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云南妹 1

钟铁龙想现在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晓得他的底细了。这个人就是刘松木。他很了解刘松木,刘松木不是个有理想的人,刘松木还没什么文化。刘松木是他的樊哙,史书上“楚汉之争”时,刘邦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弟兄叫樊哙,是个杀狗的,在鸿门宴上樊哙救了刘邦的性命。但钟铁龙还是不想把刘松木放在身边,觉得把刘松木放在白水县,让他自己去发展比放在身边遭人注意好。陈大队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又想,古代,皇帝需要大臣替他卖命,就大行赏赐,就是让那些讲江湖义气的好汉死心塌地地替皇帝卖命。他想要让刘松木一辈子感激他就得把刘松木打造成一个有面子的老板,刘松木才会永远忠实于他,做他的猛犬!他打刘松木的手机,要刘松木去县城打探,看有什么宽大的房子出租或出售。

刘松木在县城转了一圈,看见有三处地方的门上写着门面转让。一处是县金阳酒店,一处是白云饭店的一楼,还一处是一家破败的舞厅。钟铁龙来了,两人先看了金阳酒店,钟铁龙觉得那酒店的位置不好,又看不起白云饭店,觉得白云饭店的门面太小了。随后,两人在县文化宫舞厅前下了车。舞厅真的很破旧,门上的油漆都剥落了。墙上贴了张黄纸,黄纸上用毛笔写了四个字“舞厅转租”。一旁有一处像岗亭样的售票窗口,刘松木买了两张舞票,两人步入舞厅看,此刻是下午四点多钟,有一些县城里的中老年人在跳舞,严格地说不叫跳舞,而叫锻炼身体。他问刘松木:“舞票几块钱一张?”

“一块五一张。”

一些中年妇女瞧见他们进来就望着他们,接着她们又跳她们的。钟铁龙左右瞧了瞧,真的没什么可看的。“这里可以,”他对松木说,“我们不搞卡拉ok厅了,就把它改成一个跳迪斯科的舞厅。县城街上还没一家蹦迪的舞厅。”

刘松木很兴奋,他确实想做一下老板。刘松木觉得他是可以借钟铁龙这只鸡下蛋了。过了两天,刘松木只身走进文化馆,打听舞厅是由谁承包的。文化馆的一副馆长说是他承包的。刘松木就盯一眼文化馆副馆长,“我看到舞厅门外贴着转租,是不是真要转租?”

文化馆副馆长神色马上庄重起来,“有这回事,你想租?”

刘松木一笑,“我想租。”

副馆长上上下下瞧刘松木一眼,“行啊,我的合同到期还有一年半时间。”

“能看一下你签的合同吗?”

副馆长就找出合同书给刘松木看,刘松木看了合同,打电话给钟铁龙,钟铁龙说要租就要租十年,不然就没必要投资。刘松木就对副馆长说:“我们要租就租十年。”

副馆长急于想把这个背时的舞厅转租出去,忙把馆长叫来了。馆长是个大胖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副馆长说:“他们要租十年,你的意思呢馆长?”

刘松木笑着递上一支烟给胖馆长,刘松木说:“我们准备装修一下,一年半可能只是把生意刚刚做起来,做起来合同就到期了,划不来。”

胖馆长是个爽快人,说:“可以啊,只要你们愿意租十年。”

刘松木想把价格压下来,“五万一年贵了,四万可以不?四万我们就租。”

胖馆长想少了一万那怎么行?说:“四万不行,我们要五万一年。”

刘松木又打电话给钟铁龙,汇报说:“文化馆要五万一年。”

钟铁龙说:“五万就五万,你告诉他们我明天送钱来。”

刘松木就跟胖馆长和副馆长签了十年的协议。

钟铁龙把金天装饰公司的小高找来了,力总也随车来了,几个人就开始对舞厅进行整体设计,吧台在什么位置、音响间放在哪里、领舞台设在哪里、灯光怎么布置等等。力总随便计算了下,告诉钟铁龙:“就是再节约也要两百万。”

钟铁龙说:“两百万太多了,能不能少一点?”

“要出效果,那就要硬挺挺的两百万。”

刘松木瞪大了眼睛,“两百万?要这么多钱?”

力总说:“肯定会要这么多钱,光音响设备就要一百万。”

“不要搞那么好的,这是县城,又不是大都市。”钟铁龙说,“搞个四五十万的就行了。”

力总说:“四五十万的出不了效果。场子这么大,喇叭好、功放机好,才能出效果。”

钟铁龙送一个哈欠给力总,“这里是白水,又不是长益市。”

力总笑笑,“那至少也要一百八十万,钱再少就做不下去了,钟总。”

刘松木发表看法说:“我的意见是只要喇叭能叫,再买个放唱片的唱机就行了。”

力总笑得弯了腰,看刘松木一眼,竖起大拇指说:“你是搞路的。”

刘松木说:“我的意思是简单点,白水又不是你们长益市。”

“不是长益市也要把它做漂亮,”力总说,“我宁愿不做,也不砸自己的牌子。”

钟铁龙很欣赏力总这种做事认真的人,他望一眼县城街上,县城街上一派落伍的景象,房子旧的新的掺杂在一起,就觉得在县城弄一个漂亮的舞厅也好,“那就一百八十万。”

回长益市的路上,力总对钟铁龙说:“钟总,你真的想帮你那个朋友搞迪斯科舞厅?”

“我跟他是从穿开裆裤玩起的朋友。”

“你做人真够义气。”力总说,“有的人兄弟之间都不帮,这也是你能发财的原因。”

“人抬人无价之宝啊,”钟铁龙说。

云南妹当了副总经理后,开始有很多想法了。她得拼命工作,不然她就会陷入失去丈夫的痛苦中。云南妹其实有些恨石小刚,甚至觉得他死了比不死好,因为不死,她就是悲剧角色。云南妹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同时又十分痛苦,所以她不能清闲,一清闲,与石小刚相亲相爱和彼此仇恨的一幕一幕便在她脑海里放电影样地播放。为了消除迷茫,她就很猛地投入到工作中,就跟一个长跑运动员一醒来就撒开两腿跑步似的。

她是女人,心细,又有了自主权,便按自己的思维布置着芙蓉山庄,这里建一处花坛;那里铺一块意大利草皮;这里开掘一个喷泉,那里移植一些树木;这里建个牌楼;那里建个凉亭;这里需要做一个网球场;那里必须建一个篮球场;这里造一个观月台;那里设一个望湖亭。等等等等。她不但自己设计亭子,还亲自指挥工人建造。她胆子大得没边,将几十万元放在一个包里,邀着小小,两个女人穿得漂漂亮亮地开车到贫困县查看,也不怕被那里的流氓团伙先劫后奸,用最低的价格把她觉得好看的树木买下来,将那些茂盛的树木移栽到她觉得应该栽种的地方。她用巨大的热情工作,整日在阳光下暴晒,连帽子和遮阳镜都不戴,甚至穿的是无袖衫,两条胳膊不但和脸一起晒红了,还晒黑了。人就跟刚从坦桑尼亚来的非洲女人似的。

“李总,你会晒蜕皮的。”大哥钟唤龙关心她道。

云南妹成了公司副总经理后就没人再叫她云南妹了,第一个叫她李总的是小小,第二个则是大哥钟唤龙。大哥又说:“李总,我去跟你拿把伞来好不好?”

云南妹摇头,“不需要,我就是要把自己晒黑。”

大哥说:“你已经晒得很黑了。”

云南妹扭头瞟一眼大哥,“你觉得我很黑?”云南妹一副受虐狂的样子,脸上为自己很骄傲,“我就是要把自己晒黑。晒得跟煤炭样最好。”

大哥说:“其实你晒黑了更漂亮。”

云南妹又扭头看一眼大哥,“钟唤龙,你现在还爱你老婆么?”

“怎么说呢?”大哥迟疑着,“我不能说假话是不是?”

“当然,”云南妹冷笑一声,“我最讨厌男人说假话。”

“爱都爱厌了,只是有一种感情存在在我与我老婆之间。”

“男人都这样吗?就是一旦女人成了自己的老婆,就不爱老婆了是吗?”

“也不全这样,也有一辈子钟情于自己老婆的男人。”

云南妹一笑,“我同学说那是古时候。”

“古时候还真不是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所以他同时爱几个女人。”

云南妹瞅一眼大哥,“看你,说这话时一脸向往的样子。”

大哥说:“古时候的女人比今天的女人看得开,那时候的女人年纪大了就主动给自己的男人找小老婆,小老婆要比男人小一二十岁呢,所以那时候的男人莺歌燕舞的。”

云南妹瞥着大哥说:“看你,眼睛都发亮了。”

大哥就把发亮的目光放到云南妹脸上,盯得云南妹的脸微微泛红了。云南妹说:“那天在车上,我第一次听你背了那么多诗,我发现你蛮有学问的。”

“背几首诗不算学问,”大哥嘿嘿一笑,“我那天是想安慰你,又不晓得应该怎么安慰,就只好背诗给你听。诗有时候能化解一个人心头的愁闷。”

云南妹斜睨着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是曹操写的?”

“没错。”大哥说,“曹操其实没有史书上说的那么奸滑,事实上他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作者罗贯中为了突出刘备为人厚道的一面,就把曹操写成了奸雄,曹操没那么坏,按现在的话说,他应该是那个朝代里有抱负的男人,能容忍人。”

云南妹又瞥着他,“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好伤感啊。”

“是的,李煜当时成了宋太祖的阶下囚,很悲伤,就有这样伤感的句子从他的笔端下流出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样伤感的诗句,也只有当过皇帝的被禁锢的李煜写得出。”

“你有过伤感吗?”云南妹觉得大哥很理解人,因而对大哥感兴趣地问。

大哥难过地说:“有时候有一点。”

大哥爱上了云南妹,但大哥又不敢爱云南妹,因为云南妹的脸虽然晒黑了,看人时斜着眼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目光里却有一股火辣辣的东西。那东西虽然无影无形,却可以把大哥“击”得一噤,因而心惊肉跳、浮想联翩。大哥深知自己是有妇之夫,年龄也不小了,所有的道德观念都告诉他不应该玩火,就决定疏远她。大哥不再跟着云南妹的屁股转了,因为云南妹的屁股太是屁股了,那么大那么圆,真像花朵诱惑着蜜蜂采蜜样诱惑着大哥。大哥开始在办公室里呆着了。在野外,在一派充满生机的空气中,他觉得呼吸了那种充满了阳光的空气,又跟着这个屁股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呆在一起,他感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来。大哥当过多年老师,脑海里有好几条道德防线,那些防线里似乎有很多拿着枪奋力反击的道德官兵,他们为他抵挡着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不准他跟云南妹亲近。“不行,我不能对不起雷琳琳,我不能见异思迁。”大哥对自己说。大哥开始找理由拒绝跟云南妹一并在山庄漫步,拒绝跟云南妹一并栽树了,还借口天气太热,拒绝跟云南妹打网球了。

有天,云南妹走进他的办公室,那是八月里一个能把人热晕的傍晚,外面巨热,空气中满是热浪汹涌。大哥躲在空调房里研究图纸,手里捧杯铁观音。云南妹撞进来,笑着,“走,我运来了几棵树,有一棵是罗汉松,你看栽在哪里合适。”

大哥瞥她一眼,立即打了个激灵,她太暴露了,大开领衬衣呈现着一片巨大的胸脯,连乳沟也暴露了三分之一,一对丰满的把汗湿了的灰色衬衣撑得老高。我的天,这不是要我发疯吗?大哥想,咽了下口水,不敢看这个女人道:“罗汉松?你从哪里弄来的?”

“哪里?武冈县。”云南妹说,“我磨了很久的嘴皮子才买下来。”

云南妹伸出五个指头又说:“五万块钱才肯卖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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