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其八·北梁行(肆拾)

凌凌波光照映在两人苍白的面孔上,似是水族箱中随处可见的,由光线折射造成的光斑水纹。大大小小的海鱼在玻璃箱中滑行游走,将它们或是呆滞或者活泼的滑稽模样展示在人类面前。

只不过这次,被关在玻璃箱内的,是人类。

散发着柔和光线的透明屏障静静地封住下层国库的出口。它状似一个半球体薄膜,一个漂亮而脆弱的肥皂泡泡,在它营造的光怪陆离中,将精疲力尽的两人锁在了业火肆虐的人间地狱之中。

“怎么会这样?”皇后声音嘶哑:“我明明只在门上设置了禁制咳咳!咳!”

在方才过于激烈的一波三折之下,她忍不住捂着嘴重重地咳嗽起来:“咳咳……这到底是……咳……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尊扶着墙,慢慢站直了身体。他不死心地走到透明屏障前,伸手去触碰那片波光。屏障入手的触感微凉,没有灵力反弹,宛如一层玻璃一般,但……

“必须……至少,要用无极剑再挥出一次刚刚那种程度的攻击,才能打破这个屏障。”师尊咬牙道,握着无极剑的右手死死握紧:“可我现在剩下的灵力……”

“根本不够刚刚攻击的十分之一,对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声音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师尊猛地抬眸,眸光森寒地望向声源处,只见不久前在地下国库中凭空消失的白袍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透明屏障外,正站在几米开外与他们遥遥相对。

师尊猛地一锤面前的屏障,低吼道:“这是你设置的?”

白袍人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你这是想活活烧死我们吗!”师尊对他嘶吼道:“如果这是你对我个人的报复,那好,冲我一个人来!牵连其他人算什么!”

“报复?”白袍人闻言发出一声轻笑,随后缓缓道:“无极,你似乎误解了什么。你我之间并无私人恩怨,若说唯一的利害冲突,那便是‘无极仙尊’这个角色在我看来,必须消失。”

师尊瞳孔一缩:“你是穿越者?!”

白袍人没有作答。他迈腿走来,慢慢靠近透明屏障,在与师尊一步距离的时候站定,随后缓缓抬起头,露出了兜帽之下的面孔。

那是一张黑色的全脸面具,描绘着一副留着金色小胡子的男人面孔。面具上的眼睛细细眯起,大大咧开的嘴角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师尊愣怔片刻,随后忍不住道:“这不是V字仇杀队的面具吗?”

“……这不重要。”

“还是黑色的人脸?你买的这是盗版吗?”

“无极,”白袍人直接打断他,冷冷道:“门外的这第二层屏障,是专门为了防止你粗鲁地破门而出而准备的。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师尊顿时沉下脸色。

“本来,你只要选择灵力灭火就万事大吉了。”白袍人声音轻柔道:“火全部消灭之后,我会亲自为你打开国库大门,也不会设下第二道屏障。”

“……”

“明明你只要抛弃掉那些不属于你的修为,就可以达成一个合家欢的结局的。”他微微摇头,叹息道:“真可惜啊,人类终究是贪婪地想要更多。”

“你到底是谁?”师尊死死地盯着那张笑脸面具,质问道:“同是穿越者,为什么要和我,和无极仙尊过不去!毁掉我的修为,你难道……”是要破坏这本书的剧情吗?

“比起这个,”白袍人道:“你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皇后殿下的状况。”

师尊这才意识到皇后已经许久没有出声。他猛地回头,看见了倒在楼梯上已然昏迷不醒的女人。她的深红宫装在楼梯上散开,唯有破浪琴依旧紧紧地抱在怀里。

师尊迅速张开灵力屏障,那些差一点就能触碰到皇后皮肤的紫火这才不情不愿地向后退去。

见师尊将皇后护在怀里为她传送灵力,白袍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堕仙植体,灵骨尽毁,她本就身体不好,现如今又是消耗灵力,又是被烈火追逐,她撑不住是当然的。”

“那你就放她出去!”半跪在地上的师尊怒吼道:“你讨厌无极,那你把我杀了就好!不要牵连别人!”

“我说过,我不杀人。”白袍人语气淡淡。他蹲下身,与师尊平视:“但在我达到目的之前,皇后作为能够左右你决定的筹码,我不能把她放出去。”

师尊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你的目的是?”

“把你彻彻底底变成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白袍人轻声道:“为此,我需要你耗尽身上所有的灵力,去灭掉下层国库的异火。”

“不可能!”师尊喊道:“若是方才也就罢了!现在就算是我榨干灵力也不可能灭掉所有的异火!”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为你灭掉了三分之二的异火。”对方淡淡道。师尊一惊,回头看去,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火势已经小了很多。

“剩下的三分之一就交给你自己解决了。”

“等等,开什么玩笑?”师尊不可置信道:“三分之一?就算是三分之一也太……”

“别得寸进尺。”白袍人冷冷道。他缓缓站起身,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异火全部消失后,屏障就会自动解开。友情提醒,你最好快点从屏障里面出来,那位皇后殿下看上去需要尽快治疗。”

师尊下意识握紧皇后冰凉的手,眸中一片暗沉。

此人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摸清了他的灵力储存,甚至极有可能清楚他伤口突然恶化,以及现在无法使用系统商城的原因。

若是此时屏障中只有他自己一人,哪怕烈火灼烧,他也必然要尝试破障而出。但白袍人特意将皇后也一同困在屏障内的这个决定……想必是清楚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致他人于不顾。

如此一来,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了。

师尊浑身紧绷着低下头,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会照做的。”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白袍人平淡地回答道。他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向上方望去,只见原本固若金汤的上层国库,其房顶居然被人从中间齐齐斩开!

深沉的夜色与潮湿的空气透过房顶的缝隙探入屋内,白袍人仰头观察半晌,随后不动声色地看向师尊。

此人刚刚的一剑居然在破开门上的禁制之后,剑气穿过第二道屏障,摧毁了上层国库的屋顶。

要知道北梁的上层国库也是被称为铜墙铁壁的存在,加固的房间不说,光是各个角度的禁制就足以防住筑基期的修士的全力攻击。而无极的剑气居然能在被双重屏障消耗后,依旧打烂这铜墙铁壁……

如此剑道,难怪无极仙尊被称为当今的天下第一。

他在面具之后微微垂眸。对方在重伤状态下都能打出威力如此巨大的一击,若是全盛时期……必然是现在的他无法抗衡的存在。

果然,尽快将无极毁掉是正确的判断。白袍人眸光暗暗沉沉。他看向已经开始用灵力灭火的的师尊,微微颔首道:“如此,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

白袍人转头看向师尊。他只见那个银发的男人缓缓抬眼,死死地盯着他的方向,声音沙哑道:“我不管你接下来去做什么,但是有一点给我记住,你必须离我的徒弟远远的。”

白袍人沉默片刻,随后反问道:“我不从又怎样呢?”

“无极,现在的你不过是一只笼中鸟,就算出笼之后也只会是一个不会飞的废物。”

他声音轻柔道:“你这是……在拿什么来威胁我呢?”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片刻后,师尊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白袍人盯着他,冷冷道:“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不,”师尊低笑道:“你说的……很正确。”

“所以……”

“所以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师尊抬起头,双眸泛红,毫无血色的唇边带着一抹扭曲的笑意。这个银发的男人轻声道:“若是我的徒弟,任何一个,少了一根头发,一根汗毛……”

一双充血放大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屏障之外的白袍人。

他听见那个被困在牢笼里的男人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一字一顿对他说:

“我,会,杀,了,你。”

哪怕我成了一个废物,哪怕我再无半点修为。

但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一定会来向你复仇。

——我一定会杀了你。

明明师尊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但是白袍人无比清晰地收到了这些信息。

半晌,这个隐藏在微笑面具后的男人突然也笑了。

“能做到的话,”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道:“那就放马过来啊。”

白袍人离开后,师尊手一松,无极剑就滑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沉默半晌后,师尊轻声道:“师伯,你醒着的吧?”

靠在师尊臂弯里的皇后缓缓睁开眼睛。她用双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低声道:“我在刚刚你们说到一半的时候醒了。无极,那个人到底是?”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师尊面无表情道。

皇后沉默片刻,随后看向周围不断被师尊的灵力消灭的异火,抿了抿唇。师尊见她神色难看,问道:“身体很难受吗?”

“老毛病,我已经习惯了,可以忍过去。”皇后道:“倒是你,你的身体比我糟糕多了。旧伤复发,还有现在不停消耗的灵力。无极,你这样下去……”

她没有说下去了。师尊顿了顿,顺势转移话题道:“我刚刚尝试了传音求救,不过似乎没有成功。这个屏障似乎也有隔绝传音和灵识的作用,看来是不想我们找任何救援。”

静默半晌后,皇后轻声道:“我还有可以使用一次破浪琴的灵力,若是我们合力,再尝试着突破一次屏障……”

“不,”师尊道:“师伯,你的身体已经损耗严重了,再使用灵力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保不齐那个白袍人又杀回来,再给我们第三道屏障,鬼知道他又会设置什么危险的项目。”

“……”

皇后低下头,双手死死相握,用力之大,指节发白。

两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师尊突然道:“师伯,我们来聊天吧。”

皇后慢慢抬起头:“……什么?”

“消灭异火还需要有一会儿,”师尊笑了笑:“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聊一会儿呗。”

皇后看着男人的侧颜,怔了怔,随后低声道:“好。聊什么?”

“像我们这种百岁老人,要聊肯定是聊小孩啊。”师尊老神在在道:“就从你家那个小屁……咳,小乖开始聊。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叫他小乖啊?他本名不是齐冶吗?”

说到孩子,皇后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她垂下眼眸,低声道:“其实小乖这个小名,是我一年前开始叫的。”

师尊一怔。

“那孩子一年前突然发了高烧,烧了三天三夜,怎么都不退烧。我和陛下当时都急疯了。”皇后慢慢道:“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烧突然就退了。但是他醒过来之后,我能感觉到他的性格变了很多。”

“怎么说?”

“以前的阿冶是很活泼好动的性子,疯起来我和陛下都管不住他。”皇后回忆道:“而且他那时候十三岁,正是有点叛逆的年纪,我和陛下说的话他都不听的,有时候还和我们顶嘴。而那一场大病之后,阿冶就突然变得很乖很乖。”

“什么个乖法?”师尊问道。他有点难以想象那个小屁孩乖乖的样子。

“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不爱吃的蔬菜也全部都吃下去了,知道恭恭敬敬地喊父皇母后了,以前喜欢去的那些游玩的地方也不去了,往日看见漂亮小姑娘就上去搭话的臭毛病也没了。”皇后一一盘点道:“而且有时候他做错了事情,我和陛下说他两句,他居然也没有顶嘴了,而是乖乖认错了!”

师尊:“……我们说的是同一个小朋友吗?”

“我说的是小乖那场大病后的两个月,”皇后道:“那两个月内,他的表现都是如此。”

“那两个月后,是什么改变了这样一个乖乖的小孩?”

“是有一天夜里,宫里的人突然发现小乖不在太子殿内。”皇后叹了口气:“当时所有的侍卫都去找他了,陛下和我也从睡梦里惊醒。陛下用了灵识,在宫墙边上找到了小乖。当时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准备逃跑。”

“噗!”师尊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小屁孩原形毕露!”

皇后也笑了一下,轻声道:“我当时和陛下吓坏了,上去拽着他就是一顿骂。骂完了,我们才发现小孩在默不作声地哭,眼睛都哭肿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就心疼了,抱住他,问他到底怎么了。然后他说,我想爷爷了。”

“爷爷?是……北梁先皇?”

“我觉得应该不是。”皇后摇摇头:“先皇很早就去世了,小乖应当不记得他才对。我们当时就问他什么爷爷,谁是爷爷。他都不说,只是哭着闹着说要回家。”

师尊面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皇后则继续道:“而那之后,小乖回了自己的宫殿就不肯出来了,谁也不肯见。我当时真的是……威逼利诱都试过了,他就是不肯出来。”她顿了顿,道:“其实我们可以直接破门而入的,但……思来索去,觉得强行破门而入并不可取。”

“毕竟,寝宫的门容易打开,但是小孩的心门不一样,”皇后道:“你需要站在门外,等着他自己出来找你的。”

师尊微微一怔,然后低声道:“他出来找你了?”

“嗯。”皇后笑道:“在我做了一大桌子美食摆在他门口后。”

“哇,食物勾引。”

“嗯,不仅仅是食物,”皇后道:“我告诉他,我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就摆在门外,只要你出来就可以吃到。和我们一起吃好不好?现在不想出来也没关系,我和你爹会一直一直等你出来。”

皇后柔声道:“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做了小乖喜欢吃的东西放在门口,在哪里等着他出来。陛下也是,后来干脆把办公场所搬到了小乖门口,经常对着小乖的房间喊话,说‘啊呀呀这个鸡腿凉了那为父只好把香喷喷的鸡腿吃掉了’之类的话。”

师尊:莫名的,可以想象北梁皇当时那贱贱的语气。

“后来在第五天,晚膳的时候,小乖的房门终于打开了。”皇后轻声道:“他像是一只警惕的小猫一样,一点一点地挪了出来。我当时看见他出来的时候似乎是哭了。他看见我哭似乎吓了一跳,然后犹豫了半天,终于跑过来抱住我,安慰我说‘妈妈对不起’。”

皇后的眼眶似乎渐渐地红了。她轻声道:“他喊我妈妈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终于抱住了这个孩子’的感觉。真的很奇怪,明明他早就是我的儿子了,我却现在才抱住他。”

师尊有些复杂地看向皇后。

原先的齐冶很有可能就是在那场高烧中去世了,而小师弟则正好借尸还魂穿越了过来,成为了皇后和北梁皇的孩子。

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大抵是摸不清楚状况,就先按兵不动,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才表现得如此乖巧。两个月后,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穿越的事实,或者是对于帝后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到不习惯,紧张仓皇之下,于是选择了逃避现实。

直到帝后二人用耐心与真心让他接受了这里的生活。

可以看出,皇后和北梁皇已经彻底接受了儿子的变化,也把小师弟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师尊垂下眼眸。

可是,他们爱的到底是齐冶,还是小师弟?

而身为穿越者的小师弟,又是如何看待帝后的呢?

“之后的小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活泼开朗的性格了。”皇后揉了揉眼睛,笑道:“不过小乖这个名字他似乎很喜欢,我们几个长辈就继续叫了。”

师尊点了点头,道:“小乖有您作为母亲,是他最幸运的一件事情。”

“有他做我的孩子,是我的幸运。”皇后目光柔和地看向师尊:“无极,你也是一个好师尊,有你作为小乖的老师,我很庆幸。”

“嗐,”师尊叹了口气:“我?不不不,师伯谬赞了,我真的算不上什么好人,好师尊。我也就最多和原主相比,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吧。”

皇后蹙眉:“为何如此贬低自己?在我看来,你做得很好。”

“很好?”师尊反问道:“师伯说的是哪一方面呢?小乖至今没能引气入体,三宝停留在炼气一层止步不前。我二徒弟今天渡劫我没能护法,大徒弟心里有事又不愿意和我说。还算省心的似乎只有四徒弟,但我至今都不敢说我了解她。”

皇后哑然,片刻后,道:“可我看得出来,你很尊重他们,你也很爱他们。”

“爱?”

银发的男人听到这个字眼似乎讶异了一瞬,然后嗤笑出声:“爱?不,师伯,爱还是算了吧。我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爱人,不,不能说是不擅长,而是……在这方面非常糟糕。”

皇后不解:“何以见得?”

师尊这回沉默了长长的一段时间,随后缓缓道:“几天前,我打伤了三宝。”

皇后一怔。

“三宝是个敏锐的孩子,不过,主角嘛,聪明点也正常。”师尊慢慢道:“他看出来了我无法使用瞬移,无法使用灵识,甚至推理出了我身受重伤的事情。我怀疑,他这次跟着我来北梁,有一方面就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外出。”

“很好的一个孩子。”师尊轻声道:“很好,很好的一个孩子。但是我当时直接出手打了他,不,应该说,我把他扔出了门外,并且恐吓了他。”

皇后蹙起了眉毛,师尊继续道:“其实我出手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他垂下眼眸:“但是灵力已经收不住了。”

“他摔在地上的时候,其实我是想把他抱起来,和他说对不起的……但是我没有。”师尊自嘲道:“因为我觉得我拉不下面子。哪有你刚刚打了人家,就立刻跑上去嘘寒问暖的呢?像个神经病一样。”

“所以,”皇后低声道:“从一开始,你为什么要打他?”

静默一瞬,随后师尊轻声道:“因为我当时被吓到了,而且又气又急,他一追问,我就下意识地打了过去。”

“吓到?”皇后问:“被他的敏锐?”

“不,”师尊轻轻道:“我是因为秘密暴露而感到后怕。我惊觉,我维持了一百年的风光霁月,就这样被他一个小孩子给撕开了遮羞布。”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和我所有的弟子都许诺了‘你们的师尊是天下第一,所以你们无所畏惧’这样牛逼哄哄的话。”师尊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声音沙哑道:“他们都相信着这样的话,相信着我是天下第一,相信着我是最强的。”

“所以我的身体状况是我最不愿意让弟子们知道的事情,”师尊低声道:“算是什么……老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吧。我其实很怕,若是有一天他们发现了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们就会……不理我了。”

“这种事情以前真的发生过。”师尊慢慢道:“我儿子……他以前很崇拜我的,他小时候,最喜欢爸爸了,比他妈妈还要喜欢我。”

皇后怔怔地看着他。

“后来我做了错事,对不起他和他妈妈。”师尊苦笑着,眼角湿润了:“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的那个‘我’碎掉了。你知道吗,就是那种父亲无所不能,光明伟岸的形象轰然倒塌那种信念……坏掉了。”

“无极……”

“然后我成了他最恨的人。”师尊喃喃道:“直到我死,他都没有原谅我。”

“无极!”皇后轻声唤着师尊,然而对方对于她的呼唤毫无反应。只见师尊怔怔地看着前方,继续说道:“我其实……我其实不奢求他的原谅。我只是,我只是想……想见见他,我只是想……”

皇后皱起眉头。她伸手,举着手在师尊眼前挥了挥,却发现对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皇后一惊,立刻伸手拉开师尊捂住腹部的手臂,然后瞳孔瞬间收缩:“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我不能再当一个失败的家长了,”师尊眸光涣散地看着前方,嘴里胡乱地重复道:“至少这次……我的弟子们……至少我的弟子们……”

“别说话了,快点躺下!”皇后动作强硬地把师尊按倒在台阶上,随后撕开他染血的衣物,瞳孔一缩:“伤口又恶化了,而且高温发热,失血过多……只能先给他止血!”

“我……我去了北梁的市集!”师尊还在不依不饶的说着,语速快极了:“我给老大买了书,给姑娘买了胭脂和布料,给丫头买了果脯,给小屁孩买,不,定制了一套魔幻系列的文房四宝,最后还去拍卖行给傲天……”

“别说了!”皇后哽咽道:“也别传送灵力了,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无极!!”

皇后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意识模糊的师尊静静地躺在台阶上,侧着头,怔怔地看着屋顶裂缝外的夜空,在那里,蓝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夜里尽情绽放。

真好看啊。

一行清泪缓缓从男人眼角滑落。

“傲天,”他轻声唤着,声音哽咽嘶哑。

那次打了你,是我做错了。

“傲天啊,”

之后的那么多天,我从来没有为打你这件事向你道歉。

“我真的……真的……”

明明再过一两个小时,就是你的生日了。但许诺你的蛋糕,答应你的回师门,我却都没有做到。

“三宝……”师尊半阖着眼,看着眼前隐隐约约浮现的少年幻象,勉强扯起嘴角,气若游丝道:

“对不起……”

幻象中的少年静静地看着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灿若繁星。

啧,连走马灯中都不愿意和师尊好好说话。

他慢慢闭上浑浊的眼睛。

真是个倔强的死小孩。

任由自己的意识陷入了无边昏沉的黑暗前,师尊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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