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火场惊魂(六)

仅仅一炷香之前,国子监前,这位老学究还拦着郑指挥撒泼打滚、装病碰瓷。

如今北城兵马司和洛京府衙差都被沈鸣鸢一个个地安排好,九坊救火的的任务也都按部就班地去做。

反倒是国子监不论人还是房子,这位公主殿下好像都没有搭理的意思。

刘老大人做国子监祭酒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他所在的这个位置,在京里的文官之中,算是个既清闲又体面的职位。

国子监收受天下生员,名义上虽说唯才是举,贵门寒门皆可来读,但不公开的选拔制度,和令人望而却步的束脩之资,都足以劝退大量清贫的学子。

尤其是掌管教化的礼部,如今面临着尚书划水装病、侍郎大权在握的局面,国子监更是沦为了柳氏一族及其党派的私塾。

大部分学生都是京中高官的子侄,这些官员们见到刘老大人自然也要给足面子。

平日里好吃好喝好古玩孝敬着,手中虽然没有实权,但想要办什么事,也是朝这些人打声招呼的问题。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对待。

这一个晚上,却受尽了沈鸣鸢的冷遇,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另一方面,国子监中,也确实还困着一些人。

国子监虽然常有卫兵戍守,但这些卫兵跟他这位老祭酒一样,是钱多事少的岗位。

平日里维护一番太学的规矩就是,既不担责任,也不受风险。

自然疏于训练,应变能力极差。

否则他们以这几十号人,是足够应对贡院之火的。

刘老大人打着北城兵马司的算盘,指望着那些受过训练的精锐城守帮自己伺候这群衙内,却没想到沈鸣鸢的事情做得这么绝,一个人都没有给他留。

他苦着脸,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他终于又想起那个跟他不对脾气的祁司业,补充道:“公主殿下,你就算是不惦记咱们这些可怜的书生,祁司业四品大员可还在里面困着呢,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根本吃罪不起啊!”

沈鸣鸢从台阶上跳下来,停在刘老大人的面前。

又去看了看歪七扭八的生员和卫兵,目光最后停在那位“知道我爹是谁吗”的二世祖脸上。

她忽然乐了,冲着她问:“喂,你爹是哪路神仙,说给我听听?”

他平日里嚣张跋扈,却也能分得清场合。若是这时候把亲爹的身份供出来,就等于带着这位不好惹的公主殿下去抄自己的家。

——一位兵部侍郎、一位南鼓县令,一位兖州知府,是这位公主殿下入朝半年的赫赫战绩。谁惹得起?

衙内低下头不敢说话,沈鸣鸢也不再为难她。

她说:“方才霸占青衣坊水井、阻碍百姓自救的事,已经足够治你们的罪。阻碍北城兵马司、洛京府公务,又是一桩罪行,若是追究起来,你们一个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如今本宫倒是给你们个功过相抵的机会。”

她看向刘老大人:“被困贡院的官员、生员、杂工,如今还有多少人?”

刘老大人不似郑指挥、贾捕头那样,对自己治下情况了如指掌,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沈鸣鸢没跟他磨叽,抬头去看乱糟糟的人群:“知道的站出来。我公主府上缺人才,能报出确数的,以后就是我沈鸣鸢的人了。”

银环清理过公主府之后,她的公主府上就出现了很多职缺。这种位置虽一时没有品秩,但毕竟能一跃而成公主心腹,日后仕途坦荡,自不必说。

如此大的诱惑,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刚有人想报个虚假的数字,却又听到沈鸣鸢说:“胡说八道的,待火灾平息,也会拉去挨军棍。”

蠢蠢欲动举起的手,就又放了下来。

只有一个瘦弱的书生,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沈鸣鸢,问:“没有确数,只有大概的数字,可以吗?”

“但说无妨。”

瘦弱的书生分开人群走到沈鸣鸢的面前,小声说:“国子监生员七百八十多人,吃住都在贡院的,一共四百多人;官员约六十人,晚上在院值夜的,差不多十个;卫兵共一百八十五人,每日值夜约六七十;各个院中杂工常驻者八十人。这样算的话,今夜在贡院中的差不多一共五百多人。”

沈鸣鸢一愣。

她虽然不知贡院一共多少人,但凭着经验能够判断,这人所言之数不会偏离太多。

这书生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是个读书的生员,怎么能准确地报出国子监的人数?

她问:“你是任职国子监的官员?”

书生挠了挠脑袋:“惭愧,我家里穷,所以在饭堂打杂补贴生活,理理饭堂的账目……”

国子监早午晚三餐,备餐多少、出餐多少,他整日整夜抱着算盘噼啪地算,所有数据都在脑中。

自然能估出过夜的人数来。

沈鸣鸢笑笑:“你叫什么?”

“回禀公主,学生贱名刘晗。”

沈鸣鸢看一圈巷子里的人,数出一个大概的数字,结合刘晗给出的数据,能判断出受困火场的大概人数。

她当即发话道:“诸生有家可归者就地解散,家不在京中的原地待命,晚些时候洛京府会给你们安排安置的地点。不过还请诸位收收你们的少爷脾气,别给干活的人添乱。卫兵都给我出来,让我看看还剩多少?”

沈鸣鸢话音刚落,人群里稀稀拉拉地走出来不少人。

刘晗所言,值夜卫兵约有六七十,但此时站出来的,也就只有四五十个人。

国子监的卫兵虽然养尊处优,但也好歹是经过选拔和训练的,身上多少都有些功夫。

他们被困火场的概率不大,更可能的情况是临阵脱逃。

他们按队站在沈鸣鸢的面前,刚刚被教育过的那个戊字队的队正也在其中。他低着头不敢看沈鸣鸢,沈鸣鸢却偏偏乐呵呵地来到他面前。

手掌在他肩膀上一落,他的身子就是一颤。

沈鸣鸢笑:

“这位军爷,脾气大,想必能力也不差吧?”

他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沈鸣鸢的声音瞬间变得寒冷无比:

“既然诸位疏于训练,那么本宫就亲自带你们,进去救人。”

话音未落,她忽然听到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

她回过头去,看清来人,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巷子另一头,站着黑漆漆的几个人。

程云秀和顾巡之被黑灰熏得没有人形,沈鸣鸢却一眼认出了他们。

可是顾巡之身边有个小姑娘,他们身后还有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她却不知是谁。

不过不重要。

程云秀快走两步,来到沈鸣鸢的面前:“我没来晚吧?”

“来得正是时候!”沈鸣鸢一把拉过程云秀,把她推到贡院卫兵们的面前,瞬间换了说法:

“程将军亲自带你们进去救人。”

程云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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