相辉映,站在大殿内的众人, 都在望着自己 ,或忐忑不安,或诧异茫然。

目光流转,直勾勾看向眼前的人。纵然有锦缎纱面掩着,但她确实能瞧见卫宴。

他躬身俯着下颌,一双溢满欢喜的桃花眼和她平视,丝毫不见恼意。

他的菱形唇沿很薄, 力道肆意却也温柔。这些时日以来, 她每每记起侯府离别时候的亲吻,胸腔中的所有气息便被悉数卷起, 一阵阵滚烫酥麻,从后肩脊背传至全身上下。

苏染染收敛视线, 殷红艳丽的嘴角显着浅浅梨涡, 薄唇的人, 最该是无情。

她前世的时候, 不是早早就领会过了吗?

压在发髻上的重重凤冠轻颤着矜贵东珠,就在高喊行礼的公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紫檀喜扇缓缓垂落,夫妻对拜礼行完。

在软绵脊背弯下那刻, 苏染染的心思并不平静。她又一次嫁给了卫宴,圣旨赐婚的东宫太子妃。

卫宴到底图什么?她不禁在心底发问。

前世的东宫良娣,不过为妾。嫁娶成婚虽是有,但也唯有太子寝殿以红绸相迎,她所依的规矩礼数,全然由侯府说了算。

这一辈子,卫宴竟是如此舍得了,让她为太子妃,而苏毓月成了卫恪的侧妃。

不单如此,还大肆宣扬着,他东宫太子如何宠爱、疼惜,身为承安侯府庶女的太子妃。

卫宴,大抵是病入膏肓了。

大婚礼成,夏日夕阳隐入重重宫室之后,悄然映出丝缕橙红霞光。苏染染不紧不慢地走着,身上的凤冠霞帔成迤逦倩影。

很可惜,卫宴就站在她身侧,并肩行着,两道身影渐渐重合,直到大婚寝殿的宫灯徐徐亮起。苏染染才瞧明白,这不是兰轩殿

红绸缎子挂在高大庄重的朱红宫门上,矜贵威严中融满了喜色。殿前院落很大,仅是弧形拱门就过了三道。耳边听淙淙流水,鼻端还闻见轻浅的芙蓉花香。

手中喜扇端当拿着,苏染染脚下每一步都走得极累。她着实心神疲软,不愿去想卫宴此举到底是要干什么。

正红绣鞋一踏入寝殿喜房,苏染染就在心中深深叹了声,卫宴终于要走了,她端着的酸软双手都泛起细密的刺痛。

须臾,由身边嬷嬷引着她在拔步床榻边沿刚坐下,依稀光影就在喜扇中若隐若现。

只见绛红蟒纹腰封束着硕长身姿,轻快步子压了响动,不紧不慢向自己走来。

“太子殿下”,苏染染终究没忍住,轻声唤了一句,话音有些许颤抖。

他现今不应当离去的吗,现在进喜房做什么?难道他看出些什么了?不应该的,自己明明笑得很欢喜。

除了方才行礼之时。

苏染染心思百转千回,嘴角梨涡的浅笑恰到好处。浓密纤长的眼睫上下扑闪,一双眸子盛满亮光。

她有何可畏惧的,今日是大婚。自两人上次相见的五月端午时候,整整一月有余,自己神情忐忑慌张些,并不奇怪。

“染染今日累着了,是孤考虑不周。”

温润细语响起,只见绛色底靴就站在拔步床跟前,并未打算更近一步。

卫宴双手端在身前,喜袍掩着的白皙手背,青筋乍现,骨翼凸起。他要给染染天底下最好的,但此刻更想把人藏起来。

如此娇娇小小的一团,就让赤色如火的嫁衣缎面勾勒出婀娜身段,一步流盼,衣袂生姿,徐徐迎入大婚寝殿,而自己还不是唯一瞧见的人。

诚然,他从未见过染染戴凤冠穿霞帔的模样,发髻间是层层翠云珍珠围绕着的金丝龙凤,衔落东珠垂下,昳丽面容全让喜扇挡了去。

视线流转,只见宽大袖口稍稍褪下,露出小小一截的细腻手腕,仿若暖玉白净。而那紧紧攥着紫檀扇柄的指尖,透出层层浅粉。

染染在害怕。

如此想着,卫宴缓缓松开手掌,睨了身侧的嬷嬷一眼,他现今只想和染染说些话。

关门声咯吱,苏染染原本平静的心思又浮躁起来。他应当没有这般好折腾,毕竟他都瞧出自己疲累至极。

“有劳殿下费心,成婚礼数应是如此,染染不敢妄言。”

她中规中矩回了话,心里只想催促卫宴快些离开。纵然两人前世早已行过敦伦之礼,但眼下,她是不愿的。

现今能心平气和同他说着话,就是她最大的忍耐。倘若他执意如此,自己不介意说些煞风景的话。

譬如木儿姑娘。

“染染应当记得,孤今日生辰。”

见娇小人儿很是拘谨不安的模样,卫宴话音说得更轻柔些。倒是他心急了,今晚洞房花烛夜,暮色漫长,不能早早就把人给吓着了。

“染染……记得。”

软嗓暗哑着,苏染染不敢回多余的话,脑海中的念头辗转,她其实只记得,自己要给他做长寿面的事。

一碗长寿面罢了,应该不值得卫宴惦记这么久,那还能是什么?

“染染记得便好,孤唤人进来伺候着。染染记着吃些东西,宫中嬷嬷不会多说的。”

卫宴轻快说完,迈开步子就离开了。可他最后噙起的浅笑,让苏染染后背一阵胆寒,手中喜扇都差点掉了。

记着,吃些东西。

苏染染喉咙一紧,觉着腰身都在开始疼了。自己绝不会相信卫宴只是在提醒她别饿着,他心中所想所念,一定是别的事。

吃东西?她偏不。反正,自己又不是没有被他饿哭过。

卫宴出了寝殿,步子并没有走远,凭栏站在水榭前。他身子孱弱,自然是不用应对宴会上的敬酒。

但他此时此刻,需要平静心神,只因浮在眼前的一幕幕,全然都是染染。

染染笑起来的时候,杏眼弯成月牙模样,嘴角梨涡也深深陷了进去,真想用手捏揉着,让染染的梨涡盛满红色。

而染染哭得极厉害的模样,离得很远,是在前世,他不让染染出兰轩殿的那段时日。

浸润水光的泪珠子,一滴接着一滴,没入菲薄双唇,他的喉间翻滚苦涩。

回想他前世,从未对染染说过欢喜的话,却一次次在床笫之欢,要得狠。只要见着

染染哭了,他心里就阵阵刺痛,但也畅快。

恰时,一双桃花眼映出赤红,闷重的声拍在木栏上,病白手掌通红。他前世,果真不是个人。

过了半晌,蔺云跪地在卫宴身后禀告着,“殿下,今日出现在长安街的人,已然查明了身份。不是宸王的人,为苏州人士,前几日刚到京城。”

蔺云一五一十说道,不敢多言。殿下今日大婚,从承安侯府到东宫,并不是只有长安街一条路可以走。

但那人既是突然出现,还让太子妃的轿撵颠簸,就应当遭受些罪责。

“嗯,孤知晓。”

卫宴清冷应了话,心中只估摸着,离他出寝殿,应当过去了半个时辰。

良久,待卫宴转身之际,蔺云还跪在地上,脊背挺拔,黑衣与夜色融在一起。

“还有别的事?”卫宴稍稍蹙眉,双手负在身后。

“太子殿下,容属下冒死多说一句,太子妃在轿撵中应当是受了惊吓。”

还哭过。

后一句话,蔺云没敢说,些许是他看错了。那轿撵左侧轩窗上的喜字,晕开绯色。

卫宴再回到寝殿中,落在黄梨木长桌上的龙凤烛燃开跳动火光,将床榻上的绛色身形衬得更是娇小。

卫宴,不许吓着染染,她今日已经受了不小的惊吓。

一字一句在心底默念,待他步子停下时候,白皙指尖早早落在喜扇边沿。

却扇,再饮合卺酒,礼成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卫宴嘴角嗫动,袖口盖着的手腕有些发抖。

他和染染,终于是夫妻了。他的染染,还好好活着。

卫宴的手抖,苏染染自然察觉到了。杏眼扑闪上下,莫非卫宴比自己还要害怕?

思绪一转,就消散了。丹唇瘪了瘪,他有什么可害怕的,前世见他被卫恪欺负成那个惨样,连命都要丢了,也没有展露丝毫的畏惧。

莹白木兰花被缓慢挪开,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容,出现在卫宴眼前。

一对黛眉平扫,眼眸水光潋滟。两颊胭脂敷面,赧然的羞红更甚。素日的樱桃唇沾了绛色,好似熟透的果子,轻轻采撷,便能溢出香甜。

卫宴舌尖抵在牙根处,喉咙一紧,全身上下

都热了起来。他的染染,真想让她哭。

果然,他就不是个人。

“染染,我们,饮合卺酒。”卫宴喉结滚动,暗哑嗓音都快着了火。

“嗯,太子殿下,饮合卺酒。”

苏染染瓮声瓮气应了话,杏眼低垂着,没有看向卫宴半分。她对这合卺酒还真是期许,她打小就不胜酒力,饮酒后不出半个时辰,必定睡着。

卫宴抬手端了一对匏瓢,浅的水光溢出酒釀的香甜,丝丝缕缕的,缠绕出滚热气息。

两人手上都拿着灰黄色的匏瓢,红线相连,手腕越过,同饮合卺酒,此生与欢喜,共患难。

半晌,苏染染才缓慢放下匏瓢,指尖掠过两人间红线,唇齿还溢出酒釀的甜腻。

酒釀,也算是酒。不出半个时辰,她肯定会睡着的,苏染染在心底坚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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