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宁亚丽;李东和李坚 2

那块地皮原是长益市一家衬衫厂。过去那家衬衫厂生产的衬衫远销东南亚国家,还销到坦桑尼亚去了。然而这几年江苏一带的一些民营企业通过种种关系打通了销往东南亚和非洲的途径,于是长益市衬衫厂迅速走下坡路了,早两年终于支撑不住而倒闭了。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末,钟铁龙在忙于芙蓉山庄的开发和投资时,长益市衬衫厂的一百十五亩地被一家房地产公司以七百五十万的价格买了。但这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是个赌徒,赚了钱就拿到澳门去赌,一箱箱地拎去,当然就把大把大把的钱输掉了,输得他欠了一屁股的债。大家都晓得霍老板是个赌徒,因为霍老板无论是在澳门赢了钱或是输了钱都一律做歌唱,唱得大家都晓得他于豪赌中把资产输光了。现在,霍老板想弄一笔钱再来开发这块地皮却有些困难,因为没有人敢跟赌徒联手。霍老板曾找王总合作,王总推辞说他没钱,他推荐钟铁龙给霍老板。那些天,霍老板就天天打钟铁龙的电话,约钟铁龙吃饭。霍老板想跟钟铁龙合作,他出地皮,钟铁龙投资建房,利润四六开。钟铁龙已从王总嘴里了解了霍老板是何许人,便推卸说:“我这人不爱合作,你可以考虑把那一百十五亩地卖给我。”

霍老板不同意卖地,说:“你肯出四千万不?四千万我就卖给你。”

钟铁龙晓得他这块地是七百五十万买进来的,说:“我只能出两千万。”

霍老板说:“去年,有一个房地产朋友出两千七百万,我也没出手。”

钟铁龙想了想说:“我出两千三百万。你觉得合适,就卖。”

钟铁龙不急,事先他已从几个朋友嘴里调查了霍老板的现状。他清楚霍老板现在没有其它经济来源,跟着他跑的一些小混混都陆续离开他了。霍老板现在的资产就是这块地。他等着霍老板把价格降下来,就他对霍老板的调查,霍老板不但欠了银行的六百万元贷款,还借了朋友好几百万。他的有一个朋友已跟他翻脸了,把他告上了法庭。他相信霍老板等钱还债已等得猴急了,如果不出意外,霍老板会把那块地做两千三百万让给他。那他就可以在那一百十五亩的地皮上建一栋四星级的大酒店,酒店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叫银马大酒店。

钟铁龙等来了另一个老板,消息来源于卖方霍老板,霍老板有些得意地说告诉他,有个从北京回来的大老板想买他那块地。“哦,那好啊。”钟铁龙说,想这八成是霍老板为抬高那块地耍的花招,“那是好事啊,他可以出好多钱?”

霍老板说:“三千八百万,分两次付,第一次付两千万,半年后再付一千八百万。”

钟铁龙抛一句话给对方:“哦,钱分两次付,好像有点猫腻样。”

霍老板回答他:“那应该不会,合同一签,就得按合同付款。再说,这个老板我认识,姓关,是我们长益市人,叫关伟。”

“关伟?”钟铁龙的耳朵好像被针刺痛了,“他有钱买你的地?”

霍老板在手机那头回答:“你认识关伟?”

“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个关伟?”

“一个传奇似的大老板,几年前在金圣大酒店开桑拿中心和洗脚按摩城的,只是几年功夫就成了身价十亿以上的富豪。”霍老板说,“他们就是搞房地产发的,他们不是建房子,而是把地皮盘下来,再把地皮高价抛出去。不过他们的资金目前都被套在地上了,他的手下说要等三个月,他们把珠海的那块地出手,就会有八千万资金回来。”

霍老板又说:“他的手下说,一个香港老板看中了珠海那块地,正在洽谈中。”

关伟回来了,如今他成了身价十亿元人民币的大老板。不再是开那辆宝马车,换了台宾利,宾利车上的是北京牌照,可见他是在北京。关伟离开长益市后,去了云南,他在云南边界混了两年,于贩毒中赚了几把。辉哥和马宇都死在了云南的边界上,是他们与另一伙贩毒的人于火拼中打死的,当时子弹是朝关伟射击,马宇挺身而出,把自己“挺”进了再也无须拼杀的安静得连蚊子都飞不进去的坟墓里。辉哥却是与他并肩战斗时,被一颗粗大的机枪子弹打死的。辉哥和马宇一死,关伟和李东就离开云南,跑到北京去花天酒地。在北京花天酒地中与一个高官的公子成了朋友,与那公子合作炒地皮。跟着,关伟又跑到上海炒地皮,有一块地让他们纯赚了五千万。关伟如今在上海、杭州、海口、青岛、大连、连云港、深圳和珠海都有地。他的工作就是把几十亩或几百亩地买进来,等一个好价钱再卖出去。

他的身边除了李东和李东的堂弟李坚两人,还有大学生和研究生,有一个年轻人还是经济学博士。他们都是很有经济头脑的人,负责替他考查地皮、权衡利弊,把别人可以发财的机会抢过来,让他的资产直线飙升。关伟的工作仍是吃喝玩乐,带着李东和李坚。这两年,他们把全国名地都玩到了,今天楚国,明天齐国,后天鲁国,再后天又越国或吴国什么的。他回来了。他是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很多小时候的同学和朋友只有在长益市才能召见。他一高兴,就请他的老朋友在蓝天大酒店或金程大酒店吃饭、聊天,给他们钱打牌。他的乐趣就是享受这些朋友的爱戴,满足了就打发他们走人。关伟觉得自己命贵,在中缅泰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他连一根毫毛都没伤,马宇和辉哥都死在那里了,李东受过两次伤,李坚也受过一次伤。关伟却从枪林弹雨中走了出来,走到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关伟再回到长益市就不是跟黑社会的人交往了,他躲到五星级酒店住着。住在家里,那些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小混混就会排着队等着他接见,如今他这身份再带着黑社会的人出入长益市的社交场所就不像了。从宾利车上下来,与那些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嚼着槟榔、张口就是痞话的小混混同桌饮酒吃饭,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他如今要打交道的人都是市、局级领导,至少也是科级干部。关伟为此规定李东和李坚不准讲痞话,而且每天读一个小时书,因为他现在不需要他们替他挡子弹了。“我们又不是在金三角,不要还是过去那种流氓样子。你们少一点出门,每天跟我读一个小时书,”关伟笑着说,“读不进书就读报,我希望你们的脑袋有所长进。不要在公开场合给我丢脸。”

李坚说:“好的,老板。”

“尤其你,”关伟望着李坚,“你要少说话,你一说话别人就晓得你几斤几两。”

李坚只读了小学,虽有一身武艺,却是个大老粗。李坚说:“那我只是在你身边坐着。”

“你呢?”关伟说李东,“一副土匪相,以后胡子刮干净点。”

李东忙把脸上刮得干干净净,笑着问关伟:“现在我像不像你说的绅士?”

关伟瞟他一眼,“以后都要这样,每天都给我刮胡子。”

李东从此每天一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剃须刀修面,把脸修得光光的。李坚一早起床就打领带,把皮鞋擦得锃亮无比,不西装革履他就不出房门,因为他不愿意看见关伟脸上呈现丝毫不悦。只要关伟脸上不悦,这个跟着关伟走南闯北好几年的汉子心里就没底。

“伟哥现在变了,”李坚感叹道,“我领带的颜色他都要批评。”

李东望一眼堂弟李坚,“你领带的颜色与你的西装是不相配,伟哥并没说错。”

“那有什么关系?”李坚说,“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不看。”

“问题是你这么一穿,别人不可能不看啊。”李东笑,“穿着要注重颜色搭配,你看那些有身份的人,哪个像你穿一件蓝色西装,系一根黄领带?这哪里有点绅士味?”

李坚说:“那配什么颜色的领带好?”

李东想了下说:“灰色的领带,或者黑领带。”

李坚就开着挂着北京牌照的宾利车,去长益市最繁华的地段买了一捆灰色、蓝色和黑色的领带回来,每天出门他就问李东他系什么领带好,因为他有色弱,分辨不清颜色。

李东和李坚那天都穿着蓝色西装,都系一根灰色的皮尔卡丹领带,于步入蓝天大酒店的餐厅时与钟铁龙不期而遇了。李东一眼就认出了钟铁龙,钟铁龙见这个男人盯着他,也认出了他。四只眼睛对视了几秒钟,两人同时移开了目光,钟铁龙步入了餐厅。李东跟在他身后走进餐厅,钟铁龙站住了,李东从他身边迈了过去。钟铁龙看见李东走到一张餐桌前,餐桌前有几个人,其中一人是关伟。他们瞪着他,钟铁龙不看他们,他听见他们中哪个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是他?他还活着啊。”

钟铁龙没吭声,宁亚丽在房里化妆,钟铁龙先来一步。他的手机响了,是杨敏打他的手机,杨姐说:“老板,我打算过两天结婚,到时候您跟我讲几句话好吗老板?”

钟铁龙说:“没问题,人都请好了吗杨姐?”

杨敏说:“还没有,我不打算张扬。”

“那不行啊,一定要热闹。”钟铁龙说,脑海里闪现了凿着马新名字的那块碑,“这样吧,把公司里的全体员工都通知到,定在吉祥酒店。你结婚的费用我来出。”

杨敏在手机那头说:“老板,那怎么好意思?”

钟铁龙看见宁亚丽走来,“星期六中午,吉祥酒店。就这样定了。”

宁亚丽一身很漂亮地走进餐厅,就像一束阳光从门口泻进来,一下子把整个餐厅都照亮了。钟铁龙对她一笑,她径直步入到钟铁龙一旁,坐下。钟铁龙问宁亚丽爱吃什么菜,宁亚丽就翻开菜谱看,点了几个素菜,服务员记下了那几个菜。钟铁龙晓得邻桌正在讨论他和宁亚丽,心里就很戒备那一桌人,嘴里不忘赞美宁亚丽说:“你今天真美。”

宁亚丽今天真的很美,穿一件淡黄色且很时尚的短吊衫,下面一条深灰色的裤子,脚上一双白高跟鞋,脖子上系了根银色的珍珠项链。一张脸,放射着无形的、芬芳的光,以致整个餐厅里飘扬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早一向电视里播杨贵妃,电视台的编导们都说,那杨贵妃还没有宁亚丽长得美。宁亚丽说:“你也很帅呀。”

身高一米八几的李东走拢来,脸上颇有几分挑衅,目光热乎乎毛森森的,犹如两只猛犬的前爪蓦地搭在他肩上。钟铁龙仿佛觉得肩真的被别人拍了下似的,忙回头看,身后没人,心就踏实了点。李东很海的模样看着宁亚丽说:“你是那个参加星姐选美的宁小姐吧?你最好离他远点,担心他把你害了。”

宁亚丽就用吃惊的目光瞟一眼钟铁龙,钟铁龙勉强一笑,“你不要听他瞎说。”

李东瞪着钟铁龙,“我瞎说?你死到临头了。”

钟铁龙就盯着他,李东虽然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但目光很坚硬、生冷、锋利,像一把锄头挖过来,让钟铁龙不由得闪了下脑袋。李东说:“你蛮潇洒啊,把星姐都勾引到手了。”

李坚跑来,目光同样生冷、锋利,还多了几分血腥味,问李东:“你是不是想要他死?”

李东说:“我赌他活不过今年。”

钟铁龙望一眼关伟,那边有一大片目光都掷在他身上,仿佛是一群恶犬扑向他。他身上所有的细胞都戒备起来,像众多士兵样护卫着他,他对宁亚丽说:“亚丽,我们走。”

钟铁龙的好心情被破坏了,饥饿感也随之消失了。他领着宁亚丽回到房间里,脸上乌云翻滚的。脑海里闪现了陈大队,同时还有石小刚与关局长带着陈大队到长益市郊的一口深塘里找枪的情形。这个梦是他昨晚做的,梦里的石小刚在关局长的劝说下,不但阴着苍白的面孔向陈大队交代,钟铁龙有一把五四式手枪,他还向陈大队坦白,是他用五十万买了小马顶钟铁龙的罪。石小刚在他的梦里说完这一切就哭,然后又阴险地笑,声音格格格的,像中年女人的笑声,尖锐、刺耳。此刻,钟铁龙就在回想这个噩梦,这个梦让他害怕,让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阴着脸,想是祸躲不过,看来他得腾出时间来对付这几个仇人了。宁亚丽看着他,问:“钟总,他们是什么人?”

钟铁龙瞟一眼宁亚丽,“流氓,黑社会。”

“黑社会?”宁亚丽说,“你跟他们有过节?”

“他们曾砍死了我的一个伙计,那伙计跟我是小学、初中和高中同学,叫李培。”

宁亚丽瞪大了美丽的眼睛,“刚才他们好凶的,把我吓坏了。”

钟铁龙把目光抛到她脸上,觉得她真是天姿国色的美人。“他们是针对我的。”

钟铁龙的手机响了,电视台的编导让钟铁龙送宁亚丽去电视台彩排和试服装,再过两天就是总决赛,导演请了省歌舞团的老师,要排一台由二十个星姐跳的舞蹈。他合上手机说:“走吧,我送你去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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