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饶她们一命

旁人噤若寒蝉,但延禧宫的人却是松了口气。

相比起其他人,那所谓的三十大板,竟也不算严重了。

众人听着他近似淡漠的命令,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饶了太医院三人,可却更多人丧命。

但就连皇后,都未曾替这些奴才求情。

皇后瞥了眼身旁的人,皇上心情不悦,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

这天底下,最委屈不得的,便是这人。

而宫人,是这宫里最不值钱的。

可这些命令,最受打击的,却是董映雪,她几乎在皇上的话音刚落下,就倏然跪地不起:

“皇上!臣妾宫中奴才并不知情,求皇上饶她们一命!”

江弦歌只冷冷扫了她一眼:“桂花林就在关雎宫和延禧宫附近,尸体躺在那里两日,她们竟丝毫不知,如此废物,留着何用?”

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忘记,最先跳出来指认魏听雪的就是董映雪的人。

背后真相如何,他不在乎,但是那个宫人该死。

董映雪闻言,心中恨得要命。

这理由忒冠冕堂皇,所为的不过还是皇贵妃。

可魏听雪受惊,关雎宫的人全部杖毙,她宫里的人杖毙,怎么延禧宫的人倒是一个未少,所有人宫中人全部丧命,哪有这种道理?

江弦歌自然明白,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但是他做事,从不需要理由。

董映雪急了:“皇上!桂花林一处与臣妾无关,她们着实无辜,求皇上了!饶过她们了!”

董映雪宫里的宫人一除,几乎是折了她的羽翼,这让她如何能答应?

江弦歌嫌她吵闹,刚要让她闭嘴,忽然内殿珠帘被掀开,阿鱼匆匆从里面跑出来,急忙跪在他面前。

众人微顿,看着刚跑出来的她,尤其是江弦歌,紧紧拧眉:

“你不在里面照顾人,出来作甚?”

阿鱼深吸了口气,顶着压力,说:“皇上,主子让奴婢传句话,求皇上饶了这些奴才一命!”

江弦歌微愣,然后问:“你主子醒了?”

阿鱼连忙点头。

魏听雪迷迷糊糊醒来,就乍然听见男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隔着两层珠帘,江弦歌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冰冰冷冷的几声“杖毙”,直接让她清醒过来。

她刚欲动,就被阿鱼摁住。

阿鱼才不管别人是死是活,她眼里只有魏听雪一人。

阿鱼还未弄清现如今是什么情况,也不知自己如何,但她隐约明白,皇上动怒,应是为了自己。

得幸于那三年的经历,她比这宫中所有的主子都知道,当奴才的难处。

也比旁人更知晓,这些奴才的用处。

她不是什么好心人,但这里有些人着实无辜。

左右她不过提一句,能阻止便罢,若是皇上不听,她也已经尽力了。

不管如何,她撑着身子也要提醒的这一句,总归在宫人中能留下个善缘。

而且,她宫里的人都是一心一意伺候她的人,若是护不住岂不是让人寒了心。

护不住奴才的主子,是得不到奴才们的真心地。

听到魏听雪的话,江弦歌有些气恼,她这是帮她出气,她不来感谢反而来拆台是什么道理。

对上董映雪一双梨花带雨的眸子,江弦歌没来由的烦躁:“罢了,所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说完话,扭头进了内室。

魏听雪怔怔地望着突然走进来的男人,如何也想不明白,三天前不适合还好好的吗?

怎么今天就差点小产了。

她想撑起身子,又被阿鱼摁住:“主子,你不要乱动!”

魏听雪倏然倒抽了一口气,是疼的,顿时冷汗涔涔,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被人拥入怀里。

她紧紧阖着眸子,等那阵疼意缓过去,才仰头望着男人,虚弱地扯了扯唇角,还是不敢相信:

“皇、皇上……是不是查错了啊?”

她眸子里皆是茫然:“臣妾,上次不是说臣妾身体还很好吗?还让臣妾和皇上戒……”

她紧咬着唇瓣,剩下那两个字,因着女子家的那点子羞涩而久久没有说出口,可她还是无意识地摇着头。

怎么可能会要小产?

她每四吃的好喝的好,身体比以往还要好,为何会突然这样。

江弦歌敛眸,看见她双眸里溢满的忐忑不安、茫然不解,突兀就觉得刺眼。

他堪堪移开视线,他听见自己平静无痕的声音:

“先前是太医误诊,朕自会罚他们,你安心养着身子便是。”

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动静,江弦歌垂眸去看,女子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咬着唇瓣,无声地哭泣着。

见他看过去,那双眸子才轻轻地一抬,几颗泪珠就这般悄无生息地掉下来,砸在江弦歌的手背上,灼热得发烫。

江弦歌觉得不适,他指腹擦过她的眼角,低低地问:

“哭什么?”

又问:“疼得厉害?”

魏听雪此时心底的后怕,无人知晓。

她说:“皇上,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从未闻见过那般浓郁的血腥味,也从未受过那般的疼,无一不让她觉得她熬不过去了。

那个疼o,比她生孩子还要疼百倍。

她险些,就要放弃了。

江弦歌心底似闪过一丝情绪,可不待他想清楚,便眸色一沉,厉声斥她:“休要胡言乱语!”

死不死的,日日挂在嘴边,平白生了几分晦气。

他声音冰凉,带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怒意,魏听雪吓得微瑟缩,顿时被呛住,拼命地咳嗽,身子不受控制一颤一颤的,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冷汗涔涔溢出。

可魏听雪顾不得疼,她死死地咬住唇,极力憋着咳嗽,唯恐发出声音,会惹了男人发怒。

她睁着双眸,彷徨地望着他。

这副模样,让江弦歌心底陡然生了一口闷气,上不来,下不去。

这个女人为他挡了暗器,为他没了孩子,如今……

他欠这个女人的着实有点多。

熹微的日光绕梁,两人四目相视。

江弦歌见她疼得身子轻颤,竭尽全力地忍着,气得胸口憋闷,却又不知如何发泄。

她忍什么?

谁让她忍着了?

皇后看了半晌,终是上前道:“皇上,魏妃妹妹刚醒,身子骨还很虚弱,皇上别吓着她了。”

明明是她不知所谓,什么话都敢挂在嘴边。

倒成了他吓唬她了?

江弦歌喉咙一寸寸下滑,想将那股闷气压在心底。

须臾之后,他终是没忍住,伸手掐住女子的脸颊,冷声说:“憋着作甚?”

他等了片刻,女子还是很平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他没再说话,却脸色微冷。

他亲自给了她台阶,她居然不照着下?

魏听雪心底委屈,那股子痒意过去,她早没了咳嗽的冲动,脑子里还有些模糊,全然不知男人是何意思,又如何能依着他心底所想行事?

许久,她才隐约想明白男人为何动怒。

她愣愣地,艰难地从嗓子间挤出一声咳嗽。

极轻,又虚假得不行。

可江弦歌胸中那口闷气却是散了去,他松开了掐着她的手,神色平静地似乎刚刚那行为不是出自他手,冷声朝一旁宫人斥着:

“还不端药来?”

魏听雪还没回过神,直到宫人端着药走进来,刚走近,那股苦涩的药味就散开,逼得阿妤回神,难耐地蹙起眉尖。

皇后打眼瞧着,猜到她是怕苦,便忙说了句:

“苦口良药,妹妹可别不顾身子。”

罢,她又对一旁宫人添了句:“给你家主子备着些蜜饯。”

皇后做事向来是稳妥的,即使旁人未想到的事,她也能面面俱到,便是对着魏听雪这么个身份,她也能紧张地关切着,面上看不出一丝虚假。

闻言,江弦歌也敛眸看向怀里人,但是皇后依旧叮嘱过了,他便没有再重复说上一遍。

魏听雪没说什么,但凡对身子好的,她总不会矫情地去拒绝。

阿鱼吹冷汤药,小心地捧着勺子靠近她,越接近,那股药味越重。

魏听雪有些反胃,但她却咬牙就着阿鱼的手,囫囵咽下了这勺子药。

一勺接着一勺,第三勺时,她终于忍不住捂唇,干呕了下。

就是一瞬间,她陡然趴在了床头,宫人手疾眼快地递过来痰盂。

她脸色一阵阵地白,干呕不断。

刚咬牙咽下的药水,此时尽数吐出来,那股子苦涩溢满了口腔,折磨得魏听雪险些哭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缩在男人怀里,连连摇头:“我喝不下……”

不是不想喝,是她喝不下。

江弦歌见她这般动作,有一瞬间停了呼吸,待反应过来,便觉得额间突突得疼。

他说:“你就不能等宫人端过来吗?”

可他也明白,那一瞬间,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动作。

但他怕她动作过大,待会又要疼得冷汗淋漓。

在她俯身期间,封煜冷眼看向宋太医:“她喝不下药,该如何办?”

魏乾城微愣,思忖道:

“这也是微臣想和皇上说的事,钰美人身子过于羸弱,最好身边有个稳妥的人伺候着。”

这话中的稳妥,他相信皇上自然听得懂。

他又添道:“既然喝不下药,那只能试着先以药膳辅之。”

魏乾城不欲多来这关雎宫,来一次就险些失了半条命。

而且,那位如今也不喜欢关雎宫的,他就更不想来了。

于是,他不得不顶着压力,实话说:“恕微臣直言,魏妃娘娘应该是上次生产没有调理好,身子骨是从那时起就不大好。

之后若再不多仔细,魏妃娘娘这胎恐要、艰难些。”

一句“艰难些”,直接让江弦歌沉下了神色。

他不由得去细想,魏乾城的那句话。

上次生产没有做好月子?为什么没有做好。

难道是因为自己把雅若给了皇后抚养吗?

亲身骨肉不在身边应该会想的慌吧。

魏乾城见他神色,顿时咽下了剩下的半句话。

不仔细着,许是会艰难。

但仔细照看着,自然就不会太过艰难了。

不过见此情景,剩下那半句话,他没必要说出口。

殿内寂静了良久,淑慎终是领着魏乾城退了出去。

半晌,是魏听雪打破了沉默,她抬起头,说:“……皇上别担心。”

无人看见的地方,她轻勾着他掌心,她身子乏力,所以用的力道极小,轻轻绕绕的,带着一丝痒意。

是安抚,也是撒娇。

她竭力掩饰着眸子底的那丝害怕,轻仰着脸,那上面,是怕他担心,刻意露出的笑:“我会好好的。”

声音极低极轻,似乎是没什么力气。

可江弦歌却觉得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落在了他心底,很沉很沉,沉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弦歌没说话,只是反握住了她的手。

那瞬间,他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她整只手都在轻微颤抖着。

江弦歌了然。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她没有任何家世,没有任何支持,皇嗣几乎是她日后唯一的立足之本。

曾经唯一的一个孩子也死余意外,这个她怕是会更紧张吧。

她所有的若无其事,都不过是假装镇定罢了。

江弦歌觉得好笑,有他在,她何至于此?www.九九^九)xs(.co^m

但他笑不出来。

他往日总被她吵得头疼,唯独今日,却觉得她在最该哭闹时,假装了无事。

忒没眼色劲。

随意搁这后宫任何一人身上,她们都会知晓,这时是他最好说话的时候。

魏听雪哪里能想到他正在心底骂她蠢?

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她心底最清楚不过了。

男人久久未说话,她以为他还在担忧,生硬地转了个话题:“皇上,那些宫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顿了下,她才怯生生地迟疑:“当真不能饶她们一命吗?”

江弦歌定定看了她好久,偏过头去,才淡淡问她:“为何替她们求情?”

魏听雪被这话噎住,半晌才弱弱道:

“……就、就不能是因为妾身心善吗?”

江弦歌瞥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绿韵背后之人还未查出,又有宫人匆匆指认我,这些子原因,妾身还一头雾水。”

“皇上将她们都处死了,那谁来为妾身解惑?”

她这副和往常一般闹腾的样子,看得封煜莫名地舒心,他冷笑了声:

“身子还在疼,便有心思琢磨着这些?”

“还好意思说自己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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