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登楼缓风

归仰城外,一骑二人驻了马。后头那人翻身下来。

“小猢狲,就送你到这吧。”仍骑在马上的那人悠悠念道,正是在邕州接燕楼前搀下半瞎老汉的中年人。他的口吻,清淡平和,略带了一丝温煦。他说话时,嘴上的胡须虽随嘴巴张合而微微扬动,却始终形如个隶书的一字。

“你来南疆,要做什么?”下马的正是那半瞎的老汉,且他的身手动作并不迟滞。

“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中年扯了扯缰绳,马儿便识趣地稍稍转了方向。

老汉想再问些什么,却觉得意义不大。

“大胜。”那一字胡骤然沉声补了句,唤着老汉本名:“不若,就别去了?回家吧……”他没看老汉,瞥着归仰外、再南的方向。

“什么是家?”老汉拄着拐杖,慢慢向城南外走去:“随那家伙出林日起,便没想再回去。没了那家伙,什么是家?”

一字胡蹙了蹙眉,注视着老汉背影,想说什么,却终没开口。

……

城里头,人群渐疏,圆儿拉着书格跑。连日锻炼,书格的气力与身体协调性已有所进步,虽不喜被圆儿拉拽着,倒没当初那般狼狈趔趄。

约半柱香功夫,他们跑到一座二层楼前。显然这里是接燕楼归仰分楼。

进去一打听,老板没来,聚瀚斋洪特等人也没来。圆儿便又焦急地出来,领着书格又往南门跑。城中此时家家闭户,街上隔三差五可见三三两两的衙役巡逻,应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行窃作歹。

书格开始喘气,心中嘀咕,早知这般,适才该设法带匹马进来,也省时省力呀。却不敢说出来,因他看得见圆儿的紧张急切。

……

聚瀚斋明字辈两位先生,抬着竹轿,在之字形的斜坡之折上行。终是到了南楼前楼口的关隘,却被拦下。

前头那位依旧肩扛着竹轿,腾出手从怀中取出了“虬知玉”,请求见南疆主帅——扬闻侯李施晏大将军。

军情紧急,守卫却未敢放行,正欲进内请报。恰巧遇着那祁贡将军出来。

下头简要报了事,那祁将军拿过虬知玉,掂了掂。见来人,尤其是那少女此时仍坐在轿篮上,他脸便沉了沉。

前头那明字辈的,心思倒剔透,依旧拱手施礼道:“我们小姐,行动不便,失礼。军机紧急,有要事与李侯相商。还请将军给予进见。”

祁将军却是嘴角一勾,略带轻蔑地笑道:“既是军机紧急。聚瀚斋派个不走路的来做甚?”

俩明字辈的也是脸上一沉,正欲说什么。

“嗯。”那少女轻轻一声,两人立刻止住。

她淡淡笑着,语调轻佻,开口道:“陛下常说,三十四人中,就属祁纤巧最机灵。”然后一边低头,不慌不忙地解着手中那缠布物件:“我说,可她却有个不机灵的兄长。”

守卫吓得赶紧低头,这哪里是他们该听的话。

那祁将军已是没了笑容,因他最忌讳人提起他那妹子。他也大概知道,聚瀚斋通字以上,自是没有个腿脚不利索的少女先生。便料想这少女在斋内排名便不会高,地位便不重要。既不重要,何来机要?

但这少女却是说着“三十四人”的事,那可是陛下与知达约定限权的情报。这预示着她在聚瀚斋内地位又……且还能听陛下说过话。这让跋扈的他,一时不敢发作,甚至不敢动作。

那少女终将那物件从缠布中抽出。是一柄铁扇,

长逾一尺半。主骨的金属面上,泛着如行云流水、又似白浪翻卷般的炫丽花纹。

祁贡知道,这种花纹,只有用不同硬度的烽火流金反复锻打,才可制成。如此工艺,可让兵器最大程度保有各等级烽火流金的韧性与硬度。而世间有此工艺及烽火流金所制的扇,就只有……

“夺日威!”没容祁将军再想,那少女一甩,“唰锵”一声打开了那扇,轻摇笑着。

对!这就是当世最强的七强六异之一,知达,月明中的兵器。

少女手中铁扇轻摇,在场守卫虽懵然,却觉着有些森冷。不知是气氛所致,还是这神兵另有玄机。

而那祁贡将军心中也是一凉,脸脖却已燥热起来,只仍未有动作与语言。

“调头,去!”少女冷笑一瞬,轻声喝令。

俩明字辈的先生此时虽得意,却不敢浮于面上,强作面无表情,转向调头。

“与你家侯爷大将军说,一炷香后,发起总攻!聚瀚斋替你们争取小半时辰优势。”少女轻摇着扇子,头也不回,只丢下这话,便被抬向栈道前方。

一炷香后?总攻?优势?祁贡望向山壁下,远处隐约的厄兽大军,想着军情回报的两只深在远处的紫厄。那可是五十名一流斥候,只死剩一人才带回来的要报与噩耗。这一战的严峻,虽未必是有史以来之最,却绝对是近十多年仅有。

一炷香后?总攻?优势?这是哪里来的底

气?

“噢!对了!本姑娘叫李登楼!记住这个大名!”那少女声音不高,道了声,微微侧头,扬了扬手上的铁扇。竹轿继续远去。

距离虽有些远,但祁将军的境界,自是能听到的。他望着铁扇,那可是知达的信物,便是那话与那女娃的底气了。而且……她居然能将知达的兵器如扇轻摇?

想着想,他已怯怯,虽不情愿,也只得赶紧转身,欲进去回报。

此时,一人已站在楼台门口。那人背后还簇拥着许多将士。其中便有翊廷司南局都尉——司马南通,更有翊廷司那个被祁将军瞧不上眼的副都尉——左旗。

站在最前,被簇拥着的,自然是这里的领头人物,扬闻侯——李施晏大将军。

他的修为自是这里所有人中的前列,也远高于祁贡。自然也就早听到这外头的一切。

他没吹胡子瞪眼,甚至没看祁贡一眼,只注视着那被抬着远进的竹轿。他转瞬收回了视线,踏着大步,同时“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所有人都跟着,也没说话。其中一名李大将军的亲兵,倒是超前越过众人,朝着栈道前方而去。他是领了自家大将军刚才那“一嗯之令”,前去协调,替李登楼开路的。祁贡蹙着眉,让开了道,待大将军过去后,又赶紧跟上。

左旗也跟着,却是少有地狐疑望了那前方一眼,想着,从前在斋中,受知达授技时,没听过有这么个少女呀!

……

不可能不说话的。如此大的战役,恨不得对天下说,恨不得求天下援。李施晏对那少女传达的消息,虽不明究理与细节。但那扇子的确证明,这是一个可信的优势来了。

他边下山,边吩咐着,传着令。让随行将士尽快将一炷香后总攻的命令传达开去。至于小半时辰这个信息,他没有吩咐。一战即开,非胜即死。对于厄,是没有投降乞生这回事的。那时不时辰的,就无关紧要了。按总计划,及团营队各自战术与部署分配外,将士们就只剩一个字:“杀!”

李施晏未有回南城门上,选择坐镇南门外不远的大营帅帐。左旗等人正在南门外集合翊廷司的人,安排着各自职责。

正巧他环顾一瞥,瞧见南门口上,被士兵拦着的圆儿与书格。便请示了南都尉一声,抽身迎了上去。

“带我上栈道!“圆儿瞧见过来的左旗,言简意骇,向其提出。

左旗本要问明因有,且与士兵沟通。一见圆儿神色,心念飞转,旋即蹙眉问了声:“他?”

“嗯!我要去前头紫厄那!”圆儿瞪眼点头。

一旁的士兵听着,也是一惊。这小小年纪的娃娃,敢去最前头紫厄那。凯国的少年,现在都这么猛了吗?

……

剑脊栈道上,前行五里处,有一方圆伸出的望台。此时已被清开,仅一名少女扶着栏杆铁索立着。

风急云怒,日光渐灭。黑夜即将来临。

她伸出右手,风吹开了腕纱,露出洁白的臂膀……以及手上的铁扇。指旋腕扭,铁扇在指尖被轻抠摇旋,随即飞转起来,发出青光幽幽……半月的扇,渐旋化成一盘月轮、一圆明鉴。

风,缓了下来。

书格正随左旗圆儿上那之字形的陡坡。忽觉腕间一紧,转而如被重物倾轧,疼得他叫唤出来。左旗与圆儿驻足,转身又疑又急地看着半跪在地、左手握着右腕的书格。

……

前线,陈师鞠旅,戈戟云横。

“报!”一名斥候疾驰而归,翻身下马,向列兵在最前的团校尉字正声高报道:“前头厄兽!都慢了下来!”

“什么?”那校尉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厄兽的动作慢了下来。不及平日之三一。”那斥候自己也疑惑,但他只能探见什么,便不加修饰地报回什么。

“这就是天赐我方的良机!的优势!”那校尉刚已得到下令,一对时间大概,已了然。这便是传令来呈的,一炷香后的优势!遂激昂起来。

“弟兄们!”剑抽出鞘,如渊龙腾天的吟啸。

“杀尽!除厄!”

“杀尽!除厄!”

“归仰!”

“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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