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老许与小许

离家数日,其实究竟有几日,许柱自己也说不清了。

不知是否有些近乡情更怯,这个憨直的汉子一直在门口踌躇着没敢进门。

李枕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九十九步都走下来了,艰险也历经了,怎么到这最后一步,你小子反而迟疑了。”

许柱低下头,“小的就是在想,待会儿和爹见面,要说些什么。”

他抬头望着前方破着孔洞的窗纸中,微弱但温暖的烛光。

“其实我本来有好多话想和老头子说上一说,可临到了门前儿,许是小的嘴笨,那些话就像是卡在了嗓子眼里,让人抓耳挠腮的,一时不知从何处缕出个头。”

李枕舟感同身受笑道,“这感觉我懂。”

他又何尝不是。

成年离家之后,每年只有年节几日才能与家中父母团聚。

有时晚上他也会买上些猪耳朵与毛豆花生当下酒菜,开上两罐啤酒,想与老头子说说话。

不过或许皆是语拙之人,两个大老爷们喝的醉眼朦胧,说出的话还没有喝进肚中的酒多。

最后一碰杯,每每都以一切尽在酒里,咱爷俩儿走一个,来做收尾。

偶尔再来一句,老头子,你到底能不能喝啊,你搁这儿养鲸鱼呢。

李枕舟出神的笑着。

身后司幽见不得他开心,朝着他小腿肚子飞起就是一脚,踢的李枕舟直转筋,“想什么呢,乐的跟刚才村头看的二哈一个德性。”

李枕舟没好气道,“你管天管地,我想我爹你也管?”

这么一说,倒是让司幽思绪也飘远,喃喃道,“我也想起我爹了。”

“那叔叔现在还好吗?”

“他啊,坟头草长的比你都高,说不定都轮回好几轮了。”

“再见面,指不定谁辈分大呢。”

李枕舟,( ̄へ ̄)

“其实你们可以各论各的,你管他叫爹,他管你叫老祖宗。”

当然,这话李枕舟就是吃了老虎胆也不敢在司幽面前说。

明明好几百岁的年纪,却最忌讳别人说她年纪大。

“对了,许柱,你想不想给你爹一个惊喜。”小小感慨了一下的司幽,忽然兴致冲冲问道。

李枕舟在旁小声提醒道,“可别乱整幺蛾子,万一到时候惊喜变成惊吓,给老头儿吓出个好歹儿,你是想要把他许家一门连锅端吗?”

“难道本姑娘在你心中就是这种形象。”

李枕舟嘿嘿笑道,“反正不太靠谱。”

毕竟第二次见面就被自己坑了好多张银票,说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身上毫不为过。

“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司幽琼鼻浅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红色纸人。

“扎纸人的法子,本姑娘也会,莫看方法不同,总归效果是殊途同归。”

说着,素手将纸人立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李枕舟只见一个个仿佛有形之物的文字,从司幽红唇中不停被吐出,而后尽数没入纸人躯体中。

随着一声“立地成人,魂归来兮”的轻喝。

纸人躯体迅速长大,当许柱回过来时,眼前纸人已化为一妙龄女子,朝着司幽盈盈一拜。

“司幽大人。”

李枕舟愣了愣神,“这是?”

司幽轻声道,“她是我先前在阳界游历时,收下的一只小孤魂。”

李枕舟惊诧道,“原来你还有这手段,早知道许柱之事就交给你了。”

司幽摇头道,“我这个法子,其实要比那郭老先生逊色不少,因为她只能在阳界停留十来个时辰,且灵魂必须为阴柔女子,所以你当时把许柱交给我,我也束手无策。”

“好吧,那你将她唤出来有何打算。”

司幽道,“你不是说过,许老伯最大的愿望便是能见到自己儿子成亲吗?”

李枕舟立时明白司幽主意。

既然做戏,索性做全套。

让这纸人女子与许柱来个假成婚,满足老人家最后的心愿。

想法很有可行性。

司幽柔声问向女子,“安柔,你可愿意与我等演上这一出戏。”

无论如何,总要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小女子愿意。”出乎意料,安柔莞尔一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

“喂。”李枕舟凑过去轻轻对安柔道,“司幽是不是在背地里胁迫你了,若真有,你可以对我说,我一定为你主持公……,啊,疼疼疼。”

“主持什么啊。”身后司幽纤细玉手捏着李枕舟的头颅,就要将他来个连根拔起。

“不是,我说的是住持婚礼,婚礼,既然老许要成亲,没个司仪怎么成。”李枕舟疼的差点翻白眼了。

“修为被封都有这种身手,若是真将修为还回去,我以后岂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行,得想想法子。”

李枕舟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

地上忽然长出个媳妇儿,许柱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反倒是安柔很落落大方的上前牵起了许柱的手,安慰道。

“无需紧张,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怕,你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怎么先害羞上了。”

许柱赶紧深吸了一大口水,平复下因为女子温润掌心带来的躁动心跳。

李枕舟拍手赞道,“不错,还真有几分样子。”

许柱老实巴交的笑了笑,“我就是怕自己这长相,配不上安柔姑娘。”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

“安柔姑娘,司幽大人,仙长大人,咱们别在这站着了,快进门吧。”

或是为了想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许柱进屋。

所以屋门并没有锁,而是用一根快腐朽的门栓虚掩着。

李枕舟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就轻易推开。

“爹,我回来了。”

还没进内屋,许柱便扯着嗓子朝里头喊道。

老人显然听到了外面响动,从里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起床掀被子声,然后,老人扶着墙从屋内出来,当见到许柱时,已是热泪盈眶,颤颤巍巍的差点跌倒。

“儿啊,这些日子你到哪去了,怎么连口信儿都不传一个,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许柱上前一步,搀扶住许老伯瘦到皮包骨的手臂,愧疚道。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时空不出功夫,对了,爹,你看谁来了。”

许柱将身子一侧,不仅露出了身后安柔,更有李枕舟与司幽。

许老伯抬起昏花老眼定睛一看,当下激动道。

“李公子,司幽姑娘,您二位怎么来了。”

“对了,还有这位姑娘是?恕老朽我眼拙。”

老人凑过去看了又看。

安柔见状,很贴心的上前搀扶住老人的另一只手臂,与许柱一左一右。

许柱鼓起了勇气介绍道,“爹,这是安柔姑娘,司幽姑娘与李公子做媒,说让我们今日成婚。”

老人呆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回过神。

当然,人生大事,如此突如其来,还如此草率,换作是谁都会晕晕乎乎的不知所措。

但是老人很快眼中恢复了神采。

“若是别人做媒,你小子突然领回来一个姑娘,老子我一定第一个把你的腿打断。”

“可两位恩人保媒,老夫相信,这位姑娘一定是好的没话说,我唯一怕的,就是你小子配不上人家。”

“多谢伯伯,伯伯太夸赞安柔,都让安柔不好意思了。”人美嘴甜又懂事的安柔,三言两语便赢得了许老爷子的好感。

“闺女,你真愿意嫁给这小子,嫁到我们许家?”老人看着人家姑娘,再看看自家憨的跟个黄牛一样的儿子,直替姑娘委屈。

“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姑娘,真是委屈你了。”

“要不姑娘你多提一点儿要求吧,哪怕多要点儿彩礼也好,要不然老头子我真觉得对不住啊。”

“伯伯,真的没有了。”安柔也是被这温馨气氛所感染,眉梢眼角皆藏温暖笑意。

“爹。”许柱无奈喊了一声,哪有这么贬低自己儿子的。

“你小子懂个屁。”许老头儿笑骂道,然后从堆满破旧衣服的木柜子中,掏出了几点碎银子。

“姑娘你先别嫌少,其实老头子我还有些棺材本,不过都先拿去在城里买了一间房。”

“总不能让你们婚后还同我这个老头子挤一间。”

许柱奇怪道,“爹,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我当然没那么多银子。”许老汉笑道,“可城里有一家名为亘大的铺子,买房子只需先付款两成银子,一年后就能入住。”

“剩下银子,可以先分个二十年慢慢偿还。”

“我已经帮你们付完了首付,至于接下来的,只能靠你们了。”

许老汉深深一叹,看着自家儿子与女子执手。哪怕许柱早已过而立之年,可在当爹心里,对这傻小子的牵挂还是不曾减弱半分。

“傻小子,爹活这一辈子,为的不就是看你开开心心吗?”

“爹,你,你不用这样的。”许柱嘴唇颤抖,看着垂垂老矣,老态龙钟坐于凳子上的爹。

他的手上全是老茧,他不善言辞,不会说漂亮话。

自己窝囊了半辈子,从未让他骄傲。

但他,仍将自己视若珍宝。

许老汉从墙角迟疑的拿出了烟袋锅子,见屋里人皆笑着并不介意,这才狠狠吸上了一大口,白色烟雾从烟锅中袅袅升起又落下,运丝缕缕,好似勾勒出二人一生。

许家困难了大半辈子。

好在,老许,从没有饿到过小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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