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道义之争

桓熙并不知道,邓羌正在发挥主观能动性,盘算着让他给张遇做个便宜父亲。

但对于桓熙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与苻雄之间的战争。

永和七年(公元351年)二月初三,冰雪早已消融,似乎也在预示着铁弗匈奴的危机即将解除。

在匈奴人的热切期盼中,晋军终于来到了狼山脚下,顺利与之会师。

“兄长,这位就是征东大将军桓公。

“桓公,这位是我们铁弗匈奴的首领,左贤王。”

刘阏陋头为桓熙、刘务桓二人作着介绍。

铁弗匈奴首领世为南匈奴名王,在刘务桓继位以后,曾派人向当时的北方霸主后赵朝贡,石虎册封其为平北将军,左贤王。

南匈奴自汉代起就依附于中原王朝,实际上,贵族阶级受到的汉化很深,桓熙与刘务桓、刘阏陋头沟通起来,并无阻碍,毕竟双方说的都是洛阳雅言。

汉代以洛阳雅言为国语,魏晋一脉相承,如今衣冠南渡也才数十年,洛阳雅言与江东吴语结合而来的金陵雅言还未普及,因而,迁居江南的北方士族,大多还是说着一口洛阳雅言,其中就包括了龙亢桓氏。

刘务桓对于晋军,可谓是望眼欲穿,眼见终于盼来了桓熙,他显得很是激动:

“桓公不辞辛苦,千里来援,这份情谊,小王铭记在心。”

虽说刘务桓此前对于桓熙索要西套平原的作法,颇有微词,但正如刘阏陋头劝他时所说的那样,自己对岳丈拓跋什翼犍可谓恭敬有加,时时朝贡,不敢怠慢,可危机关头,代国又在哪里。

反倒是与他刚通使者的桓熙千里迢迢率军而来,凡事都怕对比,哪怕苻雄退走,刘务桓与拓跋什翼犍这对翁婿之间的关系裂缝,也将难以弥补。

桓熙看着这群已经是山穷水尽的匈奴人,也能大致明白刘务桓对待自己的热情,他颔首道:

“左贤王无需这般说,你我两家睦邻友好,桓某又怎能坐视友邦受人欺凌。”

说着,桓熙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敢问大王,匈奴尚有多少兵马?苻雄尚有多少兵马?”

刘务桓一脸难色,吞吞吐吐道:

“狼山营寨中,尚有步骑两万,只是连遭败绩,将士不堪驱使,至于氐人并未有多少伤亡。”

桓熙闻言一怔,不由在心里暗自摇头。

铁弗匈奴好歹也是匈奴、鲜卑两代草原霸主结合的产物,怎么战斗力就这般的拉胯,莫非真是刘务桓的父亲刘虎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将铁弗匈奴的脊梁骨给打断了。

桓熙转念一想,倒也能够理解了,自刘务桓继位以来,先是向代国求和,又向后赵朝贡,总体维持了地区内的和平态势,军队缺乏历练。

而苻氏的三万步骑,都是跟随苻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又有精通兵法谋略的苻雄作为主将,铁弗匈奴哪能是他们的对手。

刘务桓见桓熙脸色凝重,只感觉实在丢人,脸上一阵发烫。

好在桓熙还是舒展了眉头,宽慰道:

“大王勿忧,如今桓某既然来了狼山,自当为你击退强敌,还请大王为我召集军中弓骑,择一心腹统率,听从我的号令。”

短兵相接指望不上这群匈奴人,隔远了放几箭总没问题吧。

刘务桓连忙应下,桓熙虽然是客军,但鉴于铁弗匈奴此前拉胯的战绩,他索要指挥权,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刘阏陋头知道机会难得,连忙主动请缨道:

“大王,行军作战,最忌号令不一,臣弟数次为使,相信必能与桓公配合默契,共退强敌,还请大王准许由我统率弓骑,在桓公麾下听用。”

刘务桓沉吟不语,他其实也知道,刘阏陋头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不得不考虑,如果刘阏陋头胜了,是否会加重对方在部族中的威信。

然而,那些跟随刘务桓前来迎接桓熙的匈奴头人们,可不会考虑这么多,他们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能够击退氐人,回去前套、后套草原安心的放牧牛羊。

刘务桓此前接连失败,已经让他们难以信任这位左贤王的军事能力,纷纷劝说道:

“大王,阏陋头所言在理,你就答应他吧。”

“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击退氐人啊,否则六畜不宁,我们铁弗部还是要遭遇灭顶之灾。”

刘务桓见众人争相劝说,也知道如果自己一意孤行,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看向桓熙,问道:

“桓公以为如何?”

桓熙不需要统率匈奴弓骑之人有多大的本事,听话即可,而刘阏陋头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阏陋头与大王是兄弟,常言道,最亲莫过于父母,此外便是手足之情,大王子嗣年幼,危急存亡之际,舍阏陋头,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匈奴头人们闻言,无不点头称是,却不知道桓熙对他自己兄弟防备之重。

至于为何不让刘务桓亲领弓骑,还是关系到一个令出多门的问题,桓熙非得让刘务桓选派心腹统领,就是因为那名心腹与他地位不对等,真等上了战场,必须听命于他。

刘务桓见众人都这般说,只得点头同意,但可以想见,他还是会在军中安插亲信,以保证对这支弓骑部队的控制。

桓熙在距离匈奴大营不远处下寨,形成掎角之势,而刘务桓也调集了军中剩余的一万弓骑,交由刘阏陋头统率,在两寨之间安营,三座大营成品字形分布。

刚在狼山脚下站稳脚跟,苻雄就从沃野县(今内蒙古磴口县东北)派出使者,前来拜营。

沃野县位于狼山东南方向,黄河几字型拐角内侧,与晋军、匈奴三座大营隔河相望,苻雄如今驻军于此,北魏时期,沃野县为六镇之一的沃野镇最初所在。

前来拜营之人并非什么响当当的人物,至少桓熙就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来人自称姓王,名叫王渊,是晋阳人士。

桓熙注视着他的打扮,问道:

“伱可是出自太原王氏?”

王渊回道:

“诚如桓公所言。”

桓熙沉声道:

“既为汉士,又何必给氐胡作说客。”

王渊从容道:

“桓公所言差矣,我家主公受晋室册封,为何桓公还要再提胡汉之别,莫非桓公麾下,就没有胡人。

“如今我家主公派兵收复河套,桓公与我家主公同为晋臣,更应该戮力同心,为何要反助匈奴?”

桓熙并不恼怒,他抚掌笑道:

“难怪苻雄以你为使,果真是牙尖嘴利之辈,你回去告诉苻雄,铁弗匈奴已经上表归附朝廷,河套已为大晋所有,无需他们兄弟费心收复。”

桓熙在与刘务桓汇合之后,就已经授意他写下降表,送往江东。

就是防着苻氏打出收复河套的大义,以此来压自己。

毕竟苻健再怎么狼子野心,暂时还是顶着晋臣的头衔,而河套又是旧汉故地,却被铁弗匈奴所占据。

苻氏出兵河套,自然是有说法的。

而桓熙要想在舆论上不落下风,刘务桓就必须写下那封降表。

当然,这种降表的性质,与此前苻洪、张遇归附东晋并没什么区别,只是求一个晋臣的身份罢了,朝廷根本就无法指使他们。

如今铁弗匈奴归附晋室,反倒是苻氏同为晋臣而相攻,在道义上站不住脚。

王渊哑口无言,他来前,曾在苻雄面前夸下海口,必晓以大义,纵使不能羞得桓熙掩面而走,也要动摇其心。

哪知道桓熙不按王渊的剧本走,只是让刘务桓补上一封降表,就重新占据了道德的高地。

桓熙心中冷笑,他出言喝道:

“如今刘务桓既为晋臣,而苻氏相攻,我出兵救援,何错之有,反倒是苻健,今日同室操戈,究竟是何居心!”

王渊再也没有了此前伶牙俐齿的模样,面对盛怒之下的桓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桓熙此时也懒得再去理会他,说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今日放你回去,你记得告诉苻雄,他们苻氏先叛羯赵,如今又要叛我大晋不成!”

说罢,命人将王渊驱赶出营。

王渊渡河,狼狈回到沃野县,苻雄见他那羞愧的模样,就知道王渊定是有辱使命。

至于从王渊口中听来的桓熙的指责,苻雄倒也不甚在意。

他是了解自己兄长的,苻健都有了当皇帝的想法,甚至已经在私底下紧锣密鼓的筹备,哪还会在意是否被指为叛臣。

然而,一则消息却使苻雄皱紧了眉头,自然是桓熙征调了匈奴弓骑,在他麾下听用。

苻雄深感这场战事拖不得,如今氐军因为数场胜仗,士气正盛,可时间一长,总会衰落下来。

而若是让桓熙有更多时间收服匈奴弓骑,必然如虎添翼,这一仗也将更为棘手。

但苻雄明白的道理,桓熙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桓熙也想过要拖延时间,可匈奴贵族们都希望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刘务桓、刘阏陋头兄弟承受着各部酋长给到的巨大压力。

种种原因之下,导致桓熙与苻雄不可能出现一场僵持战,双方都期待着能够速战速决。

下一章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四千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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