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新朝内侍

临安府。

凤凰山下,南宋宫城。

内侍都知郭庆,正领着干儿子郭常忆,及一干手捧常服的小内侍,毕恭毕敬地走出垂拱殿。

郭庆眼观鼻鼻观心,路上半个字也不说。

郭常忆则未满十七,又是新入宫,性情尚待沉稳。

众内侍还未行至南宫门,便小步上前,对着郭庆耳语道:

“干爹,礼议之事,不是早已商议妥当了吗?缘何这几位大人还是执着旧服,迟迟不肯更易新装呢?”

郭庆默然不答,目光深邃地瞥了这年轻人一眼。

待到进入损斋的范围,他才将手上常服交由小内侍们带走,自己则领着郭常忆走进斋内。

损斋为绍兴二十八年高宗所建,最早是皇帝的书房。

但在北伐兴宋后,仙道大盛,新朝在诸多方面打破祖宗传统,不再遵循旧例。

将皇城内的许多房屋宫殿变更用途,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损斋,只用于存放经籍翰墨等不再重要的文类,也是自修真司叛乱之后,少数不对内侍封闭的场所。

“常忆。”

“干爹。”

“自己掌嘴。”

郭常忆干脆利落地举起双手,也不问掌几下,连续而有力地扇向自己的面颊。

考虑到巳时还有内朝议事,不宜颜面受损过甚,郭庆于八掌之后,即喝令收手。

“错哪了?”

“孩儿不知,请干爹赐教。”

“距离真君崖山赐法,已过去二十个年头。当今之世修士能者辈出,明里暗里不知藏了多少只‘千里耳’,时刻对准仙朝腹地。你以为离开垂拱殿,再压低声音,便可安心交谈了吗?”

郭常忆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慌乱地问道:

“干爹,如此说来,我们此刻的言谈,岂非也……”

“不必过于忧虑。”

郭庆轻抬衣袖,细细拂去身下太师椅上的尘埃,缓缓道来:

“这宫城之内,多数房舍皆已布下消音法阵。只要我们闭门而谈,便可聊以自慰,无须过分担忧隔墙有耳。”

他从容落座,目光先是扫过屋内覆有薄灰的书架,然后才停在郭常忆身上:

“这几月,都读了些什么书?”

“《大学》、《中庸》。”

于是,郭庆出了几道《大学》的经义来考校他。

见郭常忆虽有些吃力,却也能一一作答,心中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表的欣慰之情。

只因生于开庆元年的郭庆,本是一名出自富农家庭的儒生,人生理想是科举入仕,东华门唱名。

他天资聪颖,与郭常忆年纪相仿之时,便以出类拔萃的才学脱颖而出,顺利考入太学深造。

然而好景不长。

没过几年,临安陷于蒙元之手,忽必烈欲将临安的太学生们,就远“转学”到大都就读。

这看似仅仅是一次学籍的变更,实则却象征着宋朝的文化血脉,将被迫彻底融入新朝的怀抱。

临安太学,原为岳飞将军之府邸,园内专门设有岳飞祠堂。

面对蒙古人的压迫,郭庆连同多位师兄拒绝屈服。

他们纷纷跑去祠堂祭祀岳飞,直言“天不佑宋、社稷为墟、誓死报国”之类的话,然后大醉一场,拖家带口自焚于书堆之上。

郭庆心中本已萌生死志,欲效仿师兄们之壮烈行径。

然而,命运之线却在此刻轻轻一扯,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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